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青楼 唱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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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梦阁。

    临渊国最为繁华的青楼。

    灯火通明,万媚千娇,被翻红浪,满阁生艳。

    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着暧昧与颓靡。

    在这样的气息中,时蓝无疑是个例外。

    时蓝一头青丝,只用一枚发簪松松半挽起来。

    如果有人留心看,会发现发簪顶部有一朵的凤仙花。

    着一袭式样简单清爽的红裙。

    时蓝游走其间。

    无论碰到眼含春色浪荡寻乐的公子,还是香肩半敞酥/胸微露的姑娘,时蓝都不扭捏。

    冲他们短促一笑。

    算招呼。

    她举止坦然,所有人也都对她印象极好。

    但她的目光,却从不在谁脸上多作停留。

    待走到庭院尽头,时蓝才顿了步子。

    慢吞吞地靠在门边,时蓝嘴角牵起淡淡笑意。

    “秦妈好。”

    时蓝声线本不算娇,但她唤得又软又甜。

    “姑娘好呀。”秦妈话的时候习惯性拖着腔儿,眼角眉梢都染着笑。

    又探了探脖子,确定时蓝身后再无他人后,秦妈面上露出疑惑,“诶,时蓝姑娘,今儿怎么只有你,怎么没见平日跟你一起的琴师先生呢?”

    在她的印象中,那位长得好看的琴师,平日里,虽然温和,但却寡言。

    他不怎么爱跟她们搭腔话,却总是与时蓝形影不离。

    时蓝叹了一口气,“他受了风寒,身体不适。您也知道,他腿脚一向也不大利索,再多过来一趟,也不方便。我出门的时候,他已经歇下了。”

    很快,时蓝敛了忧色,换作一副热络面孔,“您这儿我已经熟得紧,秦妈从来也不把我当外人,这回我就不凑趣自个儿来了。”

    “姑娘的什么客套话,秦妈我稀罕姑娘稀罕得要紧……”

    时蓝笑意漾开了些,“秦妈……”

    话里的气氛掐到位了,秦妈顺势握住时蓝的手。

    “姑娘真是招人疼。”

    这个被时蓝唤作秦妈的人,大约四五十岁,瓜子脸瑞凤眼,一脸精明相。

    是这家青楼的老鸨,也算明面上的老板。

    秦妈感觉到时蓝一双白嫩手玉指纤软、柔滑细腻,她刚才几乎都握不住。

    不由得目光飘忽,开始走神。

    秦妈掏出碎银,掂了掂,才咬了咬牙,放在时蓝手心。

    “姑娘,这是你上个月唱曲儿的工钱。”秦妈扯着笑,“你也知道,我们这醉梦阁看着热闹,但近来生意不好,情况大不如前了。我呀,到处都要点周转,这白头发啊,一夜间都生出来好些根。这工钱我结迟了些时日,姑娘你莫恼啊。”

    秦妈脸上挂着谄媚惯了的笑。

    眼角微微起了细褶,早先涂的粉便跟着一道浮了起来。

    时蓝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抽出手,拢了拢额前碎发,“秦妈让我不要客套,怎么自己倒跟我见外了?全靠秦妈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才能养活自己,苟活到现在。这恩情,我一直记着。”

    平日,时蓝与秦妈口里那位琴师,靠在醉梦阁里逢单的日子里,一个唱曲儿,一个弹琴,挣取碎银,温饱肚子。

    时蓝很有眼色地把手里的碎银分了一半,塞到秦妈手中。

    秦妈假意推脱了两下,便也不再僵持,收下了。

    起心动念。

    秦妈又一次想到了压在心头多时的事儿。

    欲言又止。

    抬起眼皮子,细细量起了时蓝。

    ——美得真眼。

    她眼里的时蓝,不似阁里其他女子一般,眼里随时随地盛着讨好男人的妩媚风情。

    却依然挡不住她整个人艳丽生光。

    朦胧灯光下,时蓝就像一朵极精巧娇媚的蔷薇,连面上的阴影沟壑,都同样美到骇人。

    不自知的妩媚,才更是妩媚动人。

    越看时蓝这姑娘,越让她越觉得人长得又美,性子又乖顺懂事。

    ……越让她觉得喜欢。

    时蓝是个特别的人,让她感到十分省心。

    见过这么多女子,阅历与经验让她笃定,时蓝骨子里便很本分,不像她阁里那些被她一把手尽心捧出来的姑娘。

    那些姑娘,只要得了有头有脸的恩客一点儿宠,便急不可耐暴露了本性。

    眼睛长在了脑门上。

    不是背着她偷偷攒私房钱,便是在恩客面前装乖卖惨,撺掇恩客给她甩脸,处处找她的麻烦。

    秦妈干巴巴一笑,“时蓝姑娘,你还记得不?从第一回见面,我便看出你是一个极好的花魁苗子,可你当时呀,无论我好歹,你偏只肯来我这醉梦阁唱曲儿。我只当姑娘那时人,脸皮薄。眼瞧着,这两年时间已经过了,时蓝姑娘出落得愈发水灵。这阁里的风月事儿啊,姑娘也见得不少了。不怕姑娘笑话,我这心啊又时时挂着姑娘,委实抓挠得紧。不知时蓝姑娘现在有没有改变心意,愿意来我阁里挂个牌?”

    秦妈一脸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只要时蓝姑娘点个头,我保证不出三月,时蓝姑娘稳当阁里的花魁。”

    时蓝摇了摇头,表情并不强硬,语气却很笃定,“谢谢秦妈,我们还是来唱曲儿弹琴吧。这花魁,我不够格,也做不好。”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秦妈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后,自己也感到诧异与后悔。

    明明是时蓝有求于自己,自己给了她们一口饭吃。

    为何,她心中始终觉得,粗布素裙的时蓝气质高华,就是要高她一等呢?

    秦妈摇了摇头,还不待时蓝解释,赶紧掐了自己一把,道了抱歉,“瞧我,年纪大了,净浑话,惹姑娘嫌了。时蓝姑娘怎么会看不起我们呢?时蓝姑娘与我阁里的姑娘处得这般好,她们送你穿过的衣裙,你从不嫌弃,我听她们,你也常常做些首饰送她们。”

    话里的态度十分真诚。

    时蓝点头,笑了笑,“我从未看不起姐妹们,也感激姐妹们并未轻视我。我做不得这花魁,是我自己不够好,我有自知之明。还有,他身体不好,我要是在醉梦阁挂牌长住,始终照顾他不便,请秦妈谅解。”

    秦妈长叹了一口气,再是不甘心,也只能揭过这事,暂时不提了。

    时蓝的话,她并不怀疑。

    虽然时蓝总是神思清明,视周遭一切若无物的样子。

    但她了,那是她性格给人的错觉。

    到底,都是讨生活的可怜人,谁又会清高到真的看不起谁呢?

    只要钱到位,平日那些个“大腿一坐、手一摸”的淫词艳调,她不是一样唱得麻麻溜溜儿?

    秦妈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掩面咳了一声,“时蓝姑娘,还有件事,恐怕还要麻烦你。”

    时蓝:“嗯?”

    秦妈:“今晚上,我们这醉梦阁临时来了位贵客,点名儿要听曲儿。我知道,今日是双数,按理不是你唱的日子,琴师先生人也不在,多少难为了你。但醉梦阁什么底儿你再清楚不过,我们一时半会儿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人。”

    事情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时蓝想起自己走前,只给琴师留下纸条,自己出门讨薪去了,一个钟头便归。

    脸上露出纠结。

    秦妈察言观色,立马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时蓝手里。

    “时蓝姑娘莫要担心,琴师先生那儿,我派人去知会一声,再请个大夫,好好给他看看。至于贵人,他事多,听曲儿最多也就耽误半个钟头,不会多误姑娘的事儿。”

    时蓝推辞不得,只有应下。

    ……

    事实证明,听曲确实不耗时间,秦妈掐头去尾的唱曲儿前的准备,倒把时蓝折腾得够呛。

    时蓝被带去沐浴,香气薰得整个人头晕。

    又换上了新的衣裙,连了十几个呵欠后。

    才终于见到了那位传中的贵人。

    贵人墨发高束,身材颀长。端的是一张风流俊逸且贵气的脸,眉骨清晰,眸若点漆,鼻梁高挺,唇如水色。

    但一开口,就掉价了。

    “我是不是在哪儿看过你?”

    时蓝听到贵人这样问自己。

    时蓝抬起眸子,心里翻了一记白眼,面上却拿捏了一个标准笑意,“贵人觉得女面善,是女的的福气。贵人想听什么曲儿?”

    见时蓝一如风月场里的女子一般谄媚,贵人眼眸沉寂了些。

    他感到乏味,扣了扣桌席,才想起来此行来意。

    “没有琴师,你也能唱么?平日你什么唱得多,便挑什么唱吧。”

    时蓝点了点头。

    心里想着贵人来醉梦阁消费,心情一好,不定便会给秦妈砸下重金。

    时蓝内心一振,从善如流唱起了《十八摸》。

    贵人瞧着时蓝那张虽艳丽却清华的脸面不改色地唱着“大腿一坐、手一摸。”

    脸彻底黑了。

    贵人嘴角半扯不扯,“你只会这些靡靡之音?”

    时蓝了然。

    早嘛。

    “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凉夜迢迢,莫误了俺武陵年少……”

    别有腔调的曲音响起。

    “你一个醉梦阁的姑娘,竟然还会唱《林冲夜奔》?”贵人脸上神情古怪极了,“跨度这么大?”

    时蓝迎着贵人目光,不闪不避,不卑不亢。

    “惭愧惭愧,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