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伊始, 各地都有人揭竿而起，立王称雄。经过几年的战火纷飞，大势力的博弈与较量, 逐渐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北方有北漠隐王、关中祁王，南方则是花夷与姑苏安王。

    这四大势力各自为政，维系着中原微妙的平衡。在唐心及笄后, 她便亲自将楚二与邵柠月，送出了花夷。

    那天是个难得的晴日, 天蓝云白, 没有半分秋天的凄清。

    唐心一路都带着笑, 另外两人则全程红着眼。

    她执意要他们带走采薇, 只留了宝娟在身边。从花夷至姑苏, 水路最快。码头上，采薇的哭声震天，险些闹的走不了。

    即使这样，少女也没有失态, 依旧笑容明媚。直到船消失在河的尽头, 她才收起笑, 仰起头闭眼, 死死地压回眼泪。

    沈青珂已然宣战,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那晚赵逸的信的末尾, 被人添上了一句话, “弘治十五年, 大历朝三科状元, 沈青珂。”

    当时她被这话吓得心神俱飞。那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被对方径直甩在脸上，他, 不仅真的记起来了，甚至还敢来挑衅她！

    唐心回过神后，愤怒取代了害怕，冷笑出声，是那人在信里动了手脚。当场她便将信撕得粉碎。

    至于那想讨赏钱的下人，她只赏赐了一个“滚”字。宝娟没有多问，稳住心绪后，为她上了壶去火的凉茶。

    在此之后，唐心完全变了一个人，对吃食也淡了兴趣，每日不是在看书，便是提笔写字。

    任凭宝娟使出十八般厨艺，她还是消瘦许多，再不复之前的明丽，美得更加凌厉。

    宝娟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可她毕竟只是个婢女，不如采薇大胆，也不敢随意发问，只好每日在厨房里苦心钻研。主仆二人便这样，守着陈家的后院，耗了大半年。

    就在她以为，日子便要这么过后，某天唐心带回来个圆脸丫鬟，她生得很讨喜，脸颊圆润可爱。

    宝娟正觉得眼熟，便听得她家姐唤她白芍。她这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赵家的丫鬟。

    这次宝娟实在忍不住了，她心翼翼地开口：“姑娘，您怎么带她回来了？”

    唐心瞧着心情极好，温声回答：“从此她与你一样，都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

    “那赵姐她......”

    “宝娟，”唐心柔和地断她，“赵府里再也没有此号人，往后不必再提。”完她便进屋歇息，徒留宝娟愣在原地，与白芍大眼瞪眼。

    她走到桌边，思索片刻，又翻出了一壶酒，也不拿酒杯，扒开塞子便痛饮起来。

    窗外传来两个婢女的交谈声，里头是压不住的兴奋与好奇。她笑了笑，放松地半躺在软塌上。

    半年前赵素素及笄，赵家便着手给她相看青年才俊，那会儿闹的满城风雨，还有不少外城人前来求亲。

    唐心也是听闻安王在北漠吃了苦头，这才急着要拉拢花则。可花满月自从被救回来，便对她不复从前热情。

    一开始唐心也没多想，后来她因巧合救下被发卖的白芍，才得知了一些不得了的隐秘。

    当年赵素素因为破相闭门三年，不想她恢复的太好，唐心只以为是运气。可等白芍将她的发现告知后，她才惊觉其中大有内幕。

    原来花满月曾送给赵素素生肌膏，也就是这药救了她。可自从赵素素生病，赵府里便怪事频发。

    先是后厨的鸡鸭，一夜血干而死，再到后来猫狗失踪，最后发现有婢女投井而亡。

    赵夫人不得已请来青音师太，她作法后指出，是旧婢白芍心怨旧主，从中作祟。

    白芍差点被逼死，也彻底死心。她告诉唐心，自己倒夜香时，曾无意撞破赵素素在凌虐兔子，唇边带血......

    若不是赵夫人即将大寿，府中不想再添晦气，白芍早就被乱棍死。唐心救下她，无异于再生父母。因此她的话即便再荒唐，也是可信的。

    唐心知晓那幕后之人，手段龌龊至极，她丝毫不意外如此。而等她去查赵素素时，还查到了更令人惊喜的。

    那便是，导致赵素素为了维持容貌，不惜变成怪物之人，竟然是几年前好心帮过她的花满月。

    在她掌握了赵素素恶行的人证后，并没有先出手，而是秘密联系了花则。她与这位王很久不见，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唐心便断定，此局她能赢。

    花则远没有称王后的意气风发，甚至还胡子拉碴。唐心不过暗示了几点，他便激动万分。

    那幕后之人千算万算，算漏了最要命的一点，人的记忆，相貌都能被取代。唯独灵魂与情感，任他们如何伪装，都骗不了至亲所爱。

    当年花满月为了花则愿意与虎谋皮，无意间掺和了她与沈青珂的事。后来两人惺惺相惜，就算不为了扳倒赵素素。

    唐心也不希望，当年那个穿紫裙，与她在花丛里告别的女孩，最后无法与她挚爱的兄长告别。

    她与花则商量好，先不动假冒的花满月，于是花则以雷霆手段发作赵家，赵素素的丑事自然被捅破。彼时赵家大厦将倾，也再无心思，管一个鸠占凤巢的假千金。

    事后花则问唐心，可要亲自见见赵素素，或者要他放过赵家。唐心却难得犹疑了，她再好好考虑。其实有什么好想的。这都是赵素素罔顾人命，自作孽的恶果。

    她今日格外开心，只是因为，她终于做到，推翻那狗屁宿命了。这酒是秦朗留下的，最后一壶“黄粱”，入口醇厚甘甜，后劲却足。

    唐心一个没注意，便喝光了大半壶，剩下的一点，也被她醉醺醺地一饮而尽。等到宝娟进来时，便只看到美人醉卧，如海棠春睡般艳丽。

    *

    北漠边境，纳塔草原。

    纳塔草原自古无主，崇尚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片草原孕育了最伟大的王者，也滋养着最邪恶的罪孽。

    草原上生活着上百个游牧民族，就连称霸北漠的隐王，都不敢轻易涉足。

    可近日这片土地却因一帮汉人起了异动。这里的人民逐水而居，他们对生活的需求不高，只要养活牛羊马匹，便能繁衍生息。

    在回纥找到失落的古文明后，草原上的风气便逐渐转变。多方利益角逐，勾心斗角，终于最强大的另外两族，获得与回纥一起进入古墓的资格。

    他们找到了古墓的入口，足以享用万世的宝藏近在眼前。就在此时，有一伙自称天下医道之首的汉人，闯入石山，极力劝阻他们开古墓。

    “喂，汉人们。我们可汗已经答应让利四分，允许你们同行。你们中原人不是最崇尚‘和’么？”回纥派出一个会汉话的人，与这伙人谈判。

    来也奇怪，他们站在一个平坦的山头，却不敢前进半步。这可是马背上的民族，个个剽悍凶勇，如今却在手无寸铁的汉人面前，畏足不前。

    “尊贵的可汗，我们无意冒犯，对本属你们的宝物，更无半点窥伺之心。”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他们，山坡上出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颇有仙风道骨，眼神睿智而平和。若是花夷有城民在此，定然能凭借这气度，以及他身后的弟子装束，认出这是老神医。

    “逍遥谷立世千年，顺应天道，不问世事。我们世代守护着一个秘密，那便是草原上的万年古墓，千万不能被开。否则将会是毁灭整个世间的灾难。”

    立于高头大马上，满头宝石的可汗掏了掏耳朵，心想，这老头又在叽叽哇哇些什么。他心中生起暴虐之情，正想一挥弯刀下令进攻。

    他又想起先前送命的那些臣民，也不知这些狡猾的汉人施了什么妖术，只是洒了洒粉末，竟然就能让人瞬间倒地，就像睡着一样死去。

    “哇咔崩叽噜.......”可汗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了句脏话。双方就这么僵持了许久，远处忽然出现一人，他穿着中原的服饰，样貌却与草原人差不多。

    可汗示意队伍出列，作出准备进攻的姿态。那人丝毫不惧，快马行至队前，高喊道：“拜见可汗，我乃隐王麾下。”

    老神医的眼中迸出苍凉的光芒，他似乎预感到随后会发生什么，低沉地长叹出声。“那封信......”

    有女弟子再忍不住，隐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回道：“师祖，信已送到。您放宽心吧。”

    “萱平，我逍遥的宗旨你可记得？”

    萱平抹干眼泪，郑重行了一礼，眼中重新浮现倔强，回道：“弟子此生都铭记！”

    神医抚须，爽朗地大声笑道：“不愧是我逍遥的弟子。你们都是逍遥的骄傲，一生无愧于医道。今日老朽再最后教你们，何为医心！”

    唐心是在第二日酒醒时分，收到那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的。那时她刚起身，慵懒地倚在床头，正要宝娟拆开读，不知怎么心中一紧，她抬手阻止，“我来看吧。”

    来历不明的信，信也写得不明不白，满纸都在强调，拜托秦姑娘照顾好那塘里的老荷花。对方又絮叨了一些，要如何照看荷花云云。最后若是秦姑娘不便，那也无妨，顺颂冬安。

    唐心没有梳发，瀑布般的乌发散在背后。她看完了简短的信，却久久没有反应。

    就在宝娟准备出声询问时，唐心突然跌跌撞撞地下床，赤着足，拼了命地往外跑，发随风张扬，像是袭破碎的缎。

    宝娟惊喊出声：“姐！姐您莫急——”她用仅存的几分理智，拎起地上的鞋，便急急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