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78章 翠绿和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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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 起刺目的日阳下,吴淞和矿山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已经在外院书房前站了近半个时辰。

    吴淞一人在最前面,头低垂着, 眼睛盯着脚下,一张脸埋在底下并不清楚此刻心境。反观他身后那几人却是个顶个的面色慌白,后背手心都是汗, 是晒的, 也是吓的。

    “长史大人, 你老爷一大早找我们过来会不会是要治我们的罪啊?矿山出事谁也不想,属下等几人日夜搜查巡逻不曾找出隐患,尔等尽了全力, 待会儿老爷若是降罪,您一定要替我们求情啊。”

    话的这人负责的几座矿山在几日内一座接一座的出事,耽误了不少进程。他原以为还能瞒一阵子找出补救的法子,谁料今早刺史府的家兵便找过来了。

    他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命今日就要交代于此,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帮着他们瞒下事故的吴长史了。

    而他口中能救命的吴长史听了他的话迟迟不作答, 反而是长长唉叹一声,勾着脑袋往那书院门口看, 那眼神无比哀怨。

    云天候在院外,似是心有所感, 眼梢抬起立即和吴淞的眼神撞上, 他漠视里头悠悠哀怨, 脚尖一转往外站了站。

    院子里, 几人还在催促吴淞,“大人你句话啊,给个主意,不然今日咱都跑不了。”

    眼见院门外连角衣袍都看不见了, 吴淞气到要吐血,他昂起头气笑道:“还不快住嘴,大人门前也敢大声喧哗!”

    话毕,扭头立好,斜眼往院门外狠狠一瞪,心道:云天啊云天你可是害苦了我,再不想出个法子来,老爷面前某一定要把矿山被毁的幕后人一股脑儿供出来。”

    “咋的了?”

    院子外,远叔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他蹲在地上看见云天挪了个身儿,于是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人还站着呢?”

    云天淡淡道:“嗯”,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你,段连山要找的是院子里那几人,太阳都从屁股蹲儿爬上脑袋了,那姓段的还缩在书房。浪费咱时间不,你何苦跟着来呢,万一连累到你身上了?还有,咱枯草山计划里还剩下几座矿山没动手呢,忙死了,你你跟着干啥来。”

    远叔这话的可是把今早这一事儿与他们撇的一干二净,如果不是他和云天把矿山炸了,能有吴淞几人被急急招来问罪吗。

    偏偏云天听了也是跟着点点头,收回的目光又往花芜院方向飞去,“你的有道理,是得加紧了,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阿姐。”

    远叔身体一个晃荡跌坐在地上,“好家伙,不就三五日未见,你就这么离不开你阿姐?”

    云天回头,左眼眉峰微挑,嘴边沁着笑意,“你对了。”

    “哎,你——”

    远叔出口的话被院子里头一声哐当脆响断,他麻溜从地上起身,伸长脖子往院子里面探去,呦,书房门终于开了。

    一套上好精致的茶具摔在吴淞脚下,段连山面色含着盛怒,压不住声音里的怒火,“吴长史,枯草山开矿一事交代于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为何你迟迟不曾来向我回禀?”

    吴淞后背淌下几道冷汗,他躬身不敢迎向段连山的视线,声音比寻常要弱,“回大人,属下知罪,全凭大人发落啊。”

    吴淞利落认罪,不曾求饶,这让跪在他身后的那排监头侥幸之心顿时扑灭干净,纷纷开口道有罪。

    段连山方才已经在书房里发过一场火,几位谋士提前代人受过,心里已是对连累他们的吴淞心怀不满。

    私以为吴淞进来定是要吃罪不轻,他们再从旁煽风点火几分,即使段连山多年来信任他,遇此一事也照样逃不过,这以后禹城就少了一个吴长史,只有他们几个心腹谋士了。

    可谁知他几人故意拖着段连山,把人晾晒在外面站了一个多时辰,吴淞那老奸巨猾之人不仅不见半分急躁不安,且一上来不等段连山多加指责,他立即伏地认罪,让他们准备好的一肚子好口才没了施展之地。

    吴淞在堂下虽瞥见站在两旁的几个人面色僵直,但不知晓他们内里复杂正与他有关。他收回眼神,回到段连山身上。

    “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枯草山一事属下瞒下来皆是因为这事发生的实在是蹊跷极了。初初矿山滑坡的时候,我们便派了人进山勘查,却是半点毛病都找不出,不那滑坡来的突然令我们没有准备,还有几个开矿好手都受伤不轻。”

    “这之后属下便有了防备,不仅提前派人去巡查剩下的几座矿山,且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轮班守在洞口,进洞采矿排查之人皆是十几年的老手,经验可是老道。就这样那剩下的矿山还是一座接一座的开始出事,这真是邪乎啊。”

    “属下等人心惊胆跳,还是住在枯草山附近的山民提了一嘴。提及枯草山早年有一山神庙,后来暴雨浇袭,山神庙倒了,枯草山自此万物枯竭,连只牲畜野鸟都便寻不见。”

    几人听到这里,心底沉沉不敢出声断,坐于上首的段连山压下心中惊疑,面上不露分毫,板着声音道:“你既然知道事情不可挽救,为何还不上报,吴淞你可真是大胆。”

    吴淞吓得往地上一跪,额头上落下几滴虚汗:“大人,属下岂敢再瞒,从听到山民那些话便联想到近日禹城那些天爷降祸的传言,叫底下的人赶紧进府禀报,可是却被人拦在书房院门外。”

    “好在大人今早召见,属下终于能一一禀告给大人了。”

    吴淞完,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以表他这些时日的火烧焦灼和对段连山十几年的顶顶衷心。

    吴淞跟了他十几年,段连山对他的衷心从未生出怀疑,待他完便挥手叫人起来站在一旁,转而大掌一拍桌子,厉声道:“在这刺史府除了老爷我,竟还有人敢拦下吴长史的人,吴淞你到底何人作怪?”

    吴淞高高悬挂的心啊,终是收回肚子里了,他也不多加添油加醋,只抬起头直直往对面扫去,抬手指着中间一人,“大人,便是他拦的人。”

    “大人饶命,属下当天并不知那人是吴长史的人,误会误会啊。”

    前面吴淞他的人被拦下时,站在中间的那个痩高儿谋士便是心儿突突。

    吴淞深得段连山重宠,他早就看不过眼,前次段连山几人正在书房议事,他见到吴淞的人要进院子,于是冷脸拦了下来。

    他又不是第一回儿干这种事,吴淞从未在段连山面前挑起过,谁知这回儿竟是捅了天的大事。

    段连山是要干大事,入主京都的人,最是不能容忍底下人阴奉阳违越主行事,他阴沉着脸,连吴淞几人的处置都未下,却是先把这瘦高儿谋士给关押下去了。

    院门外的云天二人等了多时,未见吴淞出来,却看到一个头发散乱大呼饶命的男子被人拖出来。

    “这人尖着嗓门鬼叫鬼吼的,咋了这是?”

    远叔在院门口蹲了这么久早不耐烦,瞟见书房拖出来一人立马来了精神。

    云天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墙上,声音压低了些,“是段连山身边的谋士。”

    “呸,什么谋士,还不是一些子鸡肠绕绕的狡诈人,只不过段连山到底什么时候叫到我们啊,会不会你子这回儿预判失策要翻车了啊哈哈哈。”

    “呵,吴长史还在里面,远叔不必急。”云天低低一笑,看了眼咂咂撇嘴的远叔,一副十足把握的模样。

    话毕,院子里头传来咯吱声响,书房的门开了,吴淞擦着汗朝他们跑过来。

    “云天兄弟,远叔,你们快随我走,大人要见你们。”

    周围没有别人,吴淞走到他们面前暗地里使了个眼色,悄悄嘱咐了一句心,当先带着他们二人进了院子。

    远叔走在云天身边,拍了下他的肩头,等人看过来,连忙竖起个大拇指,无声夸了句:好子,你行。

    听到身后动静的吴淞粗眉一紧,内里嘀咕:云天为何要在段连山面前露面?他这是要走哪部棋?

    “你就是云天?”

    段连山为了他心中大业,收养不少年少孩童,早在云天进入武场显露天分时,他好似在花姨娘那里听过这个名字。直到黑山剿匪一事,云天不仅救了段兴荣一命,还深入匪窝立下大功,才叫他记住了云天这个人。

    没想到,今日吴长史也和他提及了云天,段连山实乃新奇。

    “回大人,子正是云天。”

    段连山眯眼量了半晌,随即冷峻的视线落在一旁低垂了头颅,有意识暗自收敛身上气息的远叔身上,微微颔首,“你二人在枯草山的事吴长史已经向我禀告,不错,是个才能衷心之人。”

    云天两手收在腿边,听到段连山夸赞,一直保持镇定的脸上冒出来个稍显欣喜激动的表情,断断续续回道:“大人,我,子得大人收留,能为大人做事是子三生有幸。”

    “大人乃禹城父母官乐善好施,不仅收留许多无家可归之人,还开设学堂,设立武场,大人是个大善人,子定要报答大人。”

    “好好,年纪知恩图报,是个大才。”

    站在底下埋头不动的远叔差一点就要憋不住笑了,紧紧咬住要喷出来的大笑,暗道:段连山你个老贼,你要知道云子为了报答你,把你几座矿全给炸了,你是不是要半夜跳脚啊哈哈哈。

    “你是从京都来?”

    远叔憋笑憋的满脸涨红,突然耳朵边上飘来这句话,他立马把头埋得更深了,粗着嗓子回:“大人,你咋知道我从京都来?连云子跟我呆了那么久都不知道呢。”

    远叔没规没矩粗鄙糙汉子的回答使得上首段连山微微露出不悦,吴淞见了,立时盯了远叔一眼。

    “大人问话你答就是,且为何不抬起头来回话?来了府上多年,连规矩都没学会,白长这么大岁数。”

    远叔暗骂了句好你个吴淞,演戏呢认真个腿腿,骂你爷爷等我练死你。骂完忙抬头,满是胡子的脸上多了不安忐忑。

    “饶命啊大人,我在京都吃百家饭长大,后头在一贵人府上当护卫,因为得罪了人才被赶出来了,人嘴笨脑子不好使,大人要要骂,千万留口饭给我吃。”

    凡是进到他府里的人,段连山都是秘密派人去查过,虽然底下这个粗鄙汉子身上隐隐约约泄露出一股不同于一般粗俗汉子的悍然之气,但他所与之前查到的并无出入,段连山因此别过不提。

    前面几个监头都退下去领罚,亲眼目睹瘦高儿被拖下去丢出府的其余几位谋士唯恐被牵连,战战兢兢的早早退下。

    段连山端起桌上的茶,饮了几口后,这才朝吴淞示意一眼。

    吴淞接到指示,清清嗓子站出来道:“你二人之前黑山剿匪一事中表现出色,枯草山探脉也是功不可没。最近城中流言四起,有人暗中闹事,大人焦头烂额忧心不已,我便在大人面前举荐了你们。”

    “你们暗中行事,必须尽快把那些散播谣言的人全部抓起来。大人惜才,办好了以后就可留在大人身边,一辈子前途无量,你们可要尽心尽力万不能辜负大人一番栽培之心。”

    “谢大人栽培,大人,子一定好好干。”

    “大人尽可把心放肚子里,我一定把那些人全逮住了!”

    段连山眼皮子从举着的杯盏上抬起,见底下二人话语里感恩戴德,迫不及待的要去抓人,不由点点头,认为这两人用起来顺手没毛病。

    其实,天降祸端,禹城有大奸之人的谣言初起之时,段连山便出动府兵抓了不少的人。可谁知谣言不散,传播的人不仅抓不尽,还渐渐蔓延到了他身上。

    竟有找死之人四下散播他贪赃枉法,侵占百姓良田种种之事。

    段连山霸守禹城这么多年,但凡有违抗者皆是被他抓走弄死。这次却是有所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府兵大肆抓人引的百姓开始不满,而是他的人探出,禹城近来接连来了好几波生人。

    又是矿山出事,又是谣言四起,还有无故出现在城中却一时半会儿查不到底细的几波人。

    段连山想到自己的谋逆大事,紧要关头不得不收敛住手段。于是收回了府兵,只敢暗中派人密查。

    明面上挂在刺史府的人不敢多用,吴淞便在他们议事时,提出何不利用从武场出去的那些人。

    云天和远叔正是从武场出去的,且身上确有本事,生的忠心耿耿,府外之人不知他们身份,去查那些身分不明之人,正正趁手好用。

    想到此,段连山看向云天二人的眼神愈发的寄予厚望。

    “吴淞你个老子,有本事啊。段连山不仅没罚你,竟然还真听了你的话,给我二人安排这么重要的差事。”才出外院的门,远叔便压不住一嘴的话。

    吴淞被他掐着肩头怎么都甩不开,已经干掉的后背上,听见他的话又冒出来冷汗。

    “求求你了大爷,快别了,隔墙有耳你不要命我还要啊。”

    “怎的这么怕死,连话都不敢叫爷爷,段连山都把抓奸细的活交给我了,你还担心他派人来监视我不成。”

    终于撒手了。

    吴淞揉了揉被远叔掐疼的肩膀,眼睛扫了一圈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段连山派出去的人可不止你们两个,远叔你千万别露了马脚,不然还没开始去抓人,你奸人身份就被识破了。”

    “爷爷我行走江湖绿林好汉,奸你个腿腿,吴淞,你听爷爷的……哎,云天,你往哪去?”

    一路上无人,远叔吴淞二人勾肩搭背,你顶一句他回一嘴,云天脚下步子出了外院后便加快了许多。

    此刻脚尖一转,丢下后头两个往另一条道上去。

    他看着纷纷开在两旁的翠绿青树和向阳大花儿,心儿雀跃,“你们先回,我去找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