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依傍 收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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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锦羽睫轻颤,揪着衣角,朝前走了几步。

    朝着秦妈福了福。

    这还是她来之前,锦郎手把手亲自教她的规矩。

    锦郎平日里总是很忙,成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难得那次他对她如此细致温柔。

    一想到这儿,云锦禁不住鼻子发酸,眼眶一红。

    “秦妈,一切我都按吩咐照做了。我算了算,我也来了些时日。到底,我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我的锦郎呢?”

    云锦绞着手指。

    话到后面,脸上忍不住腾起如霞绯红。

    一红一白相较之下,脸上先前敷的白色的粉跟结了块似的。

    斑驳浮起,并不贴脸。

    秦妈也注意到了她的窘迫,却没有直接点穿。

    “你的锦郎?”

    拖声拖气反问了一句。

    秦妈缓缓移开目光,敛了脸上惯常堆着的笑意,神情带了些捉摸不透的深意。

    保养得当的玉手漫不经心地拨着珠帘。

    “他都怎么跟你的?”

    这深意,也许有一二怜悯。

    但怜悯背后,更多的,是她无法直接点明的讥讽。

    云锦并没有察觉秦妈神态转变。

    只含羞带怯,软声应道:“锦郎他让我好好跟着秦妈,按秦妈跟王爷吩咐做事。等秦妈跟容璟王爷所有事情都做好了,他就会娶我过门。这些天,我都有按秦妈的,好好唱曲儿。刚刚问时蓝姑娘的话,也是按着秦妈的授意……”

    声音脆甜如莺。

    最近来阁里的客人都很捧场,云锦的势头甚至一度越过了风头无俩的时蓝。

    秦妈却不怎么喜欢。

    面前的云锦既卑微又真挚,总是让她在某个霎那倏地想起年少轻狂时那段并不怎么美好的往事。

    那个少年公子,也曾呵活着她,与她一道秉烛夜游,共剪红泪。

    可后来呢?

    呵,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来她醉梦阁人模狗样的男人,哪个不是被她亲自培养的阁里的姑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捂着心口,眼睛细纹延伸,又一次感到气闷憋痛。

    可这一次,生气的原因与先前不同。

    报她名字倒没什么,但这锦郎利欲熏心,偏偏又口无遮拦,把王爷的名讳随随便便告诉云锦。

    这样一来,云锦就算再傻,内心定然也明确——

    她是在为容璟王爷做事。

    秦妈想,锦郎这种人,现在用不得。

    以后,也同样留不得。

    还好,这云锦心思简单,心里满满只装着儿女私情,也很听锦川的话。

    为了男人,她甚至痴心痴意到把自己“云娘”的名儿改成了“云锦。”

    若非如此,她一旦有点儿旁的心思,被别有居心的人一敲,岂不又给王爷落人口实添了话柄?

    这世界,最不缺心思单纯之人。

    可心思单纯到什么都与人随便交底,这种人真的适合当刺客来培养吗?

    秦妈回忆了下。

    这锦川,本是王爷麾下一个兵长,没什么能耐,但为人孟浪,总做出一副翩翩公子样儿四处沾花惹草。仗着家里做生意有些钱财,他平日各处点,总做着被王爷提拔做将军的荒诞美梦。

    从乡下戏班子出身的云锦,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罢了。

    她居然觉得他会娶她?

    同为女人,本该同情。

    但秦妈脸上的不屑,这会儿却掩饰不住。

    她扔给云锦一个瓷罐粉盒。

    “以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王爷。我后面还要交代你做其他的事,做好了,你自然能见到你想见的人。先下去吧,把你的脸好好洗一洗,重新涂上脂抹上粉。你这脸上的胎记都快盖不住了,仔细吓着我的客人。”

    云锦脸颊发烫,抹了一把泪,应声退下了。

    夜风熏熏。

    角门外的男子撩起珠帘,袍服一摆,整整衣衫,端坐如松。

    “秦妈,时蓝今日可来了?云什么的姑娘,可有按照我交代的话跟她?”

    秦妈点了点头,“王爷,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

    男子的声音沉寂如玉色。

    秦妈面上露出忧色,“云锦姑娘唱曲儿确实不错,但我觉得,王爷若是一心想培养好的刺客,她的资质应该远远不如时蓝姑娘。”

    “哦?”

    男子眼尾一挑,卸了那副端肃样儿,松松倚在靠背上。

    秦妈索性一鼓作气,“我后来才知道,时蓝姑娘先见到了王爷杀刺客,按道理时蓝姑娘也不该留了,我委实不该冒头为她这个话。可时蓝姑娘处变不惊,这份心性也是十分难得。她见了我的面,也完全没有过问那夜之事任何。王爷这段时间这么晾着她,还特意让我寻一位唱曲儿比她唱得好的姑娘……”

    “她眼里只有唱曲儿,有一些聪明,自以为十分了得,不晓得什么才是她该珍视的。若是她不遇到个比她好的,不受点儿挫折,怎么晓得收起爪子磨磨自己的性子?”

    似乎又想起一事,男子唇边含起一抹讥诮笑意。

    “又是那位琴师长明,陪她一道来的?”

    “是。”

    男子润了一口茶,眸子深幽,脸上却露出一二不耐烦。

    “送女人来醉梦阁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你们这些女人知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依傍?”

    笑意轻蔑。

    “这云锦的教训,总该给她提个醒儿。你记着留心时蓝这几日唱曲的反应,每日给我汇报。”

    秦妈屈膝应是。

    心里却闪过几丝诧异。

    容璟对时蓝姑娘,如此认真折腾,到底是什么心思?

    挑不挑她当刺客,按道理都不至于这么麻烦才是吧?

    ……

    自那后第一个单日,秦妈向容璟汇报,今天时蓝唱曲儿,引台下有些喜欢云锦的堂客不满,他们叫嚷着要听云锦唱曲儿,朝时蓝扔了不少瓜子皮儿。但时蓝看起来心绪稳定,并未受挫,只整了整衣衫,告诉大家云锦姑娘的期在明日,喜欢云锦姑娘的,可以逢双来捧场。又唱起来《牡丹亭》。云锦平日唱的,时蓝也会唱。台下堂客听着不赖,别有一番风味。情绪渐渐也缓和了下来。

    容璟捏着杯热茶,一言不发。

    自那后第二个单日,秦妈向容璟汇报,时蓝挑空的时间经常与云锦交流唱曲心得,时蓝把自己会的全都无保留地告诉了云锦,两个人关系处得十分不错。那些只喜欢时蓝不喜欢云锦,刁难云锦的客人,也被时蓝春风化雨地解决了问题。来醉梦阁听曲的人,乌泱泱一片,比平日更为惹眼。

    容璟嘴角半扯不扯,垂着眼,拨茶叶的手微微一顿。

    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第三个单日,时蓝与长明早早就来了。

    云锦住在醉梦阁里,起早来看时蓝。

    秦妈给她的瓷罐粉盒,一看就很贵,她舍不得用。

    她的钱,得攒起来,留给她的锦郎买礼物。

    不唱曲的日子,她脸上用的便是从前从乡下带来的没用完的香粉。

    她昨日第一次吃了羊肉,觉得有些痒,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挠脸。

    风一吹,便露出了几块斑驳胎记的印子。

    时蓝坐在镜子前。

    云锦出现在时蓝背后。

    这个时候,两个人才一起发现。

    云锦赶紧捂住脸,一脸窘迫,向后直缩,“时蓝姑娘,我……”

    时蓝也愣了愣。

    倒不是被这几块火烧一样的胎记吓到。

    而是这个样子的云锦,让她觉得更为熟悉。

    仿佛前世已经见过一样。

    时蓝匆匆扫了四周一眼,发现四周没人。长明也在另外的房间等她。

    时蓝想了想,埋头把自己的粉盒一顿翻找,找出新的几只。

    然后,抬起眼帘,递到云锦手中。

    “云锦姑娘,要不试试我的。我的不贵,也很好用。平日香粉敷面后,再定上薄薄一层,不容易晕。”

    “谢谢你,时蓝姑娘。”云锦有些不确定地接过,露出零星笑意,耳朵染了绯色。

    “我在这儿没什么朋友,等我嫁给锦郎那天,我能不能也请你来喝喜酒。”

    “一定。”

    时蓝展唇一笑。

    ……

    今日听曲儿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公子爷,包了整个房间。

    只点了时蓝唱曲。

    时蓝一边卖力地唱,一边想着,这公子爷她似乎听过,是丞相家极为受宠的儿子。

    而丞相家的女儿,是当今皇后。

    时蓝内心一振。

    看起来,这位公子爷,极有可能是她命中注定的真正“大腿”。

    有了上次应对容璟又错过机会的经验,时蓝决定这次接近人不必这么含蓄。

    而这位公子爷也不是个客气含糊的,点了《十八摸》后,不吝从上到下夸了时蓝一大通,然后一把拉过时蓝。

    时蓝跌坐在他大腿上。

    公子爷勾了勾她的下巴,语气轻佻,“时蓝姑娘这么好的姿色,不来醉梦阁挂牌,只是唱曲,真真可惜了。我向来怜惜美人,不知姑娘可有意去我府中,为我夜夜唱曲?”

    还好长明被她支开去做其他事了。

    时蓝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欲拒还迎地“嗯”了一声。

    啪的一声。

    “滚。”

    时蓝听到了一个多日没有听到的声音,含着滔天怒气。

    手腕被人一拧,她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