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6 章 追过来
用完午膳又喝了两盏茶消食后, 沈虞方才回了周让夫妇给她腾出来的院子去休息。
姐弟俩也各自回房。
夹道上,周澄一看四处无人,偷偷地拉了周绾音到一边去,“姐姐, 表姐和太子殿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爹娘都不, 我真的好想知道啊。”
周绾音忙捂住弟弟的嘴, 轻斥道:“这事不准出去知道么,如今长安城人人都知道沈良娣已死, 你若是出去沈家可是欺君之罪!”
便是沈虞昨日回了周家,周让夫妇也只敢让几个心腹的仆从知道沈虞还没死回来了。
周澄推开姐姐的手,嘟囔道:“哎呀姐姐, 我自是省得轻重!我就是担心表姐为了那个薄幸的男人想不开!表姐多好的一个人呀,当初怎么就嫁给他了呢,为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把表姐丢进无相寺里,若不是因为她,表姐会被叛军追杀差点送命么?”
起太子,周绾音也是一脸愤慨,叹了口气道:“总之你在表姐面前莫提这事就是了, 表姐既然还好好的活着,一切都不是问题,至于东宫那位薄情的太子殿下, 时日一长, 兴许她也就忘了。”
“时日一长谁又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周澄眼珠子转了转,“表姐还年轻,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人一直过下去吧?表姐长得也漂亮, 人又温柔可亲,想要再找一个姐夫肯定不是问题,若是咱们有了新的姐夫,表姐肯定就不会念着那个太子啦!”
周澄真是被自己聪明到了呢。丽嘉
周绾音笑盈盈道:“怎么,难不成我的好弟弟还想干保媒拉纤的活计?”
周澄一拍胸脯,胸有成竹道:“书院里别的东西没有,就是男人多,一抓一大把,阿姐你等着吧,表姐的终身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周绾音:“……”
好吧,她确实不应该对自己这不靠谱的弟弟有什么信心。
周绾音警告道:“你别给表姐添麻烦,她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没得唐突了人家。”
周澄挥挥手,嘴上道:“省得了省得了。”
转身人就跑远了。
周绾音无奈,也回了自己的绣房。
她倒没拿弟弟的话当回事,毕竟她如今已十五岁,正是知慕少艾、通晓一些人事的年纪,知道缘分这个东西既急不来的、也无法强求,若是表姐心中没有彻底放下那个人,那么再好的男人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可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又有哪个能比得上天横贵胄的太子殿下呢?
*
转眼沈虞已在周府住了有月余。
白日里她与周绾音一道绣花吃茶看话本子,闲暇时两人一道出去逛街游玩,心情好的时候再去梨园听听曲儿,身旁有丫鬟厮护着,周夫人自是放心。
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而充实。
这日沈虞和周绾音手挽手刚从街上游玩回来,就见周府的乌头大门外站了数十个样貌陌生的卫兵。
周绾音顿时慌张起来,拉紧沈虞的手,苍白着脸道:“表姐,这是怎么了呀,是不是爹爹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官差,好像不像是府廨的人。”
沈虞低声安抚,“舅舅为官一向清正,你莫担心,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绾音躲在沈虞身后,沈虞拉着她冰凉的手走了进去,走到正房门口,周夫人身旁的贴身嬷嬷忙迎了上来,“表姑娘和姑娘回来了!”
“许妈妈,今日府上是谁来了吗?外头怎么那么多官差?”沈虞问道。
许妈妈压低声音道:“今日府上是来了个大人物,奴婢隐约听见老爷好像叫了那人一声……”
正着,屋门“嘎吱”一声就开了。
却是周让从屋里走出来,肃着一张脸对沈虞道:“鱼,你先回去——音姐儿,将你表姐赶紧扶回房间去。”
神情竟是十分的严厉,周绾音心一跳,忙回了声“是,爹爹”,拉着沈虞头也不回地走。
“表姐,只怕爹爹又惹上不该惹的官司了。”
到了沈虞的闺房春山院中,姑娘托着腮满面愁容。
曾经周让在淳安时便是个铁面无私的清官,人称“周青天”,颇受百姓爱戴,却也因此在官场上树敌无数。
后来学着圆滑,家中的境况才好过了许多。
周绾音倒不是怨怪父亲清廉,只是担心这次惹上的人不像从前那般好发,澄哥儿好不容易肯静下心来用功读书了,若是父亲再出什么事,她和弟弟、娘又该怎么办那?
沈虞经的事儿比周绾音多,此刻也比她冷静些,条分缕析道:“你爹好歹也在官场上摸爬滚了多年,要是真出什么事,他自然会提前为你和澄哥儿、舅母算,这会子急也是没用的。”
“适才我进府时也量过那些卫兵,一举一动训练有素干净利落,身上也并无压迫凶狠之态,许是附近折冲府的哪位大人上门拜会,咱们还是暂时不要出去凑热闹,省得耽误了你爹爹的大事。”
周绾音听着有理,担忧地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之后周夫人身边的许妈妈推门而来,给两人送来了午膳。
“表姑娘和姑娘饿坏了吧,这是夫人特意嘱咐膳房做的银耳红枣羹,给表姑娘补身子的。”
着自端盘中放下一只青瓷盅。
沈虞想到白日许妈妈未完的话,便追问道:“妈妈可知道府中来的是什么人?”
许妈妈嘴角抖了抖,“……是,是江南道折冲府的都尉大人,至于的是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约莫是什么军国大事。”
“如此便好。”周绾音松了一口气。
许妈妈脸上露出个笑,“若是没什么事表姑娘和姐儿就别出去了,那些卫士看着粗俗,万一撞上了不好相与。”
两人皆应下。
送走了许妈妈,周绾音虚惊一场,“看来果真是我多虑了……”
着给沈虞夹了一块儿珍珠团,见她眉头微蹙,似是有什么心事,便道:“表姐,许妈妈不是没事嘛,快用膳罢,咱们也饿了这么久了,朝中的事不归咱们管,你也别多想担心啦。”
沈虞轻轻嗯了一声,没再什么,吃了那块珍珠团。
心里却又觉着,许妈妈适才的那番话,仿佛有哪里不对……
*
“砰砰砰。”
屋外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惊醒了屋里的沈虞。
周绾音松开表姐纤细的腰身,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谁呀。”
用完晌饭后周绾音不敢回去睡,就赖在了沈虞的屋子里,两人睡在一张榻上。
沈虞披衣起来,开门。
“表姐!我们去芙蓉园玩吧!”少年兴冲冲道。
“皮猴儿,什么时候又从书院里溜出来的,被舅舅看到又得赏你一顿竹笋炒肉。”沈虞轻轻点了点周澄的眉心。
周澄嘟哝道:“我没溜出来,是今日有位富商去了书院捐钱,曹公要和那人详谈事宜,就答应放我们休沐半日,不信表姐可以去问问魏先生……”
沈虞失笑,“我问你先生做什么,你这话应该跟舅舅去解释。”
正着周绾音也穿好衣裳出来的,一见弟弟顿时柳眉倒竖:“澄哥儿,我看你是三天不上房揭瓦,下次你再惹祸我可不给你求情了,你没见府上来了大人物么,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不知为爹爹分忧。”
“姐姐,”周澄给周绾音使劲儿使眼色,“今日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去芙蓉园好不好?”
周绾音愣了一下,看见弟弟的两根大拇指在胸口对在一起。
“可是,爹爹不要我们随便出去乱走动……”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沈虞。
“明日也可!明天一早!哎呀,姐姐,表姐,姐姐!”
周澄拖着沙哑的公鸭嗓,左拉拉沈虞,右扯扯周绾音,扭股儿糖似的不停地撒着娇。
沈虞捏了捏眉心,与周绾音对视一眼。
两人脸上都是无奈的笑。
……
翌日一早,后角门。
沈虞与周绾音出来的时候,周澄已经备好了马车冲两人招手。
“姐姐和表姐放心吧,家里有卫兵咱又不在家里乱逛,再了爹爹一大早就出去了,娘也去东市买肉菜了,咱们赶在午膳前回来,指定没事儿。”
约莫有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到了芙蓉园。
杭州的芙蓉园仿照的是长安城的芙蓉园,园内的楼台亭阁、桥流水却是典型而精致的苏式园林之风,山石花木清雅脱俗,清溪泻雪曲径通幽,因着现下刚刚入秋气候凉爽并不冷,不少男女老少携手出游踏秋,夹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碗口大的菊花。
三人一行刚刚入园,就听耳旁传来一个同样沙哑的呼喊声,“阿澄!阿澄!我们在这儿!”
周澄转过脸去,待瞧清人后,忙冲着对面的两名男子招手,“魏先生,阿尧,我们在这!”
对面的两人便慢慢踱步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身着白色的直裰,二十来岁上下,生得极清秀俊雅,瘦瘦高高,满身清隽的书卷气。
着黑袍的年纪则稍幼,但似乎要比周澄大一些,剑眉星目,肤色偏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黑衣少年眸光落在周澄身旁那身着淡黄杏子衫的女子身上时,眼睛顿时一亮。
“阿澄,这位是你表姐吗?”
沈虞原本带着幂篱,为了看清来人,纤手微微将垂着的纱幔一段挑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魏尧痴愣住。
沈虞今日只是简单扮了一下,淡扫峨眉轻点唇脂,但她原本就生得精致,玉姿仙貌,清丽动人,便是不扮也极美。
魏尧今年才十五岁,杭州城盛产美人,他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却还没见过……这么,这么漂亮。
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虞,再也挪不开目光。
直到周澄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不话,哑巴了?这自然是我表姐啊,不是今日和和我表姐、姐姐一起出来踏秋嘛?”
魏尧这才回过神来,再抬头时,对面的沈虞已经放下了纱幔。
周澄给沈虞介绍道:“表姐,这是魏尧,是我在书院里的同窗,啊!这位是我的先生魏先生!你别看他年轻,但他平日里人可厉害啦,不仅学问好、课教授的好,人也谦谦有礼,我们书院里的学子都爱听他讲的课……”
周澄夸得滔滔不绝,那厢魏先生脸上露出一抹不甚好意思的笑,“是阿澄言过其实了,唐突姐,在下魏恒。”
“我姓沈,魏先生。”沈虞施礼。
两人皆彬彬有礼,十分客气。
周澄越看心里越觉着登对欢喜,雀跃地伸手去推自家姐姐,压低声音道:“姐姐,你我是不是办了件聪明事?”
周绾音脸上挤出一个笑。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少年郎洋洋自得道。
……
一行人去了一边人少些的六角亭中。
周澄招呼厮将吃食茶水抬上石桌,一边搓着手悄悄问沈虞,“表姐,你觉着魏先生怎么样?”
沈虞吃了口茶,“澄哥儿是想给我和魏先生做媒?”
没想到表姐这么快就猜到他的心思了,还如此落落大方。
周澄忙道:“表姐,你莫不是没相中魏先生?我跟你,魏先生其实出身很好的,就是家中老母上了年纪,他不放心丢下母亲一个人上京赶考,这才去书院教书……”
沈虞瞟他一眼,没言语。
早知这子的是这个主意,她便不过来了。
且不如今她在长安众人眼中早已是个“死人”,她一个前太孙妃、前太子良娣,谁又敢将她娶回家?
“你且安分一会儿,别再乱点鸳鸯谱了。”下巴点了点一边低头坐着的周绾音,几人落座已经好一会儿了,周绾音却好像心绪不佳般一句话也不曾过。
周澄撇撇嘴,“姐姐惯爱伤春悲秋,咱们甭理她。”
素来话最多的魏尧这次也不知怎么的跟个哑巴似的闭着嘴巴,周澄暗示了他好几次都不开口,只好自己殷勤地给魏恒和沈虞接话茬。
魏恒开始也没料到周澄是想给他和沈虞牵线,但在少年的一顿吹捧之下后也回过了味儿来,又不好断拒绝,只得垂着目客气地笑,面上多少有些无奈。
“周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直到魏恒也发现了周绾音的低落情绪,轻声问道。
周绾音抬眸看了魏恒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我没事。”
魏恒很体贴,温声道:“在座的都是亲友,周姑娘若是身子不舒服,可以先行回去,不必觉得失礼。”
周绾音心头微涩,搅着腰间的帕子,低声道:“先生,我当真无事,许是昨夜歇息的晚了些,今早不甚清醒。”
两人在话间,周澄还凑过来对沈虞道:“表姐,你看我是吧,先生一直都是这般体贴,他可真是个谦谦君子呀。”
一语未落,便听魏尧凑过来啐道:“怪不得沈姐姐你乱点鸳鸯谱。”
周澄皱眉,“阿尧,你这是何意?”
魏尧拍了拍周澄,示意他凑过来,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
周澄不敢置信,愣了半响方讷讷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沈虞无奈地摇头,连魏尧都看出来了,她这好弟弟还当真是不解风情。
她起身来,对众人笑道:“进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卖饮子的摊位,正巧坐着也有些累,我去给大家买几碗饮子来解渴如何?”
魏恒道:“怎好劳烦沈姑娘去,我来便是了。”
魏尧突然站起来将堂兄给按下去道:“堂兄你别动,我陪着沈姐姐去就行。”
不待魏恒话,人就跳了出去,星目亮闪闪地看着沈虞,“沈姐姐,我们去买饮子罢!”
沈虞怔了一下,旋即含笑道:“好。”
三人走了不消片刻,伺候沈虞的贴身婢女采薇又匆匆走过来,拉起周澄便道:“哥儿,表姑娘问你爱喝什么口儿的,你平日里最对这些再熟悉不过,快过来帮表姑娘瞧一瞧。”竟是不由分就将周澄给拉走了。
转眼亭中就只剩下魏恒和周绾音。
周绾音还没和外男这般单独相处过,虽然这男子还是她……
她抬眼悄悄地看魏恒,而魏恒却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周绾音耳根滚烫,两人皆匆匆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直过了好一会儿,魏恒轻咳一声,给周绾音重新倒了盏热茶,低声道:“周姑娘若身子不适……不如多喝些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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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姐姐喜欢喝什么口儿的?蔗浆、瓜浆、三勒浆还是乌梅浆?”少年言笑晏晏地看着沈虞。
沈虞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微微笑道:“乌梅浆。”
浆水是事先调好的,摊主人用一只团花木盏替两人倒入封好,魏尧接过来,开那盏乌梅浆递给沈虞,还十分贴心地用帕子在周围包了一层。
“浆水清凉,沈姐姐仔细别冷着手。”
魏尧今年十五岁,兴许抽条快,生得比沈虞还高半个头,他看着沈虞伸出那双莹白的纤纤柔荑接过他手中的团花木盏,只觉鼻端暗香浮动,心跳如雷,鼓起勇气道:“沈姐姐,我、我……”
偏巧天不应景,话还没完,倏地一阵风吹过,将沈虞腰间挂着的绫白香帕轻飘飘地被吹到了夹道一侧的柳枝枝桠上。
“我去给沈姐姐拿回来!”
沈虞来不及阻止,魏尧已转身快步去了。
可惜那树长得着实是高,魏尧踮起脚尖来蹦都够不着,急得他出了满头的汗。
可不能在沈姐姐面前失态!
魏尧一咬牙,干脆撸起了袖子,做出要爬树的架势。
他就不信爬上去还拿不到!
“魏公子,一条帕子而已,你不要爬树。”沈虞担心魏尧摔着,上前阻止。
魏尧是铁了心要爬树,一挥手道:“沈姐姐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替你拿到帕子!”
他手脚并用整个人都紧紧地扒在遒劲的枝干上,勉强腾出一只手朝前伸去。
眼看那绫白幽香的帕子就要被够到,突然被一只修长的大掌一把捞去。
与此同时,魏尧的耳旁响起一声极低沉轻蔑的嗤笑——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