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星星 撕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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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蓝还没答话。

    容璟伸出一根手指,鬼事神差地戳了戳时蓝的肩膀。

    又拧了拧对方一绺儿发丝。

    同时,他因自己这下意识反应愣了愣神。

    但眼眸依然深邃,不见底。

    他出生于云波诡谲的临渊皇室。

    没有什么外戚支撑却得先帝宠爱的生母,早在他幼时,便被人杀害。

    他借了长相之势,假意生出柔软触角,依附那个杀了他生母的人长大。

    从处在漩涡里,他处处谋划,城府极深。

    甚少有少年郎才会有的如此捉弄他人的无聊行径。

    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对一个身份卑贱的唱曲儿女子做这些。

    是因为她美吗?

    他认真看了看。

    她脖颈雪白柔顺,一张脸娇媚明艳,如同沾着露珠儿的蔷薇。

    的确,从头到脚都很美。

    秦妈得没错。

    就算放在醉梦阁,她也照样会是美色最为惑人招摇的那一个。

    也因此,他征战两年,刚一回来,秦妈便迫不及待想要他去见见她。

    秦妈,以她的美色与心性,假以时日,循循诱之,她自会成为醉梦阁最好的头牌。

    秦妈希望她为他所用,为他效力。

    美色,只不过是权力相争里一个最普通廉价的筹码罢了。

    他向来看透,为什么会先着了道?

    容璟琢磨纠结。

    时蓝转过脸来,再看向容璟之时,敛了神色。

    与看向长明时的温柔亲切不同,这会儿她看起来陌生平静了很多。

    “多谢贵人,贵人之恩,我必然相报。只这件白色貂皮,除了贵重,我实在无法安心收下。请贵人还是拿回去吧。”

    眼里的谢意倒是实实的真诚,至于别的……

    容璟皱了皱眉。

    咬着牙缩回了手。

    白色貂皮那片绒密的白,明晃晃地落在他余光中。

    让他心生了几股烦躁。

    容璟一把拽过时蓝的手腕。

    目光透出带了几分威压的问询。

    “你不安心,是觉得你配不上这白色貂皮?”

    容璟眼中闪动热切,一副极为时蓝考虑的样子,勾起唇角,居高临下道:“无妨。你虽为醉梦阁唱曲,但也不可自轻自贱。我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

    时蓝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把话点破。

    “不是。是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

    容璟一时愣住了,脸上笑意又凉了一截。

    从来没有女子,当着他的面拒绝。

    更不要提直言不讳不喜欢。

    他手里这张白色貂皮,明明一尘不染,如此完美。

    是临渊国的女子人人追逐而不可求之物。

    连大将军替他女儿来求这貂皮,他都未曾给予面子。

    她居然云淡风轻不喜欢?

    “贵人可有听过貂救人的故事?”

    时蓝回头看了下床上阖着眼睛的长明。

    怕扰,声音压得低了些。

    “白色雪貂不多可得,极难捕捉。但这种雪貂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天性善良,喜欢帮助有困难的人,却不知人心险恶。猎人假装自己冻死,在设下的陷阱旁,利用它的善良,诱雪貂来给自己取暖,再趁它不备一举夺了它的命。”

    时蓝叹了一口气,“贵人手上这张,是从头剥到尾的,放在市面上,也千金难求。但也可以想见猎捕机关设计之精巧,人心之诡谲,雪貂暖身救人的时候猝然死得有多痛苦。我不想要。”

    容璟看时蓝的神情古怪极了。

    心被猛然烫了一下。

    容璟怫然不悦,白色貂皮随手掷在地上。

    俯下身来,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目光凛冽。

    “姑娘见我杀人,一脸平静,不为他们动情分毫。转头却为一点不可考的流传,怜悯起几个牲畜。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为了不收我的礼物,诚心弯酸。这可不像一个口口声声扬言报恩的人该有的态度……”

    容璟还在那儿蹙着眉冷嘲热讽。

    时蓝却是不卑不亢,目光凝定。

    “贵人,这两者之间,并不一样。”

    “咳……”

    床上的长明清咳一声,睁开了眼。

    时蓝不再执著与容璟争辩,连忙起身去扶他。

    容璟简直要气笑了。

    钳制时蓝的手腕不自觉松开了。

    他觉得厌烦透了。

    他厌烦面前的时蓝。

    厌烦她要么一脸木然,要么面对他时嘴角永远含着那抹辨不清真假的笑。

    厌烦这种捉摸不透把握不住的感觉。

    也厌烦一步步莫名被她牵制心绪的自己。

    容璟站起身,把白色貂皮一脚踢开。

    神色冰冷,嘴角挂着的笑容却是放纵恣意。

    “我不是善人,救他我了有条件。过几日我来接你见一个人,就当你给我报恩了。”

    冷冷撂下一席话,便拂袖而去。

    ……

    醉梦阁。

    秦妈见容璟一脸愠色,赶紧拣有把握的事,连连赔着笑,“王爷,这时蓝姑娘曲儿唱得可还入耳?”

    她可是听人,容璟特意找来白色貂皮,又问了她时蓝的住址。

    月夜亲自上门去找她。

    临渊都知道,容璟是个不近女色的活阎王,直至今日,也未曾娶妻纳妾。

    她自然不会联想到容璟对时蓝有什么男女之意。

    只会觉得她挑人眼光毒辣。

    容璟同样惜才。

    容璟脸上还是挂着那副神憎鬼厌的笑,悭吝点头,装作不经意,“跟时蓝姑娘住一起的男子,是她什么人?”

    秦妈愣了愣。

    “那位是跟时蓝姑娘一起的琴师先生,经常跟姑娘一道来我们阁里。他双腿有疾,平日寡言,但为人十分温和。阁里的姑娘虽对他不算熟悉,但也都很喜欢他。至于他们关系嘛……”

    秦妈顿了顿。

    容璟眼尾一挑,“怎样?”

    秦妈想了想,“我没有问过。他好像经常叫她姐,听起来倒不是多亲密。看他们两个面相都如此出类拔萃,阁里的姑娘们呐,都猜他们应该是一双兄妹。”

    容璟心里略略舒坦了些。

    秦妈的话继续传入容璟的耳朵。

    “但我总瞧着,那琴师先生对时蓝姑娘,不似哥哥对妹妹的宠溺,更像是对心上人一般无微不至形影不离……诶,王爷是也看上琴师先生了吗?可我觉得,他虽然好是好,但毕竟双腿有疾。我们选刺客,功败垂成,事关重大。还是考虑时蓝姑娘这样的,把握更大一些吧?”

    秦妈完,容璟就跟立在冰天雪地里一样,手脚彻底冰凉。

    脑中鸣锣炸响。

    “秦妈,莫要轻易动她。我要再想几天。”

    ……

    长明缓缓睁开了眼,脸色恢复了不少,细细的雪粒飘在了他的脸上。

    时蓝赶紧拈开。

    又瘪了瘪嘴。

    “长明,刚刚我跟他争辩的时候,你故意咳嗽,好吸引他的注意力,怕他伤害我是不是?你为了我,就不顾虑你自己了吗?还替我挡剑,要是你命真没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长明脸上露出歉然,“对不住,姐。”

    时蓝摇了摇头,瞬间释然,轻轻拥住他。

    “长明,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腿,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

    长明颤了颤,轻轻抚了抚时蓝的背,柔声宽慰了她几句。

    然后与时蓝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一些距离。

    虽然这柔软的温暖,他心底十分贪念。

    想拥有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时蓝长大了,见多了醉梦阁的风月事,但对男女之情却仍是没有开窍。

    仍像时候一样,没有什么男女大妨,把他当亲人一般,时不时轻轻拥抱,细声细气撒娇。

    他曾是她的臣子。

    他比她大三岁。

    救她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要做什么,他都陪着她。

    她想来临渊,那个灭了她全族也害了他全家的国。

    他没有皱眉一下,带着她来了临渊,租下这间院子,与她一人一间屋子。

    她她想去醉梦阁唱曲,他不问缘由,带着他的琴,与她一起。

    可一想到他刚刚做的那个梦,梦里那个红裙女子对他的话……

    “长明,你怎么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呢?”

    顺着长明的视线,时蓝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墙壁里的天帝神像上。

    “这是隔壁婶子送我的天帝神像,长明你是不是不喜欢啊?”时蓝有些不确定,“其实我也不喜欢,看着心里堵,但婶子盛情难却,我就只有先挂上。要是你也看着碍眼,我现在就撕了它。”

    哗地一声,威严庄重的天帝神像已被时蓝撕下。

    长明点头微笑,“谢谢姐为我考虑,我不信天帝,我觉得他不怎么样。”

    时蓝余光瞥见了地上被容璟踩了半个脚印的白色貂皮。

    有些自责,声嘀咕,“也不知道我刚才非要犯蠢犟貂皮的事儿干嘛。明明他都对我有意,我接近那个人的机会又多了些……”

    “姐,你刚在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时蓝慌张起来,“我在今天晚上开始还有月亮,怎么这会儿又下起雪来了。还好星星很好看。”

    牛头不对马嘴。

    长明并没有追问下去。

    只附和了一句。

    “我的星星,好像多年前就失去了光。夜里太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在哭,但我却看不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