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钟鸣鼎食(二十三)
好冷,身体上的寒冷尤可忍受,心中生寒却无处可暖。
一声一声的玉儿,仿佛叩在玉琴的心坎上。
后悔吗,大抵是,不悔。
这些年的冷待,早就将那些滚烫的情意消磨殆尽,对于钟山,她或许只是个宠妾,是个奴婢,是个可有可无,可以随意替代的女人。
但她却真真切切地将钟山当做夫君的。
这辈子做个女人实在太惨,命不由己,身不由己,玉琴有时真羡慕翠云,一个女人流转在几个男人身边,也算是恣意,纵使被骂的难听,那也是活过。
不像她,不像她,只能被锁在一个男人身边,在这场不忠的游戏里扮演一具尸体。
事到如今,招来的鬼魂何必再叫她玉儿,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吗?
“为什么——”
不成调的质问暗藏凄凉,因何有了这句为什么,不必明言,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玉琴觉得委屈,舌根一股股涌出酸水顶到舌尖,苦涩到几乎逼出不值钱的眼泪。
但眼泪早已在那些等待钟山偶尔想起她,来这间房里临幸她的那些夜晚里流尽了。
玉琴只是不懂,她全然不懂——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钟山竟也有脸问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你该死!”她还是忍不住,即使杀掉了这个人,她经年积压的愤懑与不甘,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散去,“我分明可以嫁个普通人,纵使日子清贫,两心相许也是幸福,而你偏你爱我,将我留在钟家,可是你的爱也太低贱了,不过几年,我在你眼里竟连路边的野草也不如!”
玉琴似乎被割开了一道宣泄的口子,将她所有的不满倒垃圾似抖落出来:“你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分明不爱我,你为什么不叫我走呢,非要我生下你的孩子,在这后院里苦苦蹉跎。”
太苦了,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苦了,他早早从他们的爱情里脱身,可玉琴不行,她始终贪恋,幻想着钟山有朝一日还能再爱她。
在这样的煎熬里,她只能日日见着钟山将爱分给别人,在她反应不及时,仓促地爱上一个又一个女人。
“这也就算了,可你,可你答应过我的,钟家的产业是我聪哥儿的。”玉琴真是恨毒了他,“你亲口许诺要聪哥儿继承家业,却出尔反尔,要将一切都留给钟玲。”
玉琴不仅恨钟山反悔,突然决定将家产留给钟玲,让她招婿,玉琴更是隐秘地嫉妒着,同样是女人,钟玲竟可以被疼宠到这般地步。
未出阁的姑娘与人通奸是要浸猪笼的,但钟山气归气,却默默地为女儿善后。
她呢,她像只狗一样,蹲在钟山的脚边,钟山想起来了,便疼爱似的摸摸她的头,烦了就一脚踹开。
这叫她怎么能不起杀心?
事已至此,忏悔是不可能的,玉琴讥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吓鬼还是在给自己壮胆:“你要有怨气便杀了我啊,何必这样吓我,我既然杀了你,便是变成鬼了我也是不怕的!”
“哎......”
门外传来若有似无的叹息,玉琴娇躯一颤,心顿时提起了半截,下一刻房门便被踹开了。
要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几乎要将玉琴活活噎死,她的眼眶极快的被染成红,像是刚涂抹过最名贵的胭脂。
玉琴无疑是貌美的,否则也不会被钟山放在手心里疼宠了那么多年,只是年华渐渐老去,颜色被岁月消减,没有内涵的草包美人就成了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这时她惊疑不定的神色真真是惹人疼惜的,如若,如若钟山还活着,见了她这般模样,怕是会心软,不论她做了什么,都会脑子一热原谅了她。
可惜钟山已经死了——死于她手。
门外站了钟家一众人,周莺莺面无表情,翠云和平安也无波无澜,金雀手里拿着根长竹竿,上头挂着件白衣。
玉琴恍然大悟,哦,原来他们在诈她,那只是件白衣,是她心里有鬼,才以为是钟山的鬼魂来找她复仇了。
沉甸甸的巨石压在胸口,叫她喘不上气来。
她已然不想问他们为什么怀疑到她头上,只有一桩事,是她不能释然的,玉琴像只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猫:“你们为什么知道,他叫我玉儿?”
莫大的恐慌包裹着玉琴,她无疑是怕的,她怕极了听见钟山将他们之间的爱称当做与其她女人床笫间的趣谈,那会让她觉得,生不如死。
你捏着竹竿的手紧了紧:“那晚的见着老爷当年写给您的信上是如此,便斗胆猜测了一番。”
玉琴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原来是这样,幸好。”
她没幸好什么,你也不懂她心维护的一点尊严。
你只觉得奇怪,原来两情相悦真能走到两看生厌。
要玉琴完全憎恨钟山,你是不相信的,玉琴在钟山灵堂上不管不顾地寻死,还有一封封保存良好的信件,无一不是爱。
但恨也是真实的,眼见着深爱的男人左拥右抱,背弃了当初的海誓山盟,没有人会不恨。
钟山已经死了,他如何想你无从知晓。
啊,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你觉得承诺这个东西是不应该随意许的,否则日后做不到,像你这种人都会觉得良心受到谴责。
诶,可这世上确实真有人随意许诺然后拍拍屁股当做无事发生。
臭不要脸。
玉琴闭了闭眼,如释重负:“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我无话可。”
快意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这下玉琴反倒觉得轻松了。
周莺莺面色古怪,但最终,什么都没,她定定地看了你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翠云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不愧是老爷最忠诚的狗,闻着味都能把凶手咬出来。”
平安垂着头,视线不知落在了哪里,反正是不愿意看着你的。
你后知后觉,原来她们不在意,或者,她们并不想找出杀害钟山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