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祝君得偿所愿,来日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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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后, 东宫大婚之夜。

    无相寺。

    掌灯时分,新月初上,暮色四合。

    两个粗使婢子将今日的晚膳奉上,互看一眼后躬身退了下去。

    这两个婢女不是先前常服侍在沈虞身边的人, 沈虞离开东宫之时并不想牵连旁人, 因此只带走了阿槿。

    每日里二婢除了伺候沈虞和阿槿两个人的三餐和洗沐, 都会像贼似的跟在沈虞后头盯着她的进出。

    外头有禁军看守着还不够, 还专门找了两个人来盯着她。沈虞心里极是不舒服。李循这人就是控制欲太强,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只要是他认为对的,应该为之的事情,就丝毫不会顾及她的想法。

    有眼线盯着, 阿槿做什么自然也不方便,但好在这两个婢子大部分时间也仅仅是盯着沈虞而已,这倒给了她空隙可钻,趁着两人盯着沈虞的间隙装作散步的样子偷偷给两人晚膳里下了点儿东西,两人没做一会儿事就开始发困,在耳房中沉沉睡去了。

    阿槿又出去探了一番,这些禁军每晚都会在竹林的入口处交换岗哨巡视一番, 不过大约也是知道沈良娣烦他们,因此只是离得远远地望上她们一眼,见两人是安全的, 便悄没声儿的离开了。

    “待会儿怀慈法师会过来替我们善后, 伪装成我们二人无意碰到烛火、竹林走水的迹象。待禁军赶来时火势已无可控制, 纵然扑灭火海看到的亦不过我们二人的一身焦骨。无相寺后山有条废弃的径,这时我们再从西角门离开顺着这条径下山,方伯会在那里会接应我们。”

    阿槿将无相寺的地形图指给了沈虞看, 能逃出寺院的路线在舆图上用朱砂标记了出来,她滔滔不绝地着,计划着。

    “趁着外头两军交战,我们坐船从城外的风陵渡离开南下,想来快辄不过月余便能抵达南地,你若是想去杭州看看你舅舅周大人,我们便先绕路去幽州,从京杭大运河坐船去杭州……”

    大约是要离开,即便前路生死未知,阿槿还是很高兴。因为她不喜欢长安,当年她的父母兄长一家人全都死在这里。

    沈虞一面听着,一面却望着窗外廊庑下明灭不定的羊角灯出神。

    要离开了,心中除了释然,更多的竟然难过、不舍和愧疚。

    李循不喜欢她,但她喜欢卫王府,喜欢皇后和惠宁公主,喜欢……被人喜爱和包容的感觉。

    那是家的感觉,更是她穷极一生都无法长久拥有的温暖与归属,别人却可以轻松得到。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了,能有人还念着她、想着她,那即使是死,这一生也死而无憾了。

    她只是羞愧,要让爱着她的那些人失望难过。

    沈虞闭上眼睛,对着天上的星星许愿。

    希望惠宁公主与顾翰林能百年好合,希望皇后能稳坐中宫,祖母健康长寿,母亲放下执念。

    至于李循……

    她慢慢睁开双眼,苦笑一声。

    若得知她的死讯,他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

    那便今夜遥祝,祝君得偿所愿,来日君临天下。

    不要为我的死生出一点点的愧疚,一点点也不要。

    她若到来,他不必欢喜,她若离去,他亦不必忧虑。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从此再不复见,便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

    ……

    很快月上中天,夜如浓墨,天边一轮红月如火。

    “不好。”

    阿槿望着窗外依旧寂静的夜色,面色却忽而一沉,一把拉起沈虞的手。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东宫。

    桌上的喜烛红泪点点,映照着殿中女子的云鬓花颜。

    沈婼一身大红翟衣,头上戴着缀满了珍珠与红蓝宝石的凤冠,手执礼扇坐在婚床上。

    她此刻心潮澎湃,心口仿佛揣了一只幼鹿般撞动得飞快,握着礼扇的手也濡湿一片。

    雪柳给她拭去额上的汗珠,“太子妃莫要紧张,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来了。”

    沈婼听到“太子妃”这个称呼,面色稍霁,但不知道为何,她这心里仍旧是慌得很,极是不自在,尤其是当外面突兀地传来一道尖叫声时。

    “外面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吵?”

    她蹙眉往窗外看去,然而除了天边那轮凄迷渐渐映照了天边大半火红的月色,自是什么都看不着。

    雪柳出去走了一遭,很快就回来了。

    “没发生什么事,太子妃别多想,是前朝宫殿里的歌舞声。”

    沈婼放了心,然而等了又是半个时辰,依旧不见李循,不光如此,外头还渐渐起了刀戈肃杀之声,沈婼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太子殿下怎的还不过来?”

    她突然提着裙子站起来就往外头闯,雪柳忙拦着她道:“姑娘别出去,太子殿下马上就要过来了!”

    “贱婢!你还敢骗我?!”

    沈婼发了狠,一巴掌就摔在雪柳的脸上,尖声道:“你们还在愣着做什么?外面出事了,你们快去通知殿下啊!”

    屋里站着的婢女们一动不动,仿若死人一般,沈婼心急如焚,上前拉扯着一个婢女,“你还在发什么呆,今日是我与太子大婚之夜,若是外面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的起吗?!”

    门“嘎吱”一声忽地阖上了,沈婼惊恐地扭过头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要造反不成?!”

    雪柳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自己的带血嘴角,冷冷一笑,“怎么,姑娘还做太子妃的大梦呢?奴婢告诉你吧,太子殿下从未想过要娶你做太子妃!真正被他放在心尖尖上那个人,可是早就被他放进了无相寺里铁桶似的护着!”

    “你闭嘴!”

    沈婼叫道:“他最爱的人是我,怎么可能是那个他弃之如履的沈虞!”

    “贱婢,你怎么敢背叛我!”

    她面色狰狞地上来要掐雪柳,可惜身上穿戴的翟衣凤冠太重,雪柳轻轻一推便将她推到在了地上,嘲讽道:“怎么不可能,姑娘你真是太天真了,当初明明是你先不要的太子殿下,你当太子殿下是傻的么,他当真看不出来你是怎么想的?凭什么认为他会在你弃他之后再重新娶你为妻?!”

    “若不是当初你对他的救命之恩,他怎么可能会容你欺他骗他瞒他?姑娘不是总太子殿下只对你一人温柔么,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爱你啊——呵,一个不爱你的人,怎可能在你面前向你袒露心迹?”

    沈婼瞪大双眼,“闭嘴,你闭嘴!你这贱婢!在胡什么!!”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崩溃地大叫:“你别了,你别再了,你闭嘴!”

    周围的婢女吃力地按住她不要她乱动。

    雪柳则不发一言地看着她,那眼神快意的同时又异常悲哀。

    当初她的亲妹妹,就是死在沈婼的表兄、陈氏那个贪财好色的侄儿手中,为了妹妹,她曾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磕头磕到双眼充血求她的姑娘伸伸手拉一把她的妹妹。

    可换来只是拒绝二字。

    后来她尚未及笄的妹妹杏子,便永远的死在了她十三岁那一年的冬日。

    窗外的朔风吹刮的愈发肃杀冷寒,夹杂着血腥气从窗牖的缝隙钻进来,味道几乎令人作呕。

    赵王没想到他出其不意的突袭在李循看来只是个瓮中捉鳖的笑话,数千的将士几乎甫一进城就没了踪迹。

    四面楚歌,长安城的大门一关,城外的援军根本就进不去,眼睁睁地看着他精挑细选的三千将士们被李循率领的禁军们屠戮殆尽。

    “王爷,城内有诈,咱们赶紧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心腹将军喊道。

    赵王一刀砍落眼前一个意图向他敌军头颅,那头颅咕噜噜滚到他的脚边上,赵王咬牙切齿道:“李循儿,老子这次算是栽在你的身上了!”幸好来之前已经通知另一心腹前去营救自己的嫡长子,这样即便他死了,世子也会为他报仇!

    遂不再恋战,调转马头夹紧马腹大喝一声驾,没想到刚跑了没几里地,两边的山坡忽地冲下来一队人马,将赵王的两翼紧紧地裹挟住不能动。

    混乱之际,几名心腹将士将赵王牢牢地护卫着往后撤退,然而这群人究竟是抵不住李循的千军万马,心腹们似是被人蓄意被冲散,赵王遍寻不着,正惊慌失措正着,惊见对面朝他慢悠悠地驶来一个将军。

    那将军生得高大勇武,身上裹着一件银光粼粼的黑甲,月光下耀得人眼睁不开,他勒着马缰停在离赵王一射之地处,俊美淡漠的面容高贵威严仿若神邸。

    赵王认出李循,反倒镇静下来,以枪指面,冷笑道:“怎么,你还想亲自来杀我?”

    李循抚摸着手中的刀,声音淡淡:“皇叔难道就不曾杀过我吗?谁又比谁高贵,当初那一刀之恨,孤至今记得。”他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早在十二年前,你怂恿皇祖母毒死孤的母后之时,孤就发誓终有一日必斩下你的首级,替母后报仇雪恨。”

    “蠢货!你找错人了,真正害你娘的那个人是你的好皇祖父,是先帝!”

    赵王听了这话,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他怜悯地看着李循,“你不敢找他报仇,所以你要杀了我,你以为没有我,你的外祖父,你的舅舅你娘就不会死吗!”

    “你真是可笑!从到大,我不知比你那个懦弱的爹强多少!二哥死后,他把我叫到太极殿里,你爹懦弱,自二哥病重后,这些年若没我在一边帮衬着,朝堂还不知会如何!”

    “你瞧瞧他这话的,多好听,多好听!我比你还天真呢,我真的就信了他这番话,我以为他是看重,欢喜我的,我那么努力!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庶出,我就当不上太子!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的错!都是他,都是因为他!!”

    赵王如同疯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拔刀向李循挥去,只是他到底不是李循的对手,只两三个回合,李循便先他一招将刀刃刺入他的心口。

    赵王吐出一大口鲜血,死不瞑目,指着他断断续续道:“我、我是你的亲叔叔,你、你杀了我,你……你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那种东西,不要也罢。”

    李循神情倨傲而轻蔑,他眯了眼,再次用力往赵王的心口转了圈,赵王哀嚎一声,滚烫的鲜血如同潮水般不断喷涌,泼了李循一脸。

    李循面不改色,用帕子淡定地抹去脸上的血渍,黑黢的眼珠盯着赵王,在黑夜中如同食人鬼魅般阴森可怖。

    他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皇叔,你的对啊,我就是懦弱,弑父弑君又如何,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但我没你那么愚蠢。我既没有皇祖父的手腕,又不如他得尽民心,我虽深恨他,却不得不承认大周若无他,不会有今日的盛世。我若强行造反,死的不仅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更会失去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令无数百姓遭受战火荼毒,流离失所。”

    “所以我为何要反呢?不如隐忍伪装,静待时机,我让皇祖父信任我,将皇位传给父皇,你看,最后的赢家依旧是我,我没有费吹灰之力,便报的大仇,我会为我的母后重请封号,极尽哀荣,我会为外祖和舅舅一家幸存的子孙封侯赐爵,提拔重用,今日大仇得报,来日孤仍为储君,你呢。”

    李循笑了一下,轻声:“你便如那地里的烂泥,从此之后,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虚伪,虚——”

    赵王想骂李循,可惜他骂不出口,也听不到李循的答案了,呼吸越来越稀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响。

    眼前骤然一片昏暗,他吐出一大口血,如断了翅的鸟儿般从马上跌落下来。

    李循静静地看着他垂死挣扎,而后失去呼吸,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从马上下来,砍下赵王的首级,血流了一地,溅得他衣袍上都是猩红触目的血。

    “你真是死了都要给孤找晦气。”

    李循将人头扔给一旁的陈风,看了眼脏污的靴子,嫌恶的在赵王剩下的半个身子上反复蹭着,“夏虫不可语冰,孤能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你还好意思孤虚伪?”

    陈风替李循将赵王的首级递出去,一炷香之后,赵王的人头就出现在了长安城的城门之上,余下的叛军一看赵王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只有一些跟随赵王多年的扈从仍不遗余力地负隅顽抗着。

    李循把要锦衣卫指挥使蒋通和常州总兵孟柏叫过来,让两人格杀勿论。

    孟柏神色不变,领命而去,蒋通听了却是心中一寒,想到刚才这位年轻的太子适才面不改色,亲手斩下了亲叔叔的首级……

    他走出去没两步,又听到身后李循吩咐禁军统领徐铭,“回去看好了赵王妃和孤那几个表兄弟,别叫他们投缳自尽了,若他们哪一个出了问题,孤唯你是问……沈绍那边如何?”

    徐铭道:“沈绍得知赵王入京之后大惊失色,连夜进皇城偷偷拿了虎符,如今已经和陈赟一道商议对策了,臣担心他是准备造反。”

    “未必。”

    李循负手立在城墙之上,看着不远处混战的两军。

    叛军原本是中了埋伏,又逢群龙无首,眼下已是强弩之末,孟柏和蒋通得了李循格杀勿论的命令,也不再有所顾忌,眨眼间叛军的人数便大大削减。

    徐铭原本担心沈绍会反,提议李循早作准备,否则被沈绍浑水摸鱼,再逃去江南道和渡善教的那群匪徒联合起来,只怕会更棘手。

    但沈绍那个胆子,显然是不能够的。

    果不其然,又过一炷香之后,徐铭再次来报,“殿下不好,沈绍诓骗陈赟偷盗了虎符!”

    和陈赟分开之后,沈绍立刻再次前往东宫,半个时辰前东宫还是一片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突然锦衣卫指挥使蒋通和进军首领徐铭就以军情急报闯了进来将李循请走,沈绍乍闻赵王趁着今晚东宫大婚之夜意图突袭,吓得当场就背过气去。

    诚然,当初是他有意放走的赵王,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但却从未遇到过如今这般的局面,因为今夜也是他女儿的大婚之夜啊!

    到底是经事多的老狐狸了,沈绍很快冷静下来,借口领了一队扈从守护皇城和陈赟一道离开了东宫,陈赟急得满头大汗,生怕事情败露牵连到自己身上,又怕赵王真的攻进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绍便对陈赟道:“不是偷兵符,我们只是怕禁军支撑不住,取兵符派兵排兵布阵。陈兄别太过担心,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最坏的算,无非是殿下发现渭水之事,我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反了,一起逃往江南道投奔渡善教去。”

    沈绍表现的太过冷静,的又面面俱到胸有成竹,陈赟开始怀疑自己,待沈绍将虎符取出来,又将虎符递给了陈赟,要他保存着,陈赟未做他想,还以为沈绍是为了安抚他,放心的收下了虎符,两人按照约定,一面派人去通知各自的部曲扈从准备好武器,一面回家收拾东西通知家人准备随时逃离。

    然而陈赟真是信了沈绍的话回家准备,沈绍从皇城出来后却并没有按照约定回家,而是径自往李循所在的长安城门奔去。

    *

    皇城脚下。

    “世子!南衙禁军不在,被人以虎符调走!我们有生路了!”

    叛军首领派人前去探消息,探子回来之后,他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赵王世子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当初赵王被明熙帝迫着去就藩,赵王妃和赵王世子便被扣押在了长安,但赵王到底舍不得嫡长子,攻长安之前,秘密派了自己的一伙心腹前往赵王府将赵王世子营救了出来,叛军闯进了赵王府,杀光了围在赵王府看守的禁军将赵王世子掳走。

    赵王世子听叛军赵王已被李循亲手斩杀,首级就挂在长安城的城门之上,当即就红了眼,发誓要杀了李循给赵王报仇,赵王妃和世子妃怎么劝都不肯听,抛下老母和娇妻幼子就跑了。

    可眼下这个局势,怎么还能逃得出去?

    赵王世子和叛军一伙眼见四大城门被关皆出不去,顿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叛军首领尚算镇定,道:“皇城以北一带的城郊是皇家寺庙,这些庙庵的后山可能会有出城的路,我们不如去那里看看。”

    只是皇城脚下会有禁军看守,只怕想要逃出去没那么简单。但如今所有的出路都被封,四面楚歌,唯有背水一战。

    叛军首领原本预备厮杀出去一条血路,死也要护着赵王这最尊贵的一条血脉,哪知这会儿不知怎的,不光北衙禁军不在,南衙禁军竟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只留下几百个金吾卫守护着大明宫。

    禁军人手空虚,赵王世子带领的一群叛军人又少,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砍开上锁的坊门从一路狂奔到了长安城的郊外,来到这群巍峨肃穆的皇家寺庙的山脚下。

    “世子,我们选哪一家好?”

    这群寺庙里的和尚估计也听到了今晚外头不太平,皆将大门紧闭。

    赵王世子目光扫过群寺,最终落在最角落里的无相寺的大门上。

    “无相寺。”

    赵王世子脸上露出一抹怨恨和嗜血的残忍,“你们不知道,这寺面关了李循的一个妃子,据是生了重病,不过眼下看来李循都是做戏,他既不仁,便休怪我不义!”

    这女子他见过,就在明熙帝六十岁的寿宴上,生得颜色还颇好,也怨不得李循会如此心心念念地护着她。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将这女子钳制在手中,若李循追过来,正好以此为要挟。

    若李循还是不肯放过他,那他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要李循亲眼看着自个儿心尖尖的人死在他的面前!

    赵王世子下定了决心,当即命叛军首领将无相寺的大门给砸开,此时寺中的禁卫已经分成了两拨,一拨留在寺门前抵御叛军,一拨撤至竹林保护着沈虞离开。

    然而此刻,沈虞和阿槿还不知道接应他们的怀慈法师已经死在了攻入无相寺的叛军刀下。

    两人从竹屋中跑出来,正巧遇上禁军统领,禁军统领急道:“无相寺中出了叛徒,叛军已攻入无相寺,良娣快随臣等离开!”

    沈虞与阿槿闻言也齐齐变了脸色。

    叛军攻入无相寺?怎么可能!无相寺位于皇城以北,除非皇城沦陷,否则叛军怎么可能——

    来不及了,禁军统领比两人还要迷惑,他赶紧点了二十个身经百战的禁军护送沈虞与阿槿离开,阿槿赶紧摇醒耳房中的两个婢子,四人一道随着禁军往山下逃去。

    另一面,寺中有个法师是许多年前就被赵王安插的细作,开寺门将赵王世子和叛军放了进来,叛军在寺中大肆屠杀,寻找沈虞,法师领着一干人等找至竹林,将禁军统领斩于刀下。

    “竟然是禁军?”禁军统领赵王世子认得,那是李循的心腹,更是精锐,没想到竟然会被李循派来保护一个女人。

    稍作思索便回过神来,

    “那个女人呢?她在哪儿?!”赵王世子拎起地上一个禁军的衣领,禁军自然不会一个字,咬舌自尽。

    赵王世子大怒,在屋里找了一圈,跑出来指着地上的脚印叫道:“给我追!”

    *

    却沈虞和阿槿那厢刚出了无相寺没多久,便见山上的无相寺火光冲天,厮杀之声震耳欲聋。

    糟糕,看来无相寺已被攻占,寺中之人只怕凶多吉少!

    沈虞和阿槿两人等不到怀慈,更找不到接应方伯了,一时心急如焚。

    “看来叛军和我们想的一样,也想从无相寺出城,”沈虞强迫自己镇定,跑时凑到阿槿耳旁低声道:“方伯兴许也是被叛军绊住了步子,只怕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们现在先找地方躲起来,不要被叛军发现。”

    在禁军的护卫下,阿槿拉着沈虞的手开始跑。

    后山上灌木丛生,沈虞纤弱的手脚被草茎上的尖刺刮破划伤,鲜血直流。

    然而兴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尽管沈虞和阿槿等人已经很注意隐秘自己的行踪,还是被脚程更快的叛军追了上来。

    没过多久,叛军就将护卫着沈虞的二十个禁军尽数斩杀,赵王世子拔剑下马,用剑尖挑起沈虞的下巴。

    火光冲天,映照着女子一张艳绝的脸,白皙而吹弹可破的一张玉面上,血痕衬着她因狂奔而泛红的面容,妖冶美丽的不似凡人,更像是黑夜里的妖精。

    男人们开始咽口水,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沈虞的胸口和大腿,这样危险的境地,也不耽误他们那些污秽的心思。

    “沈姐,果然是你。”

    赵王世子冷笑,“想走?今日爷便遂了你的意!来人,把沈良娣给绑了!”

    “你们谁敢动她!”阿槿大怒,刚要护在沈虞面前,就被叛军首领了一巴掌扇倒在地上,“滚开!”

    “阿槿!”

    到底是两个弱女子,就算阿槿功夫再好也不过这一群连命都不要的亡命之徒。

    “你们别碰她,我乖乖的,和你们走就是。”沈虞将阿槿扶起来,看向赵王世子。

    “你若是听话,爷自然暂时不会杀你。”这女子楚楚可怜的看着他,眸中含泪,一碰就碎似的,赵王世子谅她也翻出来什么风浪来,叫人将沈虞和阿槿用刀架着置于自己的身前看管。

    走了没一会儿到了一处山路,极不好走,叛军便弃了马匹快走。

    “你们等等,我走不动了,我真的走不动了……世子……”

    那女人软绵绵地喊了一声了赵王世子。

    赵王世子眸光往后一扫,发现沈虞哭得梨花带雨,娇娇怯怯地看着他。

    该死,这个女人怎么好像在勾搭他?

    “闭嘴,再话爷一刀杀了你!”赵王世子朝沈虞吼道。

    “不要杀我!我听话!”

    沈虞忙道,她转头看了一眼阿槿,两人迅速对了一个眼色,接着赵王世子又听她欣喜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你终于来救我了!”

    李循?!

    赵王世子大惊失色,忙往后头一瞧,叛军一干人也浑身戒备起来,身后窸窸窣窣,竟果然有声响,只不见半个人影。

    “抓住她!她要跑!”叛军首领忽然在身后大喊了一声。

    赵王世子急忙回头,大腿却陡然一疼,他不受控制的单膝跪了下去,阿槿从腰间拔出软剑,一边揽着沈虞,一边想四周扫去,趁着众人皆避开她的剑往后撤的空隙,抱着沈虞从一边的山坡上滚了下去。

    两人拔足狂奔。

    “快追!!”

    赵王世子拔出腿上的短箭,气得直骂娘。

    “鱼,怎么办,我们只怕跑不了多远。”阿槿回头望了一眼,赵王世子被阿槿刺伤,发了疯追过来也要捉住沈虞和她。

    “阿槿,你听我,你这样带着我跑不了多远的,你听我的话,你先走,代我去颍州,若大哥当真还活着,你帮我向他一声抱歉,若那人不是大哥,你帮我杀了他,为大哥报仇,好不好?”

    “你在胡什么?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走!”阿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咬牙道:“从到大,我都没有认输过,我这条命既然是公子捡来的,那即便是死也要护着你活下去!”

    “阿槿,你做什么?不、不要!”

    阿槿狠了狠心,一记掌刀将沈虞砍晕,她匆忙揭开沈虞身上的腰带,时间所剩无几,眼看叛军就要追上来,根本没时间再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推搡。

    为了方便离开,两人身上穿得衣衫都是相仿的素衣,唯独发式不一样,阿槿匆匆将长发绾成沈虞那般,戴上她发髻上的钗环,向后跑去。

    很快,叛军便发现了做沈虞装扮的阿槿。

    阿槿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只希望方伯没有遭遇不测,能在她倒下之前救走沈虞。

    赵王世子发现自己抓的人并不是沈虞之后恼羞成怒,连着在阿槿脸上扇了好几个巴掌,叫她交代出沈虞的下落。

    阿槿冷笑着往赵王世子脸上啐了一口,高傲地道:“下辈子吧。”

    赵王世子的刀要落了下来。

    这时,一支箭突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直直地射在了赵王世子的将要落下的刀身上,赵王世子被射力震得手一麻,连着倒退数步坐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有人惊慌失措道:“是禁军来了,是李循来了!”

    这话就像是瘟疫一般,恐慌很快在叛军之中四散,不光如此,陆续又射来的几支暗箭悄无声息的要了身边人的命。

    一道黑影突然自眼前掠过,赵王世子一刀劈过去,那人臂力如牛,竟在护着阿槿的同时也硬生生的接住了他的一刀。

    “你是什么人?!”难道还有未死的禁军?!

    赵王世子心一惊,眼前这人一身黑衣,却蒙着面,看身形却有些熟悉,一语未落,又是几支暗箭袭来,叛军人手本就不多,那人似乎也只救走阿槿并不恋战,且战且退,很快便杀出了一条血路,从叛军的包围圈中逃了出去。

    “你是谁?”阿槿被那人背在背上,虚弱地道。

    “是我,谢淮安。”

    着,谢淮安落下了脸上的蒙面。

    今夜是李循大婚之夜,谢淮安担心沈虞想不开,因此来到了无相寺想守着她先过了这一夜,没想到来的路上两军便了起来,等他好容易从路来到了无相寺,却发现无相寺早已经被叛军劫掠过了一遍,就连他的好友禁军统领也被斩杀。

    谢淮安来不及悲伤,只怕沈虞遭遇不测,赶紧沿着叛军的踪迹追下了山,正巧遇上来晚的方伯。

    原来方伯也是在路上被城内的叛军绊住了步子,谢淮安不认识方伯,可方伯在沈阁老手下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怎么会不认识锦衣卫指挥佥事谢淮安。

    两人在草丛中找到了昏迷的沈虞,按照沈虞指的一个大概方向找到了与叛军对峙的阿槿,方伯在背后放冷箭,谢淮安身手好,前去救阿槿。

    沈虞在马上焦急地等待着,直到谢淮安将阿槿背回来,手忙脚乱的撕下自己的衣衫给她包扎着伤处,难过直掉眼泪。

    “我没事,别哭。”阿槿哑着嗓子道。

    沈虞不出话来,手抖着给她的伤处轻轻了个结。

    阿槿见她没事,咧嘴一笑,在谢淮安怀中昏了过去。

    方伯道:“姑娘,谢大人,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沈虞点头上了马,方伯与谢淮安各骑一匹马,方伯在前头探路,谢淮安抱着阿槿和沈虞并排,跟着方伯往丛林深处行去。

    谁也没有注意,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风向改变的呜咽声。

    “咻”的一声,十分微弱,似是扎在了人的皮肉里。

    可惜这声音太过微弱,根本没人注意到。

    因为阿槿后背上都是伤,加之男女有别、天色昏暗,谢淮安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阿槿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边的沈虞胸口上那大片的血渍,如同一朵开到极致的芍药花——

    直到行至一处渡口,方伯欣喜的跳下马,谢淮安皱了眉,转头看向沈虞。

    两人面色同时齐齐大变。

    “鱼?!”

    “姑娘!”

    话音刚落,沈虞“咕咚”一声从马背上一头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