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回到绿洲城。

    他一步步上到三十层，发现一切都没变，甚至上次韦一暝离开之前留下的袋子还在桌子上，里面装着罗远送给他的露指手套。

    他看着这熟悉又破落的房间：读过的书，垃圾桶里的空瓶子，还有墙角的几样工具——他就是用这些工具给韦一暝做了那枚酸液子弹。

    躺倒在床上，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看向窗外的光。

    冬日的阳光很温暖，他舒服地眯了一下眼，接着就看到窗台上的太阳能充电板。

    那是从行星号上回来之后，他特意去找曾笑讨来的简单充电设备，专门给手机充电用的，它现在绿灯长明，显示电量充足。

    江佑坐起来，从裤袋里掏出手机。

    最初的那几天，韦一暝一直试图联络他，电话，视频通话，语音通话……所有的方法他都试过，江佑就是不接，后来，他开始在微信上给他留言，用的是文字。

    他的每一条留言江佑都看到了，但是他一样从来没回复过。

    那时的他正所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独自舔伤口，然而效果并不好，他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从纠结和恼恨中走出来。

    几天后，手机电量耗光，关机了。

    江佑看着黑透了的屏幕，感觉自己可能从此往后跟韦一暝永远要失去联系了，跟这个陌生的世界也要彻底割裂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原来，从始至终，他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他一度想把手机丢掉，想了想，又把它装回了口袋。

    因为在自动关机前，他看到屏幕中间最后一条消息提示写的是“我等你回来”。

    手机被连接在充电板上，几分钟后，自动开机，一连串短促的提示音迫不及待地响起，横幅消息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

    江佑握着手机，抬起拇指在半空犹豫几秒后，划开。

    通讯录里就只有一个联系人，韦一暝，他头像右上角的未读消息显示为“35”。

    点进去，最下方是还没加载出来的图片，往上，每天都有一到两条消息，时间都是晚上九点三十分，就像他们之前晚上通话时那样，雷不动。

    “江佑，你在哪？”

    “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们见面聊可以吗？”

    “你在哪？我来找你。”

    “你在哪？别做傻事！”

    “我等你回来。”

    ……

    “江佑，我要离开C市了，去北边的M市，那边发现了聚集的怪物能量源。”

    “M市这边挺冷的，外面下雪了。”

    ……

    “我们来这里一个月了，今天总算找到了怪物的位置，它们躲在地下溶洞里，我们还没有发现虫洞，可能在更深的地方，里面地势太复杂，不能贸然进去，我们现在只能在洞口附近活动，开始透过岩层对地底溶洞进行地势扫描。”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真想有机会跟你当面道歉。”

    “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等你，我们来日方长呢！是吧？”

    ……

    “怪物很难对付，这里的条件对我们很不利，昨天一队有几个人受伤，他们几个在私下里如果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听到了。”

    “其实我也这样想。”

    “今天总部给我们派来了帮手，出来你可能不信，想不想看看？”

    江佑面无表情地看完全部消息，微微偏头把头枕在胳膊上，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顺手把页面下拉到最后，看到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加载完成的照片。

    照片里，罗远趾高气昂地抬着下巴，正用一对毛茸茸的狼爪子对江佑比出一个“I’m a winner”的手势。

    江佑楞了一下，屏幕上划，返回到韦一暝的最后一条文字消息。

    PM9:30

    今天总部给我们派来了帮手，出来你可能不信，想不想看看？

    罗远？帮手？

    他成功了？

    江佑猛地直起身子，紧紧盯着那张照片，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的目光跟图片中的罗远对视着，那双眼睛就算再照片里也是活跃生动的，他穿着黑色制服，身体上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不过，他的双手变成了一双狼爪子，上面竖着四根带着死亡弧度的锋利爪钩。

    为什么，罗远的爪钩会是金属质地？黑色的金属，那到底是不是和螳螂人身上一样的黑色金属？

    快速在消息框里敲上几个字，在按发送之前，又给全部删除了。

    他重新靠回墙边，放松地曲起腿，双手搭在膝盖上。

    他抿紧嘴唇，又看了一遍韦一暝发过来的全部消息。

    韦一暝的心境变化全在这些消息里，从一开始的惶恐，到后来的惦念，最后，恐怕是已经绝望了，他就像是在絮絮叨叨地自自话，完全没奢望另一头会有回复。

    那就……不回复了吧。

    江佑跳下床，开衣柜换了一身衣服，拿出两瓶咖啡看了看保质期，“啧”了一声，把它们丢回箱子里。

    摩托车的呼啸声渐渐远去，绿洲城又变回了空无人烟的烂尾楼。

    -

    空荡的山谷里，偶尔回响起人类入侵者带来的噪音，这里太原始也太安静了，随便句话都能清晰地传到几十米开外。

    韦一暝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房子外面有同事来回走动，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

    “哎呀我艹！”

    韦一暝隔着墙听到王刻的叫骂声，估计他又摔跤了。

    很让人无奈，堂堂的第六行动组一队队长，到了这里之后走起路来束手束脚，整天在寒风中瑟缩成一只鹌鹑。

    百叶窗开，外面的雪地异常刺眼，他眯起眼睛，随手抽出枕头下面的手机。

    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性动作。

    靠坐在床头上开微信图标，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罗远自恋的照片上，江佑依旧没有回话，韦一暝心里十分清楚，他是不可能回话的。

    手指下意识不停往上滑，把屏幕定格在一个多月前的消息上，对方发过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十分简短的一个字：好。

    那天，韦一暝破例在清给江佑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要从总部C市了，这是江佑的回复。

    他盯了那个字半晌，直到不太认得出“好”字怎么写了，才关掉手机屏幕。

    昨晚只睡了不到三个时，床头的保温杯里的水还是温热的，他开盖子喝了两口，浑身舒畅，起床。

    怪物聚集的溶洞里，有很多几万年前或者更早时候的钟乳石，总之，这是一个相当古老的天然洞窟，它究竟有多少出口还有待探寻。

    六组已经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先进设备，比如红外探测和声波探测之类的，对于溶洞的内部构造基本有了雏形。

    昨天，他们在一处洞口内部不算太深的地方发现有怪物能量源，看能量源的大，怪物等级大概在A级左右，他们计划今天去试探一下。

    这还要得益于江佑以前的经验传授——怪物的整体能力强弱大体上与他们的能量源大有关，只不过有的怪物在某方面特性上会有极大的优势，比如变色蟾蜍的酸液，再比如食腐鸟的速度，这些方面要提高警惕。

    本来前几天因为贸然行动才有几名干员受伤，韦一暝通常是不会这么快就进行第二次突进的，可昨天，罗远来了。

    他成功被改造成了“超级战士”，相当的张扬，刚一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右手变成了带着燃烧烈焰的爪子，一爪子插爆了一块巨石。

    他的强大让不少六组成员都心动了，他们围在罗远身边，把这个曾经不起眼的警卫队长捧上了天。

    看着罗远既开心又得意的样子，韦一暝在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点隐约的不安。

    大概是因为江佑早先的遭遇，所以他对“超级战士改造计划”这件事有着本能排斥的原因吧？

    不过，罗远是江佑的好朋友，这点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特意给罗远拍了张照片，发给江佑，希望他看到消息之后能回应自己一下，哪怕谈论的话题是罗远也好。

    手段太LOW，他自己都感到不齿，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做这件事，只为那一点点几乎不可能成真的希望。

    好吧，真的就没成真！

    曾笑他们开始利用超频设备骚扰洞窟里的怪物，所有的武器都已就绪，就等怪物出来。

    过了没多久，怪物就从洞窟里爬出来了。

    所有人大跌眼镜，那只怪物看不出具体形状，移动得相当缓慢，竟然是一滩烂泥一样的黄褐色泥浆怪。

    这东西以前他们曾抓到过一只，完全没有危害性，后来江佑在第一次“越狱”的时候无意中破坏了关着泥浆怪的玻璃罐子，那只怪物就顺着下水道流走，再也找不到了。

    那只大概只有巴掌大，想不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泥浆怪！

    韦一暝从系统里调出怪物图谱，找到泥浆怪的页面，里面记载里就只有外形和特性，可没体型大。

    图谱上面写的，泥浆怪的攻击方式是【被刺激后凝聚成固体，随机复刻周围的样子】，弱点是【怕水】。

    他提醒王刻：“基地的水罐车开过来接水管。”

    王刻抹了一把结着冰碴的鼻子：“不行吧老大，这气温，水管会结冰的。”

    韦一暝皱了皱眉：“拖住怪物，调高压水枪过来。”

    众人严阵以待，没做出任何多余动作，以免激怒它。

    泥浆怪在眼前缓缓移动，在地面的薄雪上拖出一道黑印子，像是一个笔刷在洁白的宣纸上画出了浓重的一笔。

    别看它身体比原先抓到过的那只要大得多，可是和那只一样，完全没有攻击性，像一只温和的软体动物。

    六组的效率很高，只用了十分钟不到，两架高压水枪就接了过来，所有人散开，两道笔直的水柱射向泥浆怪，它的身体猛缩了一下，然后在高压水柱的威力下变得千疮百孔。

    王刻“嘿嘿”地笑：“到底，也就是一滩烂泥而已。”

    慢慢的，泥浆怪的身体被稀释，变得软趴趴的，眼看就要和地面融为一体了。

    韦一暝望着毫无抵抗能力的泥浆怪出神，感觉有点不对劲。

    可是，究竟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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