第二十一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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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警觉地像是听到了指令,立刻推门进去,两步便跨到她床边来。

    她醒了,半睁着眼睛,似乎有点儿畏光,在找着谁,“阿春……”她气若游丝,

    怀承回身伸长了手臂去拉拢窗边的白纱帘,替她遮着光。她眼神追着他的身影儿去,听到他俯身下来,叫她:“云澜。”

    他叫她名字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从梦里极远的地方传来。她努力地看清他的脸,是怀承……她喃喃的在心里念他的名字,像在她记忆里转了一圈,又落回到她心里。模糊的,隔在另一个故事里,那故事发生在昨晚,她想起来,她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被人压在桌面上扯开了上衣的领口。他的名字,仿佛开启了昨晚那一整件事的入口,云澜眼眶里涌进源源不断的泪水,她自己无知无觉,眼泪太多,眼眶里盛不下,又从眼角淌出来,滚滚的流进鸳鸯喜荷的白丝枕巾上。

    他知道她缘由,想告诉她,都过去了,不要存在心里;想这世上为何没有抹去记忆的药水,怎么才能让她忘了这一段。“是想起家里人了么?”他伸手替她拭泪,故意的问她,想让她想到别的事上去。

    她在梦里的那个街口站着,远远看到阿春来接她的身影,她嘴里惯常的念念叨叨,边走边着什么,她越听越真,赶着向她跑过去,只怕光影一转,就会找不到她。

    可她睁开眼睛,就出了那片梦境,她这时才想起,那真是一片好梦境,她情愿呆在里面。“阿春……我好像……”她想,好像听到她话的声音,又在的这一刻明白过来,应当是在梦境里,阿春是不可能到香港来的。

    怀承抬头向外间看了一眼,“伍姐,”他示意她进来。伍姐本就好奇,早就倚在门边上向里面张望。听到他叫,抬腿便跨进来,“哎,来了。”她嘴里答应着,正想看看这床上受伤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

    “姑娘醒了么?”伍姐扭着胖腰,挨到床边来。

    她一开口,云澜便想去看她,她话的声音简直和阿春一模一样。她从枕上想抬一抬头,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一皱眉。怀承伸手按住她肩头,“不要动,伤还没好。”他自己欠了欠身,把床边位置让出来,伍姐瞪着清亮的眼睛,朝云澜脸上再三的看着,心里忍不住猜测,这么位病歪歪的娇姐,怎么伤了脖子?莫不是上了吊,没死成,让人救下来的?啧啧啧,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又调转视线,看了看俯身的怀承,哎呀,这不是一出现成的有情人儿私奔出逃的戏码么?戏台上常有的……她懂!伍姐赶着往虚空里伸了伸手,会意道:“哎呦,别动别动,姐想什么吃?只管和我,我才炖的红枣汤,温在那里,专为补血补气的。”她着,兴头头的转身去端了来。

    云澜望着她忙忙的背影,和阿春不一样的模样神情,性格却是不差多少。伍姐自顾自的端来了汤,本想坐在床沿上顺手揭开盖子来给云澜看,临时瞟了怀承一眼,又知趣的伸长了手臂,把汤盅搁在床头柜上。

    她一套动作做完,垂着手立在一旁,便是要看怀承动手喂汤的意思。

    云澜一边感受着伤口上不断传来的痛楚,一边后脑里混沌得像大风过境,着旋,挥之不去的眩晕。怀承伸手来想扶她起身,靠在床头上,他眼神同她视线相接,她吃力的微微摇头,表示不想喝汤。

    他便没有强求,但仍旧伸过手去,把另一侧的枕头挪过来,一手心托着她后颈,替她垫高起来,低声道:“那就喝一点水,不能连水都不喝,发过热,很容易脱水。”他着,从窗边的书桌上倒了一碗温开水。

    云澜眼中,他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握着青花回文的匙柄,送到她唇边来。她无意识的抬起右手想自己接着汤匙。一伸手才发现,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是啊,她想起来,那时,她慌乱里摸到一块茶壶的碎片,有锋利的刃口,薄削的利刃,能杀人!她仓促的想着,用力攥在手心里。

    怀承低头,她抬起的右手停在半空,覆着伤口的纱布上透出一道刺目的血色,横在他眼底。他无声的把她手臂按回床边,仍旧举着汤匙喂她喝水,他自己没注意,他右手跟着颤了颤。

    这天过了正午,怀承不得不要出去一趟,田师傅那里的几个枪伤病人,他不能扔下不管。临走前,他站在床边观察云澜的状况,她时睡时醒,醒的时候也不大肯话。他想,还需要一些时间,也许等她伤口好一点,精神也能跟着复原一点。

    他下楼时,特地往后厨房去找伍姐,没看见人。又绕到前厅来,见她正挽着一竹篮的菜蔬从外头进来,看见怀承,忙让到一边。

    “伍姐,”怀承匆匆的走近,“我这里有要紧事,要出门一趟,可能会耽搁些时间,楼上……”他还没完,被伍姐用力点着头断了,她:“我知道,上面那位姐,我会照看她的,放心吧,怀承少爷。”她着,又兀自嘀咕:“这么个受了伤的娇姑娘真是看着都叫人怪心疼……”

    “呃嗯,”伍姐的热心肠,倒让怀承生出点儿措手不及的犹豫来,他迟疑了片刻,道:“她精神不大好,还在睡着,你略上去照应一下,防着她醒了,要什么。”

    “哎,好好,你放心去吧!”伍姐满口答应着。

    他们这里着话,蔡伯走上台阶来,他备好了车,把车钥匙送进来,“怀承少爷,我们二少爷的车,检查过了,一应都好。”

    “多谢蔡伯。”怀承接了钥匙,匆匆的出门去。半山别墅区,日光下的山道,沿途的车辆很少,日军也基本没有进犯,这大概是财富的光环,无论何时,都有与众不同的力量。

    他这回悄悄带了一样东西在身上,是昨晚从铺子出来时,他特地跑回房间去取的。田师傅那里,丽惠的枪法最准,他在心里盘算着,只会开枪是不够的,这项要紧的技能,他想他必须得学会。

    他于是便添了一件事,在村社里多停了些时候。日落时,赶上胡队长带着宗瑞回来,他们有几天没见面,“怀承,”老胡真的人如其名,胡子拉渣,站在怀承面前,像一堵厚实的墙,他乐呵呵的走来,拍了拍他肩头,“听你要学射击,终于想通了?”

    怀承听他这么,只笑了笑,心中复杂的点了点头。老胡于是特别关心的把丽惠也叫到跟前来,细致的交代他们练习的步骤和方法,誓要把怀承培养得百步穿杨的劲头。

    这么一讲,落日的余辉都敛尽了,堂屋里马上就上灯。怀承心里记挂着人,起身要回去,同老胡和丽惠道了别,两步跨上穿廊,往大门走去。“怀承哥!”有人从他身后追上来。

    他边走边回头,实在赶时间,脚步没停,“宗瑞啊,有事么?明天再吧,我耽搁得太久,要先回去。”他匆匆的。

    宗瑞腿脚更快,赶到他面前来,挡住他去路,“怀承哥,我托你个事儿,”他着,把手里的牛皮纸包没头没脑的塞在他手里,定定的盯着道:“这个,你帮我送给聂姐,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我路过绸缎庄,请老板娘挑的,时下姑娘们最喜欢的式样。”他本来嘴笨,这些话总时断续的,可被怀承的脚步逼得,连话都的顺溜了,一口气到底,从没有过的流畅。

    送给云澜的!怀承来不及感叹宗瑞口才的突飞猛进,心里参半着不清的意味,低头扫了一眼。“那天不是跟你明了么?她有男朋友,你就别忙活了,怎么没听明白!”他一头着一头怀疑自己当时是否得太含蓄。

    “丽惠,有男朋友也不要紧,只要没有婚配,都是可以换的,还有机会。也许她是家里做主,自己并不情愿呢!所以我想,还是送,送她……”宗瑞想,赶着年下大节里,送礼物给她,让怀承的眼神注视着,不知怎么,前头的口齿伶俐也没了,仍旧磕巴起来。

    “少听丽惠这些胡言乱语,她不是家里定的,她是……”怀承断然的否定了丽惠的猜测,有一刻想解释什么,可最终没下去,停在那儿。他脑海里是受了伤的云澜,苍白的面色躺在枕上,呼吸总是浅得几乎听不到,他常常要凑近了去确认,她只是睡着。

    “云澜……聂姐她不会换人的。”他认真道:“你还是别在她这里浪费时间了。”着,把那包衣料仍旧放回宗瑞手里。错过身去,抬腿就走。

    “哎,怀承哥,”宗瑞站在原地伸手想拉住他,没拉住,扬声问他:“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换人?万一呢!”

    “没有万一!”他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