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故树 寻果子。
哪怕是醉中,容璟提到“红玉”。
语气神情,都比平日明显要温柔地多。
时蓝习以为常,自然熟练地帮他重新掖了掖自肩头滑落一截的薄被。
武当下翻了一个白眼。
芷兰抱臂,不满地吹了一口气,狗啃似的刘海便向上掀了起来。
同武如出一辙。
看那架势芷兰马上就要发作骂人。
时蓝吓得哆嗦,赶紧一把拉起她跟武去了外间。
“时蓝,你为啥要去仙界当劳什子的妖仙?招安得是好听,可有谁不知道,去了仙界还不是任人宰割、全了他们的假惺惺。我们妖界不想靠你牺牲自己来苟活,先妖主红玉的事我们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芷兰到动情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不是像先妖主红玉那样好、那样有能力的人。我虽是意外被仙界选中,但我当时想的也只是很自私的自己能够活命,真心的。”时蓝摇了摇头,掏出手绢去擦芷兰的眼泪,“听你们讲起她,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怪,反而觉得很亲切。芷兰,谢谢你啊。”
芷兰没有反应过来,仍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唉,你怎么跟着这么个自大自私阴险狡诈的人,一会儿认贼作师一会儿认贼作夫?怕是哪天你被他剥了皮都不知道……我们先妖主红玉,受他蒙骗,人都被他害死几万年了,他现如今竟还敢在她的地盘上装深情。呸!真他娘恶心!晦气!”
芷兰喝了大梦醉,虽然不像容璟那般不济一头栽倒,但也开始酒话气话杂着。
武拉了拉芷兰的衣角,目光切切望向时蓝,“姐姐,你别急,时蓝姐姐从前最聪明了。我们要不听下时蓝姐姐以后怎么算的。”
“师尊他不至于阴险狡诈,但的确有些阴阳怪气。”
时蓝十分中立地评价了一句。
而后踮起脚瞅了一眼里间。
容璟趴在桌上,墨发如瀑倾泻。
武的碎花薄被盖在他华贵的衣料上,呼吸起伏匀净,失去了几分平时的尖锐。
似乎睡得很沉。
时蓝摇了摇头,竖起手指抵在嘴边,轻轻道了一声嘘。
压低了声音。
“芷兰、武,你们可别当着他的面这些啊,我师尊他人气地很。就连青丘狐族宛音公主,也自己不是我师尊的对手,就更不要提妖界了。”
“换一个角度想,师尊对我们先妖主红玉不谈感情,但多少也有几分愧疚。有他在,天帝至少不会对我们妖界残支赶尽杀绝。妖界毕竟已经不是从前的妖界了,仙兵耳目众多,巴不得我们因言获罪。武他又还。再大的事,也比不过我们所有人都好好活着,不是吗?”
时蓝着着,眼泛泪光。
芷兰也被触动。
“时蓝,也就几万年光景,怎么这么乱啊?你是怎么认识青丘宛音公主的?你回给我们的信里没有这些啊?听她跟我们先妖主走得近,怕也不是个善茬儿,当初指不定也阴了我们先妖主一脚。”
芷兰这会儿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时蓝的处境,有意压低声音,“我答应你、我跟武以后都不会乱话。但妖界现在就算再不济,有我们几个相依为命、总也比你一个人在仙界如履薄冰好地多。容璟仙尊心里没你,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就算他今天对你勉强,可谁又得准明天的事呢?”
时蓝为了她们不担心,报喜不报忧,信里的确没有提过过多的人跟事。
包括宛音公主。
芷兰为了不让时蓝担心,信里同样报喜不报忧,比如也从来没有提过有这么多仙兵驻守妖界的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会和我和离的,到那个时候,我自然就回来跟你们在一起了。”时蓝发了下呆,然后很快笑了起来,“不过眼下,得靠你们帮我照顾下我师尊。我先出门去找下果子,我之前答应给火麒麟捎点回去。”
环顾了四方,时蓝露出了疑惑,“奇怪,我好像一路都没有看到结那种酸酸甜甜果子的树。之前那些树都去哪儿了呢?”
“树?”芷兰错开脸去,握着拳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仙兵嫌碍眼、不方便他们查守妖界。树基本都被他们砍光了。”
时蓝一时愣住,哑然无措。
扶了扶青筋突起的额头,时蓝瞬间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武见不得时蓝犯难的样子,掐着嫩嫩的嗓子,十分稳重地指了一个方向。
“时蓝姐姐。长明哥哥那儿有一道结界,仙兵到现在都还没发现,他那儿好像还有一些树。要不,你去他那儿看看有没有果子?”
长明?
时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月光般朦胧清绝的少年的脸。
时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我去找长明问问。你们可别告诉我师尊这事。”
芷兰跟武一起点头。
时蓝刚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不放心地叮嘱补充了几句,“我师尊有强迫症,喜欢双数喜欢规则的,他人年纪大了,还有点迷信。你们帮我多担待着点,其他方面,他好像还挺好将就的。若他醒了,我还没回来。麻烦你们给他备两壶醒酒茶。”
芷兰跟武齐齐发懵了。
——这他娘的还叫好将就?
时蓝嘱托完了,疾步而去,离开了芷兰跟武的视线。
武扯了扯芷兰的袖子,瘪起了嘴,气哼哼道:“姐姐,我不喜欢这个容璟仙尊。要我看,时蓝姐姐跟长明哥哥,才是最般配的。”
“别瞎。”芷兰及时捂住了武的嘴,一改平日咋呼,附在他的耳边肃声道:“从今天起,忘了长明这个名字。千万别在容璟仙尊面前提,知道吗?若提了,你不仅害了自己,更会害了他们两个。”
……
时蓝顺着记忆里的方向,一路摸到了她从前最爱躺在上面睡觉的那棵云树附近。
妖界的妖都没有固定居所,时常以天为盖、以地为席。
像芷兰跟武那样基本生活在固定的洞里的都是极少数。
武刚刚指的,正是她记忆中那棵云树的方向。
她也不知道长明平日住在哪儿,只能一心去撞撞运气。
长明是一个树妖,以前也总是出现在这棵树附近,同时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准确来,大部分时间是时蓝同他话,讲她听来的无聊话本,或者抱怨她始终没法进步的妖力修炼。
长明话很少,不管她什么都不恼,总是微笑着立在那儿,温柔如水地看向她。
有的时候时蓝讲得乏了,昏昏然睡去,从云树上不慎栽下来。
长明都会准确无误把她接住。
时蓝微微叹了一口气。
云树华冠如瀑。
从时蓝的视角,隐约可以看到树上正横卧着一位年轻俊秀的少年。
不知为何越靠近云树,时蓝脚越有些发颤,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长明,是你吗?”
时蓝在心口问了一句。
树上的少年似有感应,拂身而下。
树叶如铃,温柔细响。
少年缓缓抬起了手,似想要触摸面前的人的脸。
最终,却只是缓缓笑了,眼里簇起温柔星光。
“姐,几万年不见,你过得好吗?”
……
容璟幽幽醒了。
与芷兰四目相对。
明明站着的是芷兰,坐着矮人一头的是容璟。
但芷兰却感觉到一道无形中自上而下的威压。
芷兰忍不住嘶了一声。默念清心,不给时蓝添堵。
她得了时蓝嘱托,以为容璟喝了红玉生前最爱酿的大梦醉,醒来后,定是伤情。
会找她听一些红玉的事。
因此,芷兰决定先发制人,从善如流把心里提前准备的辞倒了出来。
“容璟仙尊,我们先妖主……”
“时蓝呢?”容璟断了芷兰的话,“怎么没看见她?”
容璟摁了下额头,脸上犹带一些因酒而生的红晕,面上露出不耐烦,“我喝了你们妖界假的大梦醉,她却跑得无踪无影,不来照顾她的夫君、是怎么回事?”
假的大梦醉?!
芷兰心里翻了一记白眼——
假酒喝多了,连真酒假酒都分不清了,还要装出一副多见过世面的样子。
切!
你们仙界才是假酒!你们全家都喝假酒!
不过,这容璟仙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干嘛醒了还抓着时蓝不放,听时蓝而不是红玉?
芷兰咳了一声,指了指面前两壶醒酒茶。
“容璟仙尊,时蓝给你跟火麒麟摘果子去了,她让我给你备下了这个。”
容璟看着醒酒茶,冷冷道:“这又是什么?”
芷兰淡定道:“你面前是两壶茶。一壶是醒酒茶,另一壶也是醒酒茶。”
容璟抖了抖身上薄被,“这也是她给我披上的?是你们给她新准备的被子,还是她以前在妖界的旧物?”
芷兰一五一十道:“时蓝在妖界的时候睡觉不爱盖被子。这碎花被,是我弟弟武平日盖的,前两天刚浆洗晒过,干净地很。不过,盖还是时蓝亲自给你盖上的。”
容璟脸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