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鸟雀 你我皆为棋子,身不由己。……
绿衣婢女是赵府的大丫鬟, 瞧这气势,想必地位不低。她见有人过来,也丝毫不收敛半分。
她用指尖点着地上人的额头, “白芍,听前阵子你病得挺重。还是我念着旧情,求了主子, 才给你找了个轻松活计。不用再去倒夜香了。”
唐心走到她们身边时,婢女还在念叨, “这兰花多贵重你不清楚?难不成, 你其实是心里怨恨主子……”
不知道她这句话哪里触动了丫鬟, 一直沉默的少女仰起头, 脸上带了怒气, “绿药,你别血口喷人!我与姐从一起长大,从未忘记姐的大恩大德。”
从一起长大的丫鬟,也能狠下心这么作践。众人不由觉得地一阵唏嘘。不过唐心再想到, 这是赵素素的婢女, 顿时也不觉得奇怪, 只觉得可惜了。
她用眼神示意采薇, 采薇颔首, 走上前隔开了两人。
“姑娘, 请问这连土带盆多少钱?我们替她赔了。她从荷包中拿出几片金叶子, 拿给绿药:“这些够了么?”
“这不太好吧……多让您破费呀, ”绿药笑得谄媚, 她惯常看菜下碟,知道今日来的贵女身世都不俗。不过她嘴上推辞,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金子。
唐心懒得与此人交道, 她朝白芍伸手,柔声道:“起来吧。”
“谢谢您。”白芍没忍住湿了眼眶,用袖子擦干眼泪,又在身上擦干净手,才握住她借力起身。那绿药收了钱,麻利地走远了。
白芍整理了衣服,又欲再拜,采薇好歹劝下她,唐心又给了她一些碎银。这时先前守门的婢女来寻,是安排好了,于是两人跟着进了府。
街角处停了一辆马车,似乎是刚到的。一个丫鬟起帘子,面容瘦削,眉眼带愁。
马车里面坐着个中年美妇,脸上沾满泪珠,也不知她望着这边,到底望了多久。
“夫人,您没事吧?”丫鬟很担忧。她家夫人自从老爷离家后,便彻底变了个人。平日里不见笑容便罢了,连皱眉哭泣都未有过。
今日夫人竟然这反应……那貌美的姐到底是何人?这句话她不敢问,只好默默地递上帕子。此时有厮看到这辆马车,一脸诧异,随后匆忙跑过来。
花厅中央端坐着一个美艳妇人,看起来很面善,正和身边的姐谈话。那姐生得明艳,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妇人温柔地抚着她的手,目光里都是宠溺。
唐心刚一进门,便看到这母女其乐融融的场面。她挑了挑眉,移开目光,在丫鬟的带领下走向座位。果不其然,在很偏僻的角落。
“姐……”采薇有些不安地收紧手臂,唐心轻轻拍了她的手背。“有我在。”她大方地落座,好整以暇地赏花。
宴会很快便开始了,听这次赏兰宴是赵大姐操办的,处处可见用心。
各色兰花清丽素雅,幽幽冷香扑鼻,入耳是轻柔的琴瑟之音。不过唐心没什么表情,冷眼看着,毕竟这主人家对她的怠慢太明显。
赵素素与她同岁,如今便开始掌家,赵夫人的爱女之心可见一斑。她再想到赵逸这几年的境遇,眼神彻底冷下来。
饶是唐心的位子偏僻,她的容貌还是吸引了不少眼光。不过她的气场劝退了不少人,饶是如此,也还有那胆大的来找她攀谈。
一个穿着浅黄衫子,面容清苦的丫鬟走过来,她向唐心行了一礼,“姐万福金安,奴婢是赵家姑母身边的映月。我家夫人见您的装束好看,能否暂时借用一下您的丫鬟,讨教几个问题?”
唐心有些语塞,她下意识低头量自己,差不多是一身素,着实不上哪里出彩。
可赵家的姑母,那不就是她今日的目标,而且这映月气质也不令人讨厌,便应了,“可,速去速回。”
映月盈盈行礼,带上采薇走了。那边的赵夫人不知怎么,突然朝这边望莱,可惜距离太远,人影憧憧,她也没看清什么。
唐心在桌下开了采薇带的篮子,里面装了一壶甜茶,趁着无人注意时,便拿出来喝。
虽赵素素不可能蠢的给她下毒,可万一呢,毕竟她疯起来不管不顾。
宴会的安排和别的宴会大差不差,无非就是赏兰花,赋诗作画,行酒令之类的。这时唐心的目光一亮,看到个灰袍的尼姑,正在赵夫人身边。
也不知她是何时进来的,这尼姑生得慈眉善目,脸颊方圆,看起来很有佛性。
赵夫人一开始态度平常,只是客气地问候。赵素素凑到她耳边,不知了什么,她的态度很快转变,很热情,主动请尼姑坐到她身边。
“青音师太,您真是菩萨心肠,佛法高深。您真的能算到逸儿如今的下落吗?我定奉上千金报答您。”
赵夫人激动地站起来,若不是由婢女扶着,险些站不住。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尼与夫人有缘,知晓您为了贵府少爷,落下了暗疾。这才来度您,为您消灾。”
此言一出,再加上青音世外高人的气度,赵夫人没忍住潸然泪下,连声道谢。
赵素素看了眼青音,眸光满意。她伸手挽住赵夫人,轻声安慰。
“娘,青音师太可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她与我家有缘,待会再给女儿算算运道,您要一起看看么?”
赵夫人眼带泪光,满含柔情地看着她,“我的儿,那是自然。待会娘陪着你。”
唐心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这尼姑一出场,她便有了几分猜测。又见赵素素的行径,她更确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瘟疫已经平息,她仍没忘记,最初那场马喉痹的种种异常,更没有忘记陶相公死前的异状。
而那帮人,显然以为她都忘了。想到这,她不怒反笑,举杯仰首喝尽了甜茶,压了压心中的火气。
今日她的目的达到,可不想与赵素素再起争端。但是若她要主动找事,她可不会保持什么好脾气了。
那边的母女二人,是请了戏园子,又邀请各夫人姐去听戏,众人欣然前往花园,花厅中不剩几个客人。
唐心自然不会去,不想添堵。因为采薇还没回来,她便继续坐在位子上,百无聊赖地赏花。
*
北漠,乌粟山。
乌粟山南接秦岭,东接黄河,隔开了中原与北漠,也是草原部落与中原人的屏障。
前朝与北漠相安无事百年,暗潮涌动许久,不少人已经意识到如今也许到了,这习俗被破的时刻。
黑色的山脉险峻高耸,平日里骑马根本无法攀登。此时悬崖边上,却有一匹雪白的骏马,马背上有个人,身披雪白银甲。
他的容颜若朝阳般夺目。恰好日初升,灿烂的阳光穿透云层,给这一人一骑镀上层金光,耀眼地让人不敢直视。
“报——”一个兵步跑来,单膝跪下,拱手道:“禀报王上,探子在离乌粟山三百里之处,发现了锅灶痕迹,三天前有军队路过此处。”
“可查明是何方势力?”
“已、已查明。”反应敏捷的士兵此时难得迟疑,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
“直无妨。”这位王虽瞧着霸气,耐心却出奇的好,让人由衷地心生信赖。
“是隐王麾下。请王上恕罪!”话音刚落,他“扑通”跪倒在地。竟然又是那帮人!他们这些年可以是百战百胜,最近却碰到个硬茬。
吃了几次暗亏不,就在几天前,才以损失大半弟兄的代价,险胜了这隐王。眼下他们亟需修养,没想到又碰上了,王上他……
这位大名鼎鼎的安王,并没有如他所料大发雷霆,而是沉默了一会,他勒住缰绳,调转马身,遥遥地望了眼云层尽头,目光深邃悠远。
半晌过后,士兵的头顶传来一声低叹,“你起来吧。传吾命令,撤。”
乌粟山的一处隐蔽的山洞外,一只灰尾鸟似乎被什么气息吸引,停在洞口的石头上。它黑亮的眼珠充满好奇,同时它也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这鸟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抵挡住诱惑,振起翅膀,腾空而起,准备飞入洞内。
不料就在它正要飞入的那一霎,传来一道破空之声,它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咻”地一声,被狠狠地钉在石头上。
接着洞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走出来个高大的黑衣少年。他的容貌俊美若神,气度肃杀。
更可怕的是,他明明用布遮眼,只犹豫了几瞬,似乎是在分辨血腥气,便走向鸟的位置,精准地摸到了匕首。
同时他也摸到了那温热的羽毛,还带着生的气息,他顿住,低声念了句什么,在取下匕首的同时,用左手接住鸟,接着轻柔地将鸟放置平地。
在明亮的日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年的衣料由于沾血,上面有大片大片的暗色。他的神情却无喜无悲,却让人感受到,犹如天地空旷般的辽远。
他不再是那个花夷城里,读经论道的少年。不这只无辜的鸟雀,他手上连人命都沾染了。他嘲讽地扯起嘴角,也许他本就是这般惺惺作态之人。
纵使如此,纵然被那些诡异的记忆折磨。在这些幻象里,他看到了那个也叫唐心的公主,也看到了与他同名的状元。
佛家本就有前世今生的法,他有佛根,接受这些并不难。纵然母亲惨死,他已身染罪孽,可救下那只白虎,救下她,他仍不后悔。
这不应该是他,不应该是那个心怀苍生的沈家青珂。
这才是让他痛苦的根源。
此时手边的鸟身已经凉透,有冷风从洞内冲出,刺骨的寒意让他清醒过来。
他站起身,恢复无情无欲的模样,“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