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 99 章 一诉衷心

A+A-

    “不是!”否认脱口而出, 可当对上她漫着陌生凉薄笑意望着他的桃花眼,燥热的五月里,晏少卿只觉遍体生寒。

    一切垂死挣扎都是徒劳。

    他可以骗她这是玩闹赌时留下的物什, 也可以它是过往吵架时她气极而书,甚至可以直接颠倒黑白, 称其只是仿写字迹。

    可瞒得了一时, 瞒不了一世。

    青娘不会一直失忆下去。

    一而再再而三卑鄙无耻地哄瞒蒙骗于她,得到的只会是短暂的虚幻美满, 与有朝一日谎言败露,她由爱而生的恨之入骨。

    ——恨不得从未与他相识。

    晏少卿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却根本不敢再看那双桃花眼。

    他涩声承认:“关于和离书,我无法狡辩。”

    是他一贯品性, 鱼姒心中不合时宜地升起些骄傲,真不愧是她一眼看中的夫君。

    “那就是没有解释了,夫君还有什么要的吗?”

    她依然笑着, 犹如春寒料峭, 席卷晏少卿的全部理智与冷静。

    “青娘,青娘, 你听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慌乱地试图挽救。

    鱼姒收了笑, 淡淡反问:“那是怎么样呢?”

    “我的亲笔, 我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上面写的日期, 算一算好像就是我出事前几日。”鱼姒冷下脸,“原来我们根本没有过什么如胶似漆,甚至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已经无法再容忍下去,无法与你继续做夫妻。”

    “而你,晏少卿,你趁我失忆将它藏匿,转头又装得清白无辜,看失忆后的我对你百般撒娇,你心头是不是很得意?”一句比一句难堪,似乎要将他们都贬到尘埃里。

    不是,不是,晏少卿眼眸瞠大,不断摇头,向来的温润清和尽数消散,只剩了无所遁形的慌乱。

    “青娘,你听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再次无措地试图解释,可还是被鱼姒断了,她咄咄逼人:“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倒是一我哪里想错了?是和离书是假的?还是我们过得好好儿的我非要和离?又或者是这和离书不是你藏起来的,你不是有意隐瞒?”

    “和离书是真的!”绷到极限的弦彻底绷断,晏少卿满目痛楚,声音颤抖,“我们从前是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如胶似漆,青娘也是真的忍无可忍,不愿与我再做夫妻,决定与我和离一别两宽!”

    “和离书是我有意藏匿,是我卑劣地趁青娘失忆将和离一事彻底隐瞒,但我从不曾在心中轻蔑青娘!”

    鱼姒趁热铁,瞪着他:“你若不是想戏弄于我,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不想与青娘和离!”晏少卿整个人都濒临失控,语无伦次,“青娘,还能是因为什么呢?我不想与你和离!仅此而已!”

    微风吹拂,薄薄的和离书被扬起一角,映着景色盎然,这一幕美好的宛如一幅画,可惜无人在意。

    “我知道青娘后悔嫁给我,我也知道青娘不想再与我做夫妻,我原本应该放手,夫妻缘尽,最应一别两宽,青娘与我成婚五年,没有过一天恣意开怀,只要与我和离,便能得到解脱,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我做不到!”

    晏少卿直直看着她,双目通红,话至于此,语调如死水般平静下来,“我知道我卑劣自私,我趁青娘失忆藏起和离书,绝口不提我们曾走到和离这一步,只是因为我不想放手,就将青娘解脱的希望掩盖,卑鄙地强行续写已尽的夫妻缘分,青娘骂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都是我合该受的。”

    “可我唯独,从未想过戏弄青娘。”

    鱼姒当然知道他并非是想戏弄她才藏起来这封和离书。

    只是当听他亲口出这番话,心底深处传来无法言的满足。

    失忆前夕,她笃定他将要回来签字捺印。

    他会回来放她自由,正如她和离书上所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那夜很冷,炭火好像不复存在一样冷,风声呼啸,雪声簌簌,席卷她四肢百骸。

    待他回来,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去,离开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家,直向云浮,自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可惜还没有见到今年的梅开。那时她这样想。

    此后,会有另一个人伫立他身侧,接他折过来的一枝蜡梅,与他相视而笑,踏雪回房。

    想到这里,她将衣服鞋袜穿好,披上了斗篷,推门而出。

    在走之前,她要折最后一枝梅,带回云浮。

    “在回来时,我想我要放手,我不能让青娘幸福,就该放手。纵使不舍,纵使不愿,我也该尊重青娘的选择,夫妻一场,我不想最后两厢成怨,叫青娘此后想起我,都觉得晦气难言,我想让青娘记下我最后微不足道的一点好。”

    晏少卿自嘲笑了笑,“成婚五年,我没有尽到一点身为人夫该有的责任,至亲至疏夫妻,最后也知道,我只有同意和离,于青娘而言才算真心的好。”

    鱼姒眉头没动一下,默不作声,继续听他。

    “可当我得知青娘出事,匆匆赶回来踏进卧房时,青娘却不记得我了。”晏少卿怔怔着,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她明亮好奇的桃花眼专注地量他,上一次见面时里面的疲倦烟消云散,让他有了些预感。

    “青娘甜甜叫我夫君,跟我撒娇,我从没听过青娘撒娇……”

    鱼姒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晏少卿陡然醒神,慌忙摇头:“不是,只是、只是我从没听青娘撒娇,青娘那样乖巧,又脉脉看我,我方寸大乱,我不知道青娘失忆后怎么会同变了个人似的,我只是想,我不想放手了,我舍不得青娘,舍不得一别两宽,舍不得从此陌路,青娘要与我和离,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只要我改正,我们还是有机会再续夫妻缘分。”

    尾音愈发恍惚,“我只是不想和离,可是青娘失忆了,对我百般娇缠,我抵挡不了……”

    所以,一次次将错就错,一次次语焉不详,一次次退而又退。

    他的被窝被她入侵,他的怀抱被她填满,他的唇齿被她开,他的一切,尽数沦陷。

    “我可以对天起誓,从未对青娘抱有过任何轻蔑戏弄之心。”

    他这个呆子,哪怕下意识藏起了和离书,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改变主意,为什么不想和离,又为什么诸般不舍。

    那的萌芽,是在她失忆后阴差阳错浇灌成花,现在若问他具体何时对她生情,他指定回答不上来。

    鱼姒冷冷“哦”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还要赞你辛苦啊?”

    晏少卿嘴唇翕动,脸色愈发灰败,终究无言申辩。

    错了就是错了,他再多,也磨灭不了他的卑劣无耻。

    “如胶似漆是假,恩爱甜蜜是假,相敬如宾,相敬如宾……”鱼姒咀嚼着这个词,又是一笑,“这不就的通了么。”

    “真是难为你,绞尽脑汁地诓我,还愿意伏低做,花样百出地追求。”语气带着微微的嘲弄,她笑着对他道。

    晏少卿一僵,艰难得来的两心相通就在他面前摇摇欲坠,几乎下一刻就要碎成齑粉。

    良久,他找回声音一样乞求:“青娘,青娘,过去是我错了,欺瞒于你也是我的错,恬不知耻地妄想重头来过更是我的错,我知道青娘现在恨不得从未与我相识过,可是,可是——”

    晏少卿哀恳望着她:“青娘,不要和离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对青娘再无任何保留,再不会有任何欺瞒,只要不和离,青娘想怎样都可以,青娘……”

    话音戛然而止,他心中一窒,张了张口,艰涩不已:“青娘,不要哭。”

    可随着他的话,晶莹滚烫的泪珠扑簌簌落得更多。

    在将和离书推给他的时候,她的心底不是没有过痴心妄想。

    幻想他不可置信,什么也不同意和离,甚至放话要与她永远纠缠,休想他放手。

    如果妄想成真,她一定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就要把和离书撕碎,再狠狠放肆地亲吻他,将从豆蔻年华而始的情意都给他知道。

    可他只是落荒而逃。

    鱼姒眨落泪珠,始觉苦尽甘来,不过如此。

    一滴滴剔透泪珠流过她脸颊,蜿蜒汇聚在她下巴尖,沾湿了衣襟。

    灼到他心底。

    他怎么得出让青娘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

    信任一旦有了裂痕,便只能寸寸而裂,将一切都毁灭。

    互诉的衷肠,相依的时光,全都破碎坠落,怎能祈求重圆,怎能祈求拾捡。

    一次次的厚颜无耻,于青娘而言,不过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伤害。

    他居然有脸来求她的原谅。

    一切都回不去了。

    晏少卿望着地上滴落的几滴湿痕,手指微蜷,艰涩开口:“如果,青娘真的无法原谅我,我可以,现在补上签字与捺印。”

    他试图勾勒一个笑,“青娘不要哭,我原就是不配的,今日和离,青娘甩脱过去,余生,便尽是欢喜了。”

    他都在胡什么啊?!!

    鱼姒模糊泪眼里是他满面强忍的心如刀绞,彻底绷不住了,边哭边瞪他:“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和离就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