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唐心并膝, 接过秦朗递来的薄毯，眉眼柔和。这时菜也一并备好了。

    最先上的是一道松鼠鳜鱼，还有白玉虾仁, 龙井芙蓉片，西湖醋鱼……看着都是些河鲜。

    刚好她近日有些上火，秦朗倒不忘老本行, 在吃食上一贯心细。男人落座，给她递了双筷子。“想喝点什么？”

    “怎么不带上‘黄粱’？”唐心还记得那次将酒送出去, 这人可心疼了好久。他也最喜欢那口。

    “虽然你都快要及笄了, 往后也还是要少饮烈酒, 伤脾肺呢。”男子无奈地摇头, 又招手问店家有什么酒水, 很快一瓶青色酒壶被端上来。

    “此酒名为‘二十四桥’，客官请慢用。”完店家便退了出去。

    唐心此时的心情转好，伸手主动斟酒。这酒颜色清透，酒汤微泛碧色, 有清淡的竹叶香。她不由笑道：“这酒倒是应景, 不错。”

    应景……?

    秦朗看着少女明媚的笑颜, 倏地福至心灵, 明白她何出此言, 心头一阵狂跳。

    异样的感觉如同空中雷声, 是他半辈子都没有过的。一股热浪从胸口直烧到脸上, 让他差点拿不稳酒杯。

    “你怎么了？”

    “咳, 没、没事。”秦朗迅速捡了另一个话头, “对了，你要心点如是观。”

    唐心有些诧异，嘴里还含着一口鱼肉, 脸颊鼓鼓的，嘟囔着问他：“为何？”

    秦朗放下酒杯，正色道：“祝神台的熏香有问题。我来不及仔细辨别，只知道里面加了东西。能让人失去理智、发怒发狂。所以，也许今日之事并不是意外。”

    他见唐心的神色，还是有些担心，又：“你、你往后少掺和这些。”

    唐心嘴上应了，眉心有些发紧，已经开始琢磨起来。

    上次他们发觉林中有异，捡到那络子，也是靠秦朗过人的嗅觉，因此她当然信他。

    如果熏香有问题，她不喜欢的乐声应该也不详。难怪出事之后，看热闹的百姓都没跑多少，那群乐师早早跑地不见踪影。

    这安排如此精妙，又会是谁呢？赵素素没有这样的脑子，灵微更不可能。

    于是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唐心正准备仔细分析，却被断了。

    秦朗卷好一张饼，递到她面前。“这是这家的特色，春饼卷虾，趁热吃吧。我都蘸好酱了。”

    她只好接过，咬了一口。饼皮筋道，虾肉清甜，里面还有脆生的甜萝卜，爽口的青菜，的确不错。

    两人之后边吃边聊，一时间气氛融融。在船外候着的店家，听到里面的窃窃私语。虽然不知道这两位在什么，反正看起来和好了，满意地捋了捋他的胡须。

    河畔边有几只二度开放的梅花，夜风轻柔地拂过，吹落几朵花瓣，再轻轻落在河面上，随着水流飘远。

    这“二十四桥”虽不是烈酒，秦朗喝了好几壶，此时也有点微醺。他晃了晃空掉的酒瓶，又开了一壶，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唐心撑着手臂看他，暖色的烛光摇曳，将这人清冷的气质吹淡了几分。

    他许是眼神有些模糊，半眯着眼，便显得不如往日正经。

    这样看着……还真的有点像那人。

    她忽地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脸上的酡色晕深了几分。她可真贱，怎么能这么想！于是愤愤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秦朗看她的模样，有些好笑：“你少喝点。对了，你可知这酒的名字好在哪？”

    唐心摇头表示不清楚，并不听他的，又喝了一杯。

    “二十四桥明月夜，红药年年为谁生……”他还念起诗来，投过来的目光像是有温度，温暖却不灼热。

    一阵困意逐渐袭来，少女努力眨了眨眼睛，却都是徒劳。

    在即将陷入黑甜乡的最后一刻，唐心的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好像还有人了句“珍重……”

    等到她醒过来，已经是天大亮。她躺在自家床上，迷糊了一会。采薇端着洗漱皿走进来，问:“大姐，可要起身？”

    帐中人少见的没有反应。采薇以为她是没睡醒，便不再扰。

    等到人出去后，唐心换了个侧卧的姿势，压了压酸胀的眼皮。“骗子……”

    秦朗离开了花夷，所以昨天那顿是践行酒。能让他不告而别的，只会是他师门的大事。唐心不气他不告而别。

    她气的，是他这次选择独自承担，好像她是什么寡义之人。要不是因为对莫随风的承诺，她才不会管这些事。

    这天唐心没叫早膳，是酒还没醒，索性一觉睡到晌午。等她梳洗好，来到大厅，才知道楚二哥已经等了她许久。算算日子，他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楚帮如今势力壮大，事务更加繁重。男人经常忙的神龙不见首。

    “二哥，你怎么来了？”唐心走向他，语气里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楚二还不知道秦朗的事，他见少女脸色不佳，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谁欺负我们心儿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唐心没有正面回答，声音有些闷闷的，“哥，我想莫老头和月姐姐了。”

    男人轻叹了口气，轻柔地抚了抚她。兄妹二人一时无言，便互相依偎了会。等唐心平息情绪，两人一起吃了午饭，顺便聊下一步算。

    她曾经只提过姑苏一嘴，没想到二哥一直在做准备，是不用等开春，便能离开花夷。可楚帮的势力基本全在花夷，他真的舍得吗？

    “二哥，我们不用这么急，按照计划来就行。这些你的心血……”

    楚二包容的看着她，眸光泛暖，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娃娃，爽朗笑道：“我不在乎这些。而且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们。”

    这才是她真正的家人，他们只会想着护她，爱她。唐心给他夹了一块白灼鸡，将原本想的那件事，又默默吞回肚子里。

    她悄悄地攥紧手心，看来必须要加快动作了，不能再拖下去。

    吃过午饭后，唐心送楚二至门口，又目送着他上马离开。一个白净的婢女走来，朝她行礼，“姐，都已经准备妥当。”

    她点头，示意车夫备马准备外出，“这次辛苦你了，宝娟。”

    一个月后，三月三，赵府。

    今日赵家大办赏兰宴，满月公主对赵家姐素来青睐，各夫人贵女很给面子，来的人络绎不绝。

    唐心站在大门口，等着婢女接待。这还是她这世首次来赵府，楚家当然也接到了请帖，虽然对方可能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她百无聊赖地量四周。黄金柱、琉璃瓦，品味真是俗不可耐，这里怎么比记忆里还丑一点。

    这时该她们入场了。门口的婢女接过楚家的名帖，检查过后，有些诧异，“楚…楚大姐。”

    采薇丝毫不怯场，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怎么，名帖有什么问题？”

    “不敢。”婢女有些慌乱，显然是先得了什么手令，和同伴对视一眼，最后陪着笑脸，和她们：“您可否在此等待片刻？容奴婢去……安排一下。”

    “哎？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采薇，”唐心出言制止，表情无波无澜，眉梢眼角未动半分，“你去吧。”

    她伸手按住发怒的婢女，稍作安抚，显得很有耐心。采薇是她后来收的，她不如宝娟聪慧沉稳，但唐心还是收了她，甚至还更偏爱一点。

    她也清楚，她这不过是念及故人，这是最无用的情绪。可她这次却不想克制。

    主仆二人就这么干等着。今日春光正好，风暖日丽，暖和的阳光洒在身上，燕雀温柔呢喃。两人还有心思笑。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抽泣声，破了这惬意。

    唐心望过去，看到一个丫鬟跪在地上，她面前是散落的土和花盆碎片，看来是失手碎了东西。

    “姐，她看起来好可怜……”

    她没话，对采薇的话不置可否。那丫鬟虽是个圆脸，脸上却清瘦的没有肉。

    今日赵府的丫鬟衣裳都簇新，而她穿的显然还是旧衣。唐心蹙眉，这衣裳的款式似乎还有点眼熟……

    那边的花农本来很心痛，越是娇贵的兰花，需要的土越独特。这丫鬟碎的花盆，里面装的土，是他特意从深山弄来的。

    “姑娘，你这么跪着也不是回事。不如和我一道，再去弄点过来吧。我家里还有点土，时间来得及。”

    他心里想着，其实就将地上的土装起来也行，奈何先前一个绿衣姑娘，了这土不能要，还让这姑娘跪着受罚。

    不料花农刚完，一道甜腻的声音响起，“谁的？”

    老头一听，讪讪地住了嘴。一个绿衣丫鬟走过来，她本来就是中人之姿，偏偏还刻薄，瞧着不大讨喜。

    跪着的丫鬟的头埋的更低，这时倒是止住了抽泣。

    唐心眼神好，看到她滴落的泪珠，很快湿了她面前的地板。她暗叹，确实是个可怜人。

    “采薇，我们走。”不待她完，采薇早就扶着她，脚步轻快地向那几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