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 段南枝，身患弱症，春秋气喘, 夏冬苦暑脾寒，一年四季里日日离不得药，寻遍周边名医, 诊不出其病理。

    好在刺史府不缺银钱, 一个病孱之人还是养的起。

    就是段南枝年纪一年年大了起来, 一拖二拖，到今年已是年芳十九的老姑娘了。

    云追月在摆了一张棋盘，置了一架古琴, 墙上挂了一副古画，满室盈满药香的室内坐下。

    她抬眼量这的房间，气韵十足，不张扬, 像是积淀的物, 沾上陈年的刻迹，显示主人的品味不乏和独特。

    环视一圈, 云追月重新把视线落在那扇搭下去的帘子上，就见去了有一会儿的段南霏推开帘子从外头进来了。

    身后还带来一人。

    孱弱有些苍白的脸, 清瘦单薄的肩膀, 眼睛狭长, 眼尾向上勾的极长, 抬首间落在云追月脸上的眸光朦朦胧胧仿似笼着一层月光。

    “这位就是南霏的月姐了。”

    云追月起身，含笑看过去，“四姐好，叨扰了。”

    段南枝走进来, 命身后的丫鬟奉茶，抿嘴笑道：“怎会，我这里除了南霏常来坐坐，一向是没什么人愿意来的。月姐今日能来，南枝唯恐怠慢。”

    “南枝姐严重了，月儿能认识你便是缘分，何故是什么怠慢。”

    “月儿妹妹果真是人如其貌，人美心更美，今日已是相见恨晚，来日……”

    “我你二人累不累？”

    段南霏在暖榻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抬头看向站着的二人，“在我面前也能装？”

    这……

    原来是同道中人？

    云追月和段南枝一齐笑笑，分别找位子坐下。

    水炉子咕噜噜作响，底下的丫鬟对三位主子之间的闲谈漫语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一心煮茶，行云流水间三杯清甜香浓的热茶捧上。

    丫鬟退下候在一边。

    段南霏斟酌一番，话了，“月儿，今日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想通了，我要去找爹，告诉他田佑季的一切所为。”

    摸了摸肚子，段南霏眼神坚定，“我要嫁到田家，是他先招惹的我，这辈子田佑季休想甩开我。”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本不用与我。”云追月手中剥了一把山核桃和腰果，放在段南霏面前的碟子里。

    眼梢抬起看向听见她的话，显得有些怔愣和低落的人，忽而展开一个明媚的笑，“不过，要能帮得上忙，月儿十分乐意。”

    “云追月……你，我段南霏果真是没有看错人！”

    一旁端着茶，闲闲饮的四姐段南枝微眯着双眸，轻轻启唇，“既然决定要嫁，南霏，你动作势必要快，再晚下去，你这肚子可是要瞒不住了。”

    段南霏心口一时暖暖的，痒痒的，还酸酸的，她一手拉过四姐姐，另一手再去拉云追月。

    吸了吸鼻子感激道：“自从姨娘过世，我在这刺史府后院便如浮萍一人，尤其是在田府一事发生后，孤寂无助，若不是四姐姐一早察觉不对，逼我出真相，恐怕我早就破罐子破摔拉着田佑季一道去死了。”

    着，转头又去看云追月，“现在还有月儿，你年纪虽，可是句句话都能到我的痛处，让我顿悟不已。我能想通，也是你的功劳。”

    这样一份功劳，云追月端起来有些压力，她忙抽出手，从碟子里拣起一颗核桃往段南霏嘴巴里一塞，笑道：“些许事不足挂齿，快吃点核桃，补脑。”

    “你！”

    云追月摊手，“我是核桃对你肚子里的孩儿好，补脑子有养分，你想哪去了？”

    话落，另一边的段南枝捂嘴笑出了声。

    段南霏绯红着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好哇，一个两个合起来欺我。”

    三人笑闹作一团，帘子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

    “四姐，该到用药的时辰了。”

    这婆子实在是没眼力劲儿，一次二次的，专门挑时间来坏气氛。

    段南霏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收回捏在云追月脸上的手。

    而段南枝则是坐正身子，朝望向帘子方向的云追月声解释一句，“是正华院的人。”

    话落，就见先前一直立在一边，默默煮茶倒茶的丫鬟上前撩开了帘子，客气板正的声音道。

    “是陈婆啊，你怎的亲自端药来了？正巧八姐和月姐在这，三位主子聊到尽兴处，差点就忘记用药的时辰了。还是陈婆对姐上心。”

    陈婆被丫鬟挡在帘子外，也不敢什么让开。

    只是一双浑浊老眼滴溜溜地越过丫鬟的肩膀，钻到房间里来，待看清八姐正愁着眉头给半躺在榻上的四姐顺气，而一边的月姐慌急急地赶去倒茶时。

    便没好趣的撤回了眼。

    “哎呦，瞧瞧吧，瞧瞧里头四姐难受的。夫人和开药的大夫早了四姐这个时节要静养静养，咋就不听呢。”

    “得了，老婆子就不再这讨嫌了，正华院一堆的活计，先走了。”

    着端着药碗往丫鬟手里一推，踩着步子就走了。

    婆子一走，四姐便从榻上坐起，恢复平淡的表情，段南霏也去抓桌子上的腰果，嚼在嘴里嘎嘣脆响。

    于是，云追月起身了，走到丫鬟面前，从她手里接过药碗，端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

    而后，摇摇头，“我闻不出什么。”

    “四姐的病？难不成是在防着夫人？”

    一旁段南霏又是一声冷哼，却是不话，只埋头吃。

    良久，榻上的四姐段南枝朝丫鬟颔首，那丫鬟便又从云追月手里接过药，端到段南枝面前。

    云追月便看到那一主一仆抽出一张帕子，放到碗里沾上药汁，沾了药汁的帕子又往段南枝唇下抹了几遍后，这才包好，收起了放在胸口。

    云追月心道，原来真是个假病秧子。

    下一刻眸子大睁。

    只见那个寡语老实的丫鬟身形一展，像只燕子一般端着手里的药，从房间后头敞开的窗子里飞……飞出去了！

    云追月还是头一回儿遇见这种人，在心里想：这丫鬟身形灵敏，眨眼间消失，手中的药一分未洒，这样的好身手，难道是传中的轻功？

    “什么轻功？不过是一些三脚猫把式而已。”

    冷不防把自己内心里的话问出去了，云追月得到了一旁，仍旧在贪嘴拣核桃的段南霏的回答。

    而“喝完药”的四姐段南枝，已经从榻上起身，走到站在窗前，半个脑袋往外探的云追月身旁，轻声笑道：“莫再看了，阿缘去处理那些药，还要一点时间才回来。”

    云追月回头，收起脸上的惊叹，带着点羡慕道：“阿缘？这样一个宝贝丫鬟，四姐是从哪里得来的？”

    实不相瞒，她也想要。

    见面前的人，一双形状秀美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满含期待。段南枝又是一声低笑，笑容里多了一味真心实意。

    “她是我姨娘从外头捡回来的，不出年纪名字，道不出家在何处，自此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倒是用着很是习惯。”

    “哦。”

    云追月点点头，绕到茶桌上端起自己那一杯香茶，轻轻啜上一口，“四姐急了，月儿又不会问你要人。”

    段南枝被人一句话堵住，一瞬间怔住，随即回头，“原以为月姐要问我那碗药是怎么回事儿，不想，咱们都围着一个丫鬟去讲了，月姐真真是个有趣的妙人。”

    云追月温语，“月儿也觉着四姐是个妙人。”

    然后，不知不觉又被二人撇下的段南霏，不甘地提了音量插话道。

    “四姐姐，月儿，还有我，我的事情还未解决，你二人快快坐过来继续出主意，行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