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生与死
言澈失踪的消息,毫无疑问, 给所有人类的心头, 都带来了一记重锤。
这击的不光只是士气这么简单,在一些实质性的地方, 也造成了无法避免的巨大影响。
被言澈交托了临时指挥权的各大部队指挥官们,必须一边应对艰难的战斗,一边在各持己见的战斗方针中尽快做出最终选择, 在冗长繁琐的交流沟通中互相磨合妥协,然后展开行动。
地球上的各大家族, 也得在言澈很有可能已经死亡, 所以言澈手中握有的权利,也得尽快去瓜分夺取的情况下,一边动着自己的心思、一边提防着别人的心思, 然后“齐心协力”,想办法去解决这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外来灾难性事件。
这种情况下人类部队所能发挥出的效率, 自然就远没有过去由言澈一人掌管时那么高效便捷。
朝令夕改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安混乱的氛围从上面蔓延到下层。战士们奔波在第一线上浴血奋战, 却没办法去全身心的相信上级发出的指令。焦急之中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顶撞质疑、拒绝行动的事件一时间频频发生。
再加上此次怪物的数量和战斗力远比之前还要棘手难缠, 四王凤绮身受重伤,却也依旧战斗在最前沿, 没有一点好好休息的时间。实在撑不住了就回来疗伤, 伤好一点可以自由行动了便又立马冲出去赶往救援。
他都如此狼狈了, 一般士兵的情况自然就更加艰难。死亡数量不断攀高, 人类与虫族尸体成了战火纷飞的城市中最常见的装饰物。
混乱频繁的战斗持续了两天两夜,枪声和炮火也在这座星球上响彻了两天两夜。就在这全球各地乱成一团,大家险些以为人类这次真的要灭亡了的危急关头,部队各级经过层层磨合,终于让秩序走上了稳定的正轨。
以此作为转机,铺天盖地的怪物数量慢慢得到了控制,局势开始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人类团结一心反扑虫族,被夺回的城市越来越多。
然后就在元帅言澈,和救星永域消失了的第三天的傍晚,如言澈所的一样,“顶多三天时间就能结束”的战斗,人类终于撑过来了。
战况统计发了出来:全毁、被击沉的星舰801艘,半毁1470艘,为归还机组16400架;地球死亡人数7642万人次,失踪人数3890万人次,受伤人数无法统计。
这个数字还在时刻往上抬升着,直到最后一只怪物消失在地球上的瞬间,它们才能真正结束。
看着这些数字,人类齐齐陷入了沉默。
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战斗,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有余力去讨论谁对谁错,谁该如何不该如何,心理想着的,也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或深入骨髓的哀痛罢了。
凌天璨站在废墟之中,曾经漆黑明亮的双眼里,一直闪烁着的欢快乐观早已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死寂与麻木。
人生总是这样,充满了各种出其不意。
在他年纪还的时候,他曾以为他的偶像战神许渊,是一个保家护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无论任何挫折,都无法将他击垮。
可结果英雄出师未捷身先死,没有遇到什么不可战胜的强大敌人,充满荣光地战死沙场,反倒受到来自后方、他所保护的人的炮火攻击,被各种舆论、污蔑击垮。不光人死了,他的“存在”,也被真正意义上的一齐抹消了。
在凌天璨眼中,战神许渊在宇宙中消失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死去,直到被大家齐口称为“叛徒”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
头一次明白话语也能杀死一个人的凌天璨,为了撕下世间众人施加到偶像身上的标签,为了“复活”心目中的英雄,从一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去想的天真少年,变成立志要成为能够在媒体界上话的大拿,有朝一日为偶像洗脱冤屈。
所以整天沉浸在网络之中,时刻关注着世界各地发生的八卦消息,变得像一个在这种人类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乐天派少年。总喜欢关注一些网络上“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事,跟人为了一点点话语上的冲突斤斤计较、争论到底。
可能有的人觉得网络上的谁是谁非、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大家反正都只是图个乐呵,看个热闹,发发时间,但他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的英雄,就是被这种别人什么就是什么,压根不关心真相到底如何的无所谓态度给杀死了的。有些事情,不争不行。不争,那些无法开口的人就永远都讨不回公道。
然后有一天,凌天璨躺在学校的寝室里上着网,翻看着八卦贴。忽然他看到了一条预告虫族可能会出现、袭击人类的警示文章,里面的地点写得十分详细,乍看上去十分逼真。有的人这新闻是为了吸引眼球胡编乱造瞎的,可直觉告诉凌天璨这条新闻里绝对有什么真材实料。所以早早便按照帖子里所的地址找到好几个会全程直播战斗的直播间,守在屏幕前,等待“怪物”的袭击。
然后,他也就成了全球少数从头到尾,旁观了地球十几处地方同一时间被怪物入侵的旁观者。
蓝天消失、碧海不见,血液染红了天空,残忍恐怖的场景充斥着眼球,悲哀和恐慌的氛围渗入心脾。
战争是残酷的,每一个倒下的身躯背后都站立着一个家庭。战后报道中的死亡人数仅仅只是一个数字,只有真正目睹了生命的脆弱无力,人命被轻易夺走的画面,人类才能真正明白,那些数字的背后,到底象征着什么。
生来第一次对生命和死亡有了一个直面的认知,头一次没有在大新闻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的投入网络讨论之中。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偶像战神在宇宙中为了人类的未来浴血奋战,梦到永域四处救人然后远远的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梦到自己的哥们置身于怪物潮中艰难厮杀然后受了重伤。
醒来之后,满脑子都是挥散不去的战斗画面。
曾经十分感兴趣的八卦事件忽然变得索然无味,网络上到处充斥的都是怪物的新闻。凌天璨觉得,那场梦也许是一个预兆,告诉他自己未来应该去做什么。
向往一个偶像,不就是因为被他的精神和气魄所动吗。既然如此,不要拐弯抹角的去追星,直接去成为他那样的人,不是更好吗?
暗自思考了许久,凌天璨最终还是决定参军,去追寻偶像的脚步。家里人自然是极力制止的,他们担心凌天璨的安危,可凌天璨还是不顾一切想办法跑出来了。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要去救人,要去继承偶像们的意志。既然两个哥们都在同一个部队,那他便也去那个部队。
不过就是架吗,有什么难的。救人杀敌,是多么帅气的事情啊。别人能做到,那他肯定也能做到。
可惜,直到他真正站在战场上的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的。
他不清楚别人置身战场时是种什么感受,反正他每次走上刚刚死过人的地方,就总觉得四周氛围很不对劲,仿佛走上什么阴森森的墓地上一样,四周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凉飕飕的诡异感。
别人看到一个生命死去,害怕的是那个活物鲜血飞射、从鲜活到一动不动的那种视觉冲击,害怕那冰冷的躯体。但他却莫名其妙害怕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理感受,仿佛能直接体验到一个生命的生命力逐渐流逝殆尽的虚无恍惚感。
听起来很玄乎,起初凌天璨也觉得这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因为害怕死亡,所以产生了这样奇怪的念头。
但时间久了,见过的例子多了,他终于明白,这也许不是什么心理作用,而是他或许真的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同样都是一具尸体,死得时间久一点的,“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的,他就丝毫不害怕。刚刚死去不到几分钟,肢体还很温暖的,他就能很明显的察觉到正在从那具尸体中逐渐脱离消散的什么“物体”,并为对方的生命抽离而感到恐惧,很直观的体验到长达数分钟的由生到死的过程。
又或者一些死后体内没有被种植虫卵的尸体,凌天璨见到后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对方百分百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而体内被种植了虫卵,且尸体的关键性部位,如大脑、心脏没有被击穿、可以“死而复生”的尸体,凌天璨就又能感受到对方“他还活着”的鲜活气息,然后第一时间赶过去补刀。即便那具尸体没埋没在废墟之中、肉眼看不到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基本上一找一个准,根本不怕怪物忽然复活,然后偷袭。
因为这种能力太过玄乎,凌天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具体原因,所以不敢随便和人,怕别人以为他神经病,只能归咎到自己从就一直很准的直觉上去。
然后,这种能力听上去似乎很便利,可以在关键时刻保护住自己的性命。但真正体验起来,其实也很折磨人。
尤其是战况激烈,死亡人数过于巨大的情况下。
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生命被生生剥夺抽离的体验,对身心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煎熬。时间久了,甚至会产生一种正在死去的其实是自己,自己或许已经死掉了的错觉。
经历了长达两天的高强度战斗,凌天璨置身于死亡的深渊之中,浸泡在名为绝望的空气里两天两夜。
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了。
战后统计的报道出来的时候,梁时珞恰好站在凌天璨的旁边。看着凌天璨那双黑漆漆的死寂眼神,浏览过死亡人数时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丝毫波动,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的好友凌天璨,似乎是一种战后心理损伤特别严重的体质。每次参加战斗,精神状态就特别不稳定。虽然实战能力确实不错,战斗的时候总是能超常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战力,但显然眼前的状态再让他继续战斗下去是不大可能的了。
梁时珞不希望看到凌天璨因为战争的原因而心理崩溃,但眼看凌天璨此刻就处于那即将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天璨,你还好吗?”
凌天璨侧头看了一眼梁时珞,低头喝了一口没有味道的营养液,:“还好。”
还好?
梁时珞忍不住叹了口气。
之前在部队里接到任务即将出发的时候,凌天璨听所有军人在外只能喝这种没有味道的营养液充饥,反应大得不得了。不断在他面前念叨,“这是人吃的东西吗!”、“绝对是虐待,我要抗议他们虐待儿童——哦,我好像不是儿童了……不是了就能虐待吗!”、“我敢保证那些校官将军吃的肯定不是这些。你信不信,不信?赌十块钱!”。话时候表情生动、语气强烈,肢体语言异常丰富。
但看看现在,凌天璨一边看着死亡人数的报告,一边面无表情地喝着营养液,然后坐在尸体堆旁边语气平静地回答他“还好”。
怎么可能还好。
“哥们已经三天没有回我消息了。”凌天璨忽然道。
安慰开解的话刚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出,梁时珞表情一滞:“……”
“他不是那种不搭理人的人,之前就算在战斗,他也会抽空第一时间回复我的。”完,凌天璨竟然反常地诡异笑了笑,死寂晦暗的眼神看向梁时珞,道:“呵呵,你觉得他现在怎么样了?”
“……”梁时珞担忧道:“天璨……”
凌天璨:“可笑的是,我竟然觉得哥们不定没有死。总觉得眼前这一切也许都只是场梦,又或者,死了的人其实是我,我是个幽灵,所以发出去的东西哥们根本接收不到。”
“怎么可能。”梁时珞道:“不定苏柩只是真的太忙了,所以没空回复你。”
凌天璨语气幽幽:“是吗,是这样就好了。可是这种时候,谁死了都不奇怪啊……你看看这些,呵。”
一边,凌天璨竟然用手挑了挑身后的尸体,拎起那人的胳膊在空中晃了晃,这模样看得梁时珞越来越不安。
“我,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天璨,扶我去看一下医生好吗。”梁时珞用手捂着肚子,假装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要借此让凌天璨离开在这里,让他回去好好冷静冷静,休息一下。
“……不舒服?”听到好友自己身体难受,凌天璨眼神总算灵动一点,注意力从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虚无世界,慢慢回归到了现实:“难受吗?疼吗?不会哪里受伤了吧?!”
“不是特别疼。”梁时珞:“走吧。”
“救……”
“嗯?”
身体刚刚站起来,梁时珞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转过身,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疑惑道:“……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凌天璨侧耳仔细听了听,伸手扶住梁时珞装病捂住自己肚子的胳膊:“没有吧?”
“好像有啊……”梁时珞疑惑道:“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挺声的。”
“救救……孩子……”
这回梁时珞可算是听明白了,故意弯曲起来的身子立马撑直,表情变得严肃,伸长脖子开始仔细寻找起来:“有人,有人被埋在废墟下面了!”
凌天璨听后便拿出机甲,道:“我用红外扫描一下。”
梁时珞就也紧随其后,拿出机甲快速爬了上去。
他们几乎是同时发现被埋在废墟下的两个人的。扫描仪中显现出的身体一大一,似乎是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孩儿。理应比大人体温稍高一点的孩子此时体温反而比一旁的大人略低,可能处于生病或者受伤状态。
梁时珞立马道:“快去救人!”
凌天璨:“嗯。”
刚刚跟着梁时珞一起走出一步,凌天璨的脊背忽然发凉。一股战栗感从脚后跟瞬间窜上了大脑顶端,恐惧和慌乱弥漫了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快跑危险!
凌天璨失声大喊:“时珞!”
梁时珞疑惑:“怎么了?”
“别,别去。”凌天璨眼神恍惚,呼吸紊乱急促:“不能去!”
梁时珞忍不住笑道:“什么啊。”
一边,一边往那边走。
“别……”身体行动快于大脑神经,凌天璨一个箭步跑过去,拉住了梁时珞的机甲胳膊:“不要过去!”
梁时珞微微皱起眉头,看了看四周,周围一片风平浪静:“……为什么。”
“……”
凌天璨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
沉默太久,梁时珞开始着急起来:“别闹了!”
完,操控机甲挥开凌天璨的手,大步往母子二人的方向走去。
凌天璨看着梁时珞远去的背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别……回来……”
大脑一片空白,恐惧让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此时心里想着的,也就是两件事。逃,和不能让梁时珞死去。
“人就在那里,你难道叫我不要救吗?!”梁时珞忍不住对凌天璨喊道:“快来帮忙。”
“……”
凌天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脑明明拼了命的喊着让自己快跑快跑,可脚步竟然不由自主跟在梁时珞的身后,甚至越跑越快,眨眼间冲过了梁时珞的身体,撞到了那些废墟面前。
梁时珞在后面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无奈笑道:“真的是……”
刚才还什么不要去,现在不是救人比谁都要积极吗。
肯定是话反了,跟他开玩笑呢。
凌天璨疯了般地死命抓起眼前的钢筋水泥,将它们抬起扔到一旁,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挖出了一片空地,准确的找到了被埋在废墟下面的母子二人。
女人哭得双眼通红,声音沙哑不知道已经蹲在这里抱着孩子呼喊求救了多久,重新看到阳光的瞬间,女人喜极而泣,险些给凌天璨跪下:“谢谢,谢谢……”
可惜,凌天璨的反应却算不上多么温柔,等不及对方完一句话,立马用机甲将二人从地上抓起放在一旁,然后掉头就跑。
他冲着正在往这里走来的梁时珞用力大喊:“快走!!!”
梁时珞动作一滞:“什——”
“跑!跑!跑!!!”凌天璨嘶吼道:“快跑啊!!”
声音落下的瞬间,地下忽然钻出一只雪白怪物。背后六根翅膀被撕扯得只剩下半边,左手断臂处不停流淌着墨绿色的鲜血。一个冲击直接将凌天璨机甲撞飞到了天空,然后长刀出刃,白光闪过,削铁如泥眨眼间便将一座机甲割成两半!
梁时珞站在下方亲眼目睹这一幕,呼吸猛地停滞,目呲欲裂,失声大喊:“——天璨!”
只见暴露在外的半座机甲驾驶舱处,凌天璨飞快将蜷缩起来的身体直了过来。胸膛不断起伏,呼吸急促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怪物,匆忙干咽下一口气。抬指摸过别在胸前的金色“纽扣”,一辆外表威武夺目的机甲就这样出现在了他和怪物的中间。
这是他入学后,家里人为他专门量身定做的战斗机。因为最近进入了军方部队,部队派发了统一的制式机甲,所以就一直收在身上没有使用,现在终于到了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手脚并做爬向驾驶舱外,远程遥控开了对面的机甲舱门,凌天璨拼了命地想要跳出破损机甲钻到对面去。
怪物口中发出一声嘶吼,拿着刀的手臂再次抬起。就在刀刃即将落下的瞬间!梁时珞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连开数枪逼退了怪物,断了它下一秒就要发起的攻击。
凌天璨硬是用这半秒钟的时间摔进了驾驶舱,慌乱又迅速地将手脚按进几个操控手柄上。身体连接上机甲操控系统的瞬间,抬起武器反手便狠狠给了那怪物一下。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凌天璨双目布满血丝,根本什么都来不急想,满脑子充斥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念头,操控着手中的武器疯魔般砍向面前的怪物。
不管身体累不累,不管大脑害不害怕,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忘记刚才正算要做什么,只是拼了命的要杀死对方,以保证自己可以继续活下来。
“天璨,天璨!”
不知过了多久,凌天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浑身大汗地坐在机甲之中,面前是一个已经被武器割得血肉模糊,看不出原型如何的虫族怪物。
一片空白的大脑逐渐恢复理智,声音慢慢回归耳内,视野也开始变大变宽,粗重的呼吸声在驾驶舱内回响,战栗感却还依旧留存在体内。
“你没事吧?还好吗?”
凌天璨低下头,看着胸前不知何时受了伤,伤口处涌出沾满半个胸膛的鲜血,哆嗦着声音道:“还,还好?”
一边按住伤口一边低头去找止血药,直觉不知为何不断撩动着心里那根还未稳定下来的神经,叫嚣嚷嚷着危险危险。心慌意乱地粗暴拉出应急药箱,眼神不定地看着止血药剂慢慢进身体,人却觉得越来越恐慌越来越害怕。
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不对!!
狠下心来重力扔开倒一半的止血剂,双眼由于过度恐惧所以不自觉流下两行清泪。口中呜咽着,伸出双手狠狠撕开因为药剂所以正在愈合的伤口,睁大眼睛拼命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抬起勾起双指用力塞进伤口,用指尖不断感应着肌肉的硬度,伤口的疼痛让他脸色发白牙齿颤抖,却还是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往下摸索。
感应到了一点异样的触感,手指并拢,死死抓住一个半软半硬的椭圆形物体,像是撕扯什么长在体内已经很久了的器官一样,将这个东西连根狠狠拉了出来。
是一个已经开了的乳白色虫卵……
虫子呢?从卵里面爬出来的虫子呢?!!!
凌天璨吓得不行,慌乱无措的哭喊着“时珞救命”、“妈,爸救救我”、“我不想死”,双腿无序踢着面前的驾驶台。撕扯伤口拼了命地想要将虫子挖出来,可除了无止境的疼痛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梁时珞在外面听到声音,顿时被凌天璨吓得紧张起来:“怎么了天璨,怎么了?!”
“虫子跑到我身体里面了,卵已经开了,怎么办!”凌天璨哭着道:“怎么办啊时珞,我好怕!它,我看到它在我体内钻动了,好疼啊,救命,我好怕,我不想死!”
梁时珞飞快跑出机甲,重力敲着凌天璨的驾驶舱舱门:“快开门天璨,快开门!”
“不行了,已经不行了!”凌天璨道:“心脏好痛,心脏……”
梁时珞爬到驾驶舱外用来视物的透明屏幕上,看着里面因为疼痛所以浑身颤抖身体扭曲的凌天璨,奋力喊道:“快开门!!”
凌天璨声音虚弱:“疼,不能开……”
他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场战斗,在战场上近距离看到永域之后,部队因为一个新型虫子,要求所有受伤了的士兵都要在医务室外排队接受体检的事情。
当时医生和他们,这次战斗中出现了一种新型虫卵,会顺着人体受伤的部位,寄生在人的身体内部,根据伤口的严重程度和距离心脏位置的远近,而改变孵化的时间。一旦被它寄生,除了第一时间将虫子挖出身体、或者直接斩断被寄生的身体部位,这两个选项以外,没有其他任何解决办法。
而且如果被它钻到心脏部位的话,那么这个人就完全没有挽救办法了。
毕竟,人是做不到把心脏挖出来,去剔除钻进体内的虫子的。
梁时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苍白,险些站立不住:“不行,不会的,不可以!”
凌天璨抬起头,看着面前满脸慌乱紧张,死死盯着自己的好友。
他能感觉到,一个正缓慢冒出的未知东西,在自己的体内诞生,并不断吸走原属于他的生命力。
一旦生命力彻底消失,他就会死,死了,还会变成一只怪物。
不要,他不想死,他为什么要死,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为什么非得要他死?!
泪水不断流淌,耳边还能听见梁时珞呼喊着快开门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哀求和悲伤,凌天璨从来没有见过梁时珞这么慌乱无助的模样。
缓缓摇了摇头,凌天璨拉了拉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侧过头,看了一眼掉在旁边的防身手.枪,颤抖着双手,凌天璨忍着身体疼痛将它抓了过来。
看出凌天璨的算,梁时珞双目瞪大,握起拳头狠狠砸着面前的机甲:“不要,天璨,不可以!!!”
总不能,等我变成怪物,然后让你亲手杀死我吧。
凌天璨想。
他虽然不是什么能给人带来多少欢乐温暖的最佳好友,但至少,不能给他的友人留下最后的心理阴影。
枪口颤抖着对准了心脏,脑海中浮现了父母和朋友们的脸。
对不起,爸,妈,我食言了。好要平平安安回去的,我却没能做到。妈妈马上要五十岁生日了,可是我却连一声生日祝福都不了,对不起,我不孝。
时珞啊,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幕,我很抱歉,肯定会很难受吧。如果做了噩梦,可不要怪我啊,我死后做了鬼,一定不会去吓你的。
战神,好要为你洗脱冤屈的,可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就要死了,是不是很没用。可是我参军了,还救了很多人,是不是死后见到你,自称是你的粉丝,也不会太不好意思了。
视野渐渐模糊,声音也开始听不见了。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了来自父母亲人以及好友的呼喊,凌天璨回顾自己的一声,嘴角露出一抹不算太遗憾的笑容。
生命力逐渐流逝,只剩下最后一丝残留在体内。
枪,响了。
连带着那个即将破壳而出的怪物,凌天璨与它一起离开了这个曾经鲜活温暖的年轻少年的身体。
梁时珞痛不欲生,跪倒在驾驶舱前,泣不成声:“不——!!!”
……
持续了三天的战斗暂时结束后,少女按照许渊的请求,完美地保护了历经数十场高强度战斗,此时理应已经死上三四遍了的凤绮的性命。
飘在医务室的病床旁边,少女借用凤绮的网络,看着眼前十几条短信和未接来电,忍不住叹了口气。
“诶……那个家伙肯定以为许渊已经死了吧。”
短信的字里行间,充斥着对死亡的厌恨,和对生命的无望。悲观的心理状态,和之前那个积极活跃,乐观向上的少年有着天与地的区别。
少女很想回复凌天璨,告诉他“我还没死,我还活着”,可偏偏即便是少女,此时也不知道许渊和言澈到底去哪儿了,能不能平安归来。
毕竟在外人眼中,“苏柩”是已经消失在地球上,再也找不到了的。
如果回复了的话,那不是诈尸么……
万一凌天璨顺着短信去找苏柩,在部队里大声宣扬“哥们给我发短信了”怎么办。她去哪儿找一个和许渊一模一样的人摆到凌天璨面前。
而一旁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的凤绮,从少女口中听了事发当时,许渊和言澈二人的状况,一脸深沉,跟着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感觉脑袋都疼得要裂开了。
“所以,他们是被虫洞随机传送到了宇宙不知道哪里的角落,而且还是在没有飞船、没有任何传送手段的情况下,被扔到真空里面去了?!”凤绮感觉呼吸都快停止了:“不行,真是要疯了,言澈和许渊,他们两个都不见了?都不在地球上了?我——”
越想越难受,凤绮眼前发黑,只感觉天都快塌了:“不可能的,肯定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混蛋!没有他们两个以后要怎么办啊!要死啊真的是!就没有办法找到他们吗?!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那种状态下被随机传送到宇宙里怎么可能找得到啊!你能跳进太平洋里找到两根针吗?”少女烦躁道:“别问我啊我也很烦啊!”
凤绮:“你不是弄出永域还是什么的东西出来了吗?那玩意儿就不能穿越空间,个虫洞出来吗?!”
少女暴躁道:“我就随手做了几个玩具我哪儿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啊!就两只虫子你会在苍蝇拍上装恒星级大炮上去吗?会吗?!别吵了烦死了!”
出生以来就没被人大眼睛瞪过一次的凤绮顿时被气个够呛:“你敢和我吼?!”
少女伸出脚去狂踹凤绮:“去死去死去死混蛋!就吼你!”
凤绮根本看不见,顶着个脑袋接受少女的狂踢:“你再给我一句试试!”
“试试就试试,去死吧混蛋!再也不想理你了!哼!”
少女双手环胸,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她想去看看短信的主人,然后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在没有任何联系手段的情况下,将许渊和言澈从宇宙中救回来。
可是……
顺着短信的信号找过来,少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双手捂着嘴巴,失声道:“怎么会死了……”
虽然清楚人类生命脆弱,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但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在和她发短信的那个少年,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这里。
“这,这可怎么办啊,许渊也不在,我该找谁商量啊。”少女六神无主道:“言澈会复活,不对,言澈也不在,啊啊啊,不要啊,我不想他死,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他呢。”
飘到机甲内部,看着一个眼生的少年抱着凌天璨的尸体痛哭流涕。神情悲痛欲绝,表情肝肠寸断,少女在一旁被气氛感染,也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喂,醒醒啊,再起来一句好冷好可怕,你醒醒啊。”少女用手拍了拍凌天璨的身体:“醒——嗯?”
纳闷地歪了歪脑袋,少女看了看眼前的尸体。一脸疑惑地收回了手,盯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自言自语:“好像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