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貌美妇人凑近唐心的脸, 用只有她们听得到的声音：“莫慌，我是来救你的。”

    她刚完，赵夫人便来到两人身边, 怒喝道：“你——”

    “姐姐，您先别动气。且听我，”华清欢松开唐心的手, 平静地看着赵夫人。“算算夫君离家的日子，也快有二十年了吧。这些年我整日茹素, 为他抄经祈祷。”

    听到她这话, 在场不少人对她十分同情, 赵夫人也稍微收了怒火。唐心见她能这么快, 举重若轻地稳住场面, 更添了几分赞赏之情。

    “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才让我找到唐姑娘。她与我们家渊源颇深。姐姐，其中的细节，待我查明一切再告知您, 请您莫要怪我今日冒失, 清欢不胜感激。”她还没等赵夫人回答, 便屈膝行了个大礼。

    “舅母, 这恐怕不妥.......”赵素素的眼眶发红, 瞪着华清欢, 死死地压住心中恨意。

    “素素, 这件事交给大人处理就好。”赵夫人重新端起当家主母的派头, 按住赵素素。

    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 闹出什么不合。而且华清欢的姿态做足了，她甚至找不到回绝的由头。

    期间唐心一直保持沉默，没放过观察任何人。赵夫人烦闷, 青音师太更多的是懊恼，赵素素恨得险些咬碎银牙。这些人里最平静的，反而是那负责取血的婆子。

    看来那帮人的手段，的确越来越多。不过她却并不害怕，心中反而燃起一团火。

    福兮祸兮，对方使的花招越多，相应的暴露越多。至少从这一世，依照得到的情报，能推断他们是来自三界之外。

    “唐姑娘，跟我回家吧。”耳边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彼时春风正暖，在迟迟春日里，薰的人心情放松，唐心笑着点头。

    *

    一年后，立秋后，清，陈府。

    早年的陈家，也算是清贵世家，因此府邸修得很大气，占地广，装饰华贵。唐心在这里待了大半年，住得还算舒心。

    从赏兰宴后，华清欢对外宣称，唐心是陈玄野生在外头的孩子。后来赵夫人亲自来陈府，又由陈家人出面，与唐心进行滴血认亲，两人的血顺利相融，至此再无人有异议。

    陈府婢女后来还告诉她，那青音师太趁人不注意，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唐心没多什么，她这次只是走运。

    原来在赴宴之前，她便去拜访了灵微真人，希望借她的手，请出深居简出二十年的华清欢。比起那乱遭遭的赵府，她更喜欢陈府，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不要归宗。

    没想到这次赵素素使阴招，使得她不得已要认亲，对方还在认亲时做了手脚。

    等唐心与这舅母相熟后，她告诉自己，她的父亲曾经是仵作，知晓有让血脉不相融的方法。

    比如在装血的器皿上，事先抹好盐巴或醋，任何人的血便都不能相融。不过怕惹麻烦，华清欢的父亲守住了这个秘密，只告诉了唯一的女儿。

    因为华清欢阻止了唐心滴血认亲，此事的真假尚无法验证。不过她们在几日后，派人偷偷去探，果然听那婆子告老还乡，离开了赵府。

    其实唐心原先只算，先与华清欢结识，其他的徐徐图之。没想到这么一个不管俗世之人，却如此仗义，主动及时赶到帮她解围。这份恩情不可谓不重。

    两人经过商量后，达成一致，华清欢一向不喜赵素素，支持她这真正的赵家女儿，先待在陈府，日后再伺机而动。

    这些日子，二哥没少往陈府送东西，唐心都一一收下，让管家收进了库房。她唯独不适应的，便是这位舅母，对她好像太亲近了些。比如现在。

    “心儿，你起身了么？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唐心刚醒没多久，还在平躺着发呆，便听到屏风后，传来华清欢的声音。她有些无奈，心里却并不厌烦。

    “夫人，我待会便起。”她应下后，宝娟来热水，替她洗漱与梳妆。唐心坐在妆台前，乌发如瀑，肌肤胜雪，杏眸樱唇，素面已是极美。

    “姐，要不要上点口脂。”宝娟拿着螺子黛，似乎也觉得，她家姐美得无需修饰。可今日要举行及笄礼，也不宜太素淡。

    谁知唐心还是摇头拒绝了。也许对许多女子来，今日的确是一生里的大喜日子。

    唯独不包括她，她上一世的悲剧，就是从这天开始的。能让自己从容面对，已然不易，又谈何有心情去庆祝呢？

    唐心准备好后，走出内室。华清欢正在吃茶，也不知等了多久。她见到唐心，眼眸亮了起来，像某种动物，笑道：“我没忍住，先吃了点。”

    “噗嗤，”采薇也没忍住笑出声，觉得这位太太实在可爱。“抱歉，奴婢失礼了。”

    “无妨。心儿，你快趁热吃吧。”

    唐心扬起嘴角，舅母的确是个妙人。她走过去，净手后准备用膳。期间华清欢一直托腮看她，她也早就习以为常。

    “我与你舅舅成婚那天，他是被押着拜堂的。可我在红盖头下，还一直傻笑。你，我这新娘子是不是当得太丢人了点？”

    唐心咬了一口梅菜猪肉包，没有话。华清欢也没想要她回答，自言自语，仿佛透过少女，在怀念那个过去的人。

    “其实他十五岁时，我就见过他了，和你今天一样。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他们都以为，我修道是因为心枯，其实啊，我从不后悔。”

    “灵微那婆娘，虽然性子讨厌，不过还算个好人......”

    “灵微真人与您.......”唐心有些惊讶，她只知道两人有些交情，没想到听起来，她们的关系似乎匪浅。

    这时华清欢却闭紧了嘴巴，只是笑着摇头，卖起关子来，后面任凭唐心怎么问，她都不了。

    黄昏时分，大片火烧云染红天空，美丽而凄迷，院子里的木芙蓉开得绚烂，粉白重重叠叠，犹如一场迷梦，及笄礼就要开始了。

    第一世的时候，唐心早就走过程序，对过程都很熟悉。因为她只需家里人参加，陈府便没请别人，请的长辈除了舅母，便是充当执事的楚二哥。

    华清欢为她梳发、披衣、到最后一步簪发时，唐心并腿坐在蒲团上，垂头等待。这时周遭突然有些异样，有人在台上走动，有凌乱的脚步声。

    可此时她已着盛装，连抬头都有些困难，一时间不好擅自行动，只好就这么继续等待。

    不过那异动没持续多久，等到唱礼的婢女，语调悠长地唱完祝词，一道轻柔的力量拂过她头顶，为她插上了簪子。至此，及笄礼成。

    宝娟轻柔地扶起唐心，她一抬眼，就看到站在身边的人，这下她彻底愣住了。这女子生得十分温婉柔美，气质文雅，正满眼泪花地凝视自己。

    唐心用力地眨了眨眼，确认这不是在梦里。等到确认后，她捂着嘴，哽咽出声，“月姐姐.......”

    “心儿！”邵柠月也走上前，两人紧紧地相拥。台下的楚二看着她们，八尺高的汉子也红了眼睛，用大手擦干眼角。

    晚上的宴席虽是家宴，陈府却办得格外隆重。宴席上，他们不仅吃的是山珍海味，陈家还请了城里最好的乐姬。

    府内灯火辉煌，仙乐声阵阵，美人舞姿惊鸿，笑声歌声飘荡，仿佛这二十年的冷清从未存在。

    唐心坐在座位的正中间，邵柠月端上来一碗面，端到她面前。面汤鲜亮，碗里卧着半熟的荷包蛋，虾仁、卤牛肉、梅菜碎......都是唐心爱吃的。

    “这长寿面是我方才去厨房擀的。心儿，祝你年年岁岁，喜乐安宁。”

    楚二拍拍手掌，下人们抬上来众多箱子。宝娟给唐心递上名录，都是些珍宝和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嫁妆。华清欢出手也很大方，早在清，便给了她几件传家宝。

    这顿饭众人都吃得很轻松，唐心的脸上浮现笑容，感受到久违的平和宁静。这快乐一直维持到她入睡前。

    她的及笄礼特意没通知赵家，再加上赵素素今日也及笄，自然也无人顾及陈府。谁知到了晚上，她们竟然还接到了来自赵府的信。

    这时唐心都沐浴完，正准备歇息，但听到此事有关赵府，还是披好外套，走到主厅。

    宝娟将信拿进来时，唐心看到上面，竟有赵逸的私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拆开信封，再看字迹，的确是赵逸写的。去年赵逸在南方扎稳脚跟，便和家里取得联系，也知道了唐心的事，这封信就是为了庆贺她这位“表妹”的。

    可还没等她开始读，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什么。唐心被闹得心烦，按了按眉心，“谁在外边吵？”

    采薇出门查看，很快回道：“回姐，是那送信的人。他闹着要您当面给他赏钱。”

    哪有下人夜里见姐的道理，这人是疯了不成？

    唐心今日心情好，想着此人也许想多点赏钱，不在意的：“让他进来吧。”

    “这、这恐怕不妥。”

    “无妨。”采薇无奈，只得去将人带进来。他们到的时候，唐心的脸色惨白，不清是吓的，还是气的。

    信纸已经被揉皱，她紧紧地攥着纸，另一只手捂住心口，瘫坐在椅子上。

    这是采薇第一次看见她如此，也被吓住了，惊道：“姐，您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