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这个国家的首都, 不管走到哪里, 总是能不经意间看见过去熟悉的事物和人出现在视野里。

    眼底浮现怀念的神色, 看着面前的景象, 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浮现眼前。明明记忆中才刚过不久, 却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虽然也确实是“隔世”了。

    著名的淮府广场上，熙熙攘攘。许渊靠在某处雕像的下方石壁上, 看着远处的巨大屏幕。

    上面正在循环播放着许多对于人类而言, 至关重要的历史场景。例如言澈为人类在宇宙中开拓疆土的数次捷报, 各大家族携手签订为全人类无门栏教授武技心法的合同签订日，宇宙重力轨道的顺利搭建、人类可以大范围在各个星球间自由移动的最新报告，以及四王的诞生等等。

    “人类还真是残酷, 翻脸就翻脸。”凌天璨双手拿着冰淇淋，将香草味的那一根递到许渊面前, ：“以前这里本来有许多关于战神的报道，我过去最喜欢坐车跑到这里来, 和其他人一起站在这里看大屏幕里战神的录像。听到他们对战神的推崇夸耀，我就会觉得无比自豪，特别开心……但是现在，就连一个镜头都没有给战神剩下了。”

    许渊接过冰淇淋，了声谢谢，然后道：“也不可能再在这种地方，留下关于许……战神的影像了吧。”

    如果真要有, 还真指不定的内容会是什么呢。

    咬了一口香甜醇厚, 冰凉爽口的冰淇淋, 凌天璨却没多少吃到美食甜品后的喜悦，他道：“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楚琛，至少一部分和战神交好的人，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战神的‘背叛’。只是他们也拿不出办法证明战神清白，反驳楚琛的那些证据，所以一直沉默着。”

    许渊“嗯”了一声。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有调查过自己过去身边人的动向，发现其实除了跳得最活跃的楚琛和自己的那个“好徒弟”外，亲近熟悉的人里，还真没几个蹦出来落井下石诬陷他的。

    即便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愿意保持沉默，何尝不是间接表达对他的一份信任呢。

    低头咬了口甜品。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侧头算和凌天璨继续交谈的动作停下，保持刚才的姿势定睛看去。

    十米远外的某处，一名少年正半蹲着身子，弯着腰，背对着许渊的方向，和一个手掌撑着后腰，脸上神情疼痛难忍、似乎受了伤的老人耐心着什么。

    旁边站着一个虎背熊腰、鼻梁高挺、嘴唇厚实的淳朴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带着宽大墨镜，昂首挺胸，站姿挺拔。像个刚从庄稼地里出来的农村鲁莽汉子，又像个刚从军队里出来的老练士兵，配上这身坐办公室才穿的衣服，真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男人名为程诺，是许渊的旧相识。

    和许渊一样，程诺也是一名孤儿，无父无母，一个人在外流浪。一日在街头无所事事游走的时候，年幼的程诺遇到了归家途中的许渊。许渊可怜对方骨瘦嶙峋的模样，收留了他，将他带回荣慊，给他温暖的衣服和美味的食物，教授他种种武技，告诉他做人做事的人生道理。

    随着时间流逝，二人关系日益亲密。虽年纪相差十来岁，明面上只是同一家族出身的师徒关系，但程诺看向许渊的眼神，却逐渐带上了看向自己最最敬重的兄长、或者是父亲的目光。

    程诺没有家人，却又渴望家人，所以他把教导自己、养育自己的许渊当做家人看待。交心的话虽然一次都没有过，但许渊能感受得到对方的情绪。

    都是流浪过的人，自然比他人更加渴望亲情的存在。对许渊而言楚琛是如此，程诺而言，许渊大概也是如此。

    过去十年间，许渊见过程诺最多的时候，对方基本都是穿着一身宽松柔软的训练服，在武术指导室里挥洒热汗。日复一日的将雪白的训练服用汗水湿，变成紧贴在皮肤上的浅灰色，眼神认真的挥舞着长.枪，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拼，他“想要帮您的忙”。每次这么回答，总是能换回许渊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答一句“好孩子，你还，不着急”。

    然后等程诺十八岁成年了，他果断放弃继续升学的机会，毫不犹豫提出要随许渊参军的请求。换上一身肃然的军装，第一时间加入许渊所在的军队，站在许渊的身旁，听从许渊的指挥，四处奔波忙碌，不喊苦、不叫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因为过去认识多年的原因，就算在军队里，程诺也总喜欢用敬佩的目光习惯性地看着许渊，憨厚喊上一声“师傅”。就算因为称呼的事情被许渊反复指正了好几次，他也总是不长记性，一次次的道歉，傻乎乎地讪笑，“对不起师傅，我又忘了”，然后在许渊无奈的目光中，低头认错，乖乖提出领罚的请求。

    实话，许渊对程诺的印象很好，重情重义，心思淳朴，做事实在，从不马虎，所以日常生活中对程诺颇为照顾。就连三年前对方的婚姻大事，也是许渊帮忙一手操办的。

    许渊曾以为，他们能继续保持友好的关系，一直到自己死去为止——

    但上次看见对方，是什么时候呢？

    坐在医院的病床上，透过屏幕看着程诺一脸沉重悲痛的诉着他的背叛行径，数落着连许渊本人都不知道的种种肮脏事迹，配合楚琛的污蔑，不断往他的头上泼脏水。

    信任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呢？

    人心真的就那么难看懂吗？

    许渊默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虎背熊腰、肌肉遒劲的高大男人蹲下.身，张开双手做出拥抱的手势，邀请老人过来。见老人畏惧他那壮硕身材不愿靠近，程诺背过身去，手臂放在后头，低声对老人了几句不知道什么的话，得到老人同意后，再心翼翼地将她背在背上。

    然后直起腰杆站立起来，和一旁的少年恭敬交谈了两句。得到少年的许可后，程诺带着老人一起离开了原地。

    许渊从头到尾，都没有上前去和对方交流的意思。

    眼神灰暗地收回视线，低头默默望着已经融化掉落、不知什么时候沾满手心的雪糕。此时的情绪就和这一片狼藉的冰淇淋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凌天璨注意到了不远处少年的存在。眼前一亮，嘴角露出笑容，连忙抬臂高声呼喊几声，着招呼。侧头和许渊：“我看到熟人了，一起过去吧！”，下一秒立马发现许渊脸色不对，关心道：“你怎么了？要不要去洗个手啊？厕所在那边。”

    许渊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正一点一点往这边走近，轻声叹了口气。

    “不了。”三下两下把冰淇淋吃完，再从空间枢纽里取出两张湿巾，将手上的脏东西擦净。

    做完这一切抬起头时，少年已经来到了两人面前立定站好。先是量了一眼陌生的许渊，然后对凌天璨斜睨两眼，双手环胸，目光警惕，语气疏远的道：“叫我做什么，没事我就先走了，忙。”

    “我甜甜，别那么冷漠嘛。”凌天璨亲昵地凑过去，抬起胳膊想要勾搭在少年肩膀上。

    “别叫我甜甜！”少年的反应极大，与其是反驳，更像是在咆哮，一把甩开凌天璨伸过来的手，瞪大眼睛人往后退：“我走了！”

    凌天璨连忙拦下：“诶诶，别那么生气啊，大不了我不叫就是了……”

    “……”少年路被挡住，俊秀的面容挤成一团，看上去很是不耐烦：“你到底有什么事，赶紧，完我走。”

    “好几个月的时间没见了，个招呼那么大火干嘛啊。”凌天璨：“大家不是好朋友吗？我和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学校里刚认识的朋友，苏柩。这位是楚恬。”

    许渊看着面前三年不见，个头明显长高许多的少年。目光温柔，嘴角含笑地道：“……你好。”

    “哼。”楚恬了一个不知道是招呼，还是嗤笑的“回应”。

    “别在意，他就这样的，人不坏。”凌天璨完这句话之后，嘴巴往许渊耳朵边靠近一点，低声道：“他是楚琛的儿子，荣慊的少当家，战神的侄子——你知道吗？”

    许渊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可是亲眼看着对方出生，然后一点一点慢慢长大的，怎么能不知道。

    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楚恬，怀念怜爱的眼神注视着少年的面孔，感慨时间流逝，当年的男孩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可惜了……自己没能亲眼看着对方成长。

    “别压低声音了，当我听不见吗？”楚恬眉心间戾气很重，开口断了许渊的回忆，道：“我，你难道现在还在为许渊那个家伙话，叫他战神啊？是不是没脑子！”

    猝不及防中，许渊迎面听到对方这句生硬冷漠的话语，原本还抱有一点点微弱侥幸的希冀心理，顿时摔成粉碎，脸色倏然苍白起来。不敢置信看向楚恬。

    什么？

    “……人家家好歹是你的叔叔，就算不尊敬他，起码别直呼全名啊。”凌天璨失落道：“以前你不是……”

    “别和我以前！！”楚恬愤怒道：“我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个人了！恶心！恶心！”

    凌天璨瞪大双目，同样气愤道：“你谁恶心！！我看——”

    “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做出那种背叛的行为，就算他曾经是我最喜欢的英雄也是如此。”

    楚恬语气冷硬且果断，带着一抹决绝。断凌天璨的话头继续往下：“我爸爸已经拿出证据证明过了，所有国家和家族的人都过来证实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全地球的人类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你不要再继续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来，有点分寸好吗？！许渊是叛徒！是外星人的走狗！！”

    “你给我闭嘴！！”凌天璨面色瞬间涨得通红，激动地伸出手去拽楚恬领子，将人狠狠扯到自己面前，大声道：“不管那些证据是不是真的，也不管事实到底如何，战神他难道不是你最好的叔叔吗？——谁都能战神不好，就你不能！！”

    楚恬抬起一脚用力踢在了凌天璨的腹上，轻松将人身体了个九十度的弯曲。把人踹出去半米远后，看着凌天璨一个屁股蹲狼狈地摔在了地面上，楚恬走上前一步，眼神冷漠面色如霜，居高临下看着凌天璨，道：“——所以我才恶心！！明明是那种无耻的卑鄙人，却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装正直装好人。我不稀罕那种人对我的温柔体贴，恶心，恶心死了！”

    许渊站在一旁不敢置信的看着楚恬，面前这个满脸嫌恶的少年，和脑海中用崇拜目光看着自己的孩童，身影重叠在一起，竟有种恍如隔世，仿佛幻听幻视了的错觉。一时间没能理解下来。

    “他是我的耻辱，是我们荣慊的耻辱，更是我们全人类的耻辱！！！”楚恬越越愤怒，冲着地上的凌天璨怒吼咆哮道：“他不是我的叔叔，和我家没有任何的关系，再在我面前提到许渊这个人，你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完，他狠狠瞪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的凌天璨，毅然决然愤怒转身。

    “对了。”身体停留在原地，离开的动作顿了一顿，楚恬微微侧头，对凌天璨道：“以后就算见到了，也别和我话。我们已经不是什么朋友了，别和我装的这么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