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
慕容显眼垂着, 他身上的绯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阿姊你不懂。”
他袖子里的手指摩挲了下,带着点儿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力度。
过了一会他道,“不可能。”
她不可能为了河间王就做出什么决断来, 相处的那段日子, 让他太明白她的手段了。
慕容娘子满脸莫名, “什么不可能?”
慕容显也没有解释, 他对这位堂姊抱拳,“这段时日多谢阿姊。”
慕容娘子倒是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堂弟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上心, 终身大事也是一样。而且双眼都长在头顶上,目空一切,难以有什么能入他的眼。难得他喜欢上了一个,她也有意撮合, 没想到会是这样。
“三郎,虽然这话我已经了好几次,但是这次我还是提醒你一句, 若是喜欢直接就去, 我见虞娘子对你也没有任何的恶感。烈女怕缠郎,只要她不讨厌你, 时日一长, 总有转机。”
她见慕容显脸上挂着笑,并不回话,就知道他并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
“你也别以为她不知道。我见她像是什么都清楚的样子,你以为你嘴上不, 她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慕容显脸上的笑有了瞬间的凝滞,他看向自己的堂姊,清朗的眉目里已经满是惊讶,他看向慕容娘子。她抱着手嗤笑, 这男人自信起来也是很可笑,还真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所有人都被他好好的瞒住呢。
“你当初在南边出手相助那也就罢了,可是到了这里,还是不断的自己送上去。真当人看不出来呢。那娘子聪明的很,你这么一来二去的,恐怕你的那些心思,她早已经了若指掌,只是不出口而已。”
慕容显的身形在夕阳余晖下僵硬起来,如同一截木头直直的插在地上,风带着春末夏初的热气吹拂过他的面庞。将他那点僵硬终于给带的活泛了些。
“她看出来了?”
慕容娘子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我都看得出来,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虞娘子长得不错,这样的女子多是有男子追逐的。男子的手段白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换几个人连手段都一样的,看个几回,只要你到她跟前,她都知道你想做什么,心里得什么主意。”
慕容娘子看慕容显呆立在原处不动,都觉得有几分好笑,“果然还是你根本不懂女子。虞娘子都从内到外把你看的透透的了,你还以为瞒天过海,她半点都不知道呢。”
慕容显唇齿微张,过了许久,他终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来,“应当不至于如此。”
“那你就这么想吧。你提到她的时候,眼里头可和别人不一样。都摆在脸上了,还自欺欺人。”慕容娘子也懒得和他这么撕扯下去。
慕容娘子完之后,自己掉头就走。留下慕容显自己一个人在哪里吹吹夜风。平日里她也没见过慕容显傻,可是现在她瞧见他那样,要是最后情场失意,她都要拍手鼓掌再两句活该。
慕容显站在那里,等到夜色都落下去了。他才动了动。
他缓缓回到自己府邸里,下面家仆见他天黑之后才回来,把洁面净手的水送进去就退了出来。
慕容显不让婢女服侍,身边的事要么他自己来,要么让家仆们接手。
更衣这些事,他不喜欢有人直接触碰他,都是他自己亲手来。只是让家仆们把擦洗的热水准备好就行。
他褪去外衣,随意把铜盆里的布巾捞起来,带着水直接擦在脸颊上。
水是才上来的井水,泛着一股沁入骨子里的冰凉。他擦拭了两下,丢开手里的布巾,坐到铜镜面前。铜镜磨的平整,他甫一坐下,铜镜里就清晰的映照出他的面容。
脸颊瘦削,带着男人特有的分明轮廓。俊眼修眉。
他盯着铜镜里的人看了好会,那张自己已经熟悉了的面庞,和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原来的模样,可这完全相同的模样里,又生出了别样的不同。
方才听得那些话让他有些头痛。
或许他该信自己的判断,虞姜就算再如何,她也不会对一个看起来还满脸孩子气的河间王有什么心思。她看似平易近人,但却有自己的傲气,若是触犯到了,她不软不硬的,能当场给人刺回去。
可是如果河间王对她不放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在脑子里如同蔓延的树根,越来越多。他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哪怕躺到了床榻上,这个念头也没有半点减弱。
元家的男人或许都格外的执拗。若是没有遇见喜欢的那个人也就罢了,沉湎酒色一如这世上其他所有男人一样。哪怕貌美也半点不上心,可要是真的动心了,那简直就是一根筋通到底。
他又不是没听过,又不是没见过。
慕容显对旁人,只要不喜欢,哪怕再掏心掏肺,他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可她呢?
家仆第二日准备好了衣冠,踩在平日里慕容显醒来的点上,慕容显起居规律,每日什么时辰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几乎每日都一样,也就前段时日乱的让人有些捉摸不清。
家仆等候在外,才到庭院里,就见到原本应该在室内的人到了门口。家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日这个时辰还没到慕容显起身的时候。家仆过去,到了跟前把东西送上,转身出去的时候,不经意抬头见到慕容显眼下两块青黑,瞠目结舌,慕容显一眼看过来,吓得家仆一个哆嗦,脸面蹿出去了。
今日没有朝会,朝会算得上是个十分折腾人的东西,大朝会是岁首的庆典,每到岁首,各路刺史要回京朝见天子。他到了铜驼街点卯之后,回自己的官署办事。
“你这是怎么了?”对面的河南公元祐问。
慕容显两只眼下都是乌黑的,连带着脸色都不好,元昌翻动着手里的公文,公文都是用布帛誊写好交上来,旁边还堆着竹简。如今纸张产出不多,外兼朝廷常常仗,对南朝用兵。铜驼街也没奢侈到每一封都用麻纸誊写的地步,只能多数以布帛和竹简替代。
“今日见你和往常不一样。”元祐和慕容显算是处事了一段时间,再加上两人爵位对等,慕容显生母又是繁阳大长公主,算起来,两人还是亲戚。偶尔元祐还会时不时请他到自己的府邸上听歌观舞。只不过慕容显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这些声色犬马的几乎不爱去。
男人之间的情分,要么一同仗,要么同一个师傅,再要么就是一同寻欢作乐。可惜这三样慕容显哪个都搭不上。总显得和旁人有些格格不入。
“这几日也没有什么需要人通宵达旦处理的公务。你也没在宫里夜里守值。”元祐话语里颇有些耐人寻味,“按常理来,应当也不会如此啊。”
元祐放下手里的竹简,“那就是,你昨夜里该不会是去做什么事去了吧?”
周围没多少人,手里的也不是什么非得立即处置半点都不能拖的。
“罢,你昨夜里做的什么好事去了?”
元祐笑的颇为暧昧,话语里的意思,左右和女子牵扯不开。慕容显没搭理他,他翻开手里的竹简,每日里都是这些公务,笔墨上的功夫,今日让他很是厌烦。
外面突然起了声响,官署里平日有走动的声音都清楚。元祐起身出去看了下,没多时,就回来了,“是前面来消息了。”
他神色里颇有些服气,“是前线宗仰对宋军,将其击溃逃窜,现如今大军继续挥下。”
元祐嘶了声,“还真是有不错的本事。”
宗仰领兵不久,手下的那些兵士,以及各自领兵的将领和宗仰算不上什么合作无间,甚至有些人还曾经是他手下败将,但凡有半点差池,后果都难以承担。宫城里的皇帝也是想要借此试一试宗仰的本事,是否到了魏国,他还能和原来一样。
现在看来,这本事还真是实实在在的。
“不定河间王的那心思还真的能成。”元祐感叹了两声,和慕容显道。
慕容显持起的笔一顿,抬头看元祐,元祐笑,“那位大王对宗公外甥女的心思,如今谁都知道了。听那位外甥女是跟着母亲过来投奔他的,能做主的父兄都不在,那就是他管。现在了胜仗,陛下少不得要提拔他,那位娘子也是汉人士族家的。这么一来二去的。还真的有可能让河间王如愿。”
慕容显手里的鼻尖顿在布帛上,停留的时间一长,布帛吸了墨汁晕出老大一个墨点。
他沉默着把布帛放到一边,重新换了布帛再写。
元祐起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格外有劲,河间王做事不遮挡什么,喜欢什么也从来不遮掩,全都都在人眼前,这么一圈下来,谁都知道河间王的用意了。
难得出一个痴情种,不管成还是不成,总不妨碍周遭人看热闹的。
在这屋子里下手的发觉慕容显今日写坏了几张布帛,换了好几次。慕容显平日办事力求一次即成,今日这么写坏了好几张的,倒是少见。
在铜驼街上值的人,没有几个他能惹得起的。他只能将把写坏了的布帛换下来,给慕容显换上新的。
换上的时候,他偷偷看了慕容显几眼,俊逸的面上面色沉沉。
元祐在一旁看他,“听宗公的那位外甥女,格外美貌,你听过没有?”
能让原先不开窍的毛头子瞬间情窦初开的,自然是大美人。对于男人,能让他们格外向往的,一个是功名,
慕容显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热心,公务做了多少?”
元祐摇头,“这些又不是什么必须送到陛下面前的,听汉人士族都将这个视作世上做脏污的庶务。不碰的人才高洁。”
“所以他们才龟缩在建邺,一代不如一代。至于能躲到什么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慕容显开口。
他这开口毫不留情的,让元祐生了几分火气,偏生慕容显的出身在那里,连带着官位都是和他不相上下,连辈分也一时不出到底是谁的更高。元祐懒得和慕容显这种不通人情的人,自己到了一旁。
没了元祐在一旁聒噪,慕容显也没有比方才好上多少。
所幸今日的事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一些琐碎事,今日他依然不用留在夜里上夜值。到了时辰,他出了宫门。
这个时候,远远还没到下坊门的时候。
慕容显神使鬼差的去了一趟宗家,不得不,洛阳里有神通的人还不少,清送来的宗仰击败宋军的消息,到了申时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连带着宗家府邸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多得是前来贺喜巴结的。
慕容显到了门前,守门的阍人认识他,见到他来,马上把他迎接入内。
这是他第二次来,前来迎接他的是宗仰的儿子宗景。
宗景将他迎接到正堂,好生招待。
这个时候上门的人多,但是宗景亲自过来可见主人家对他的看重。
“不知虞娘子在不在。”他喝了一口茶,茶水不是那些碾碎的茶粉末,而是整片完整,略带点萼绿香味。格外不同。
虞娘子这几个字混合着萼绿的方向在唇齿上滚动,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欢欣鼓舞。
坐下来还没两句话,宗景听到慕容显了这么一句。
两人那些关系,宗景也听过。他略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
“我过来是想要和虞娘子几句话。”
慕容显已经厌烦了那些装腔作势,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若是郎君不放心的话,可以请示过家中女君。”
宗景略一沉吟,“这倒也不必,慕容郎君的品行如何,我还是知道的。但凡郎君有任何的歹心,恐怕也没有我们一家相聚了。”
着他起身,让家仆去通报,过了会,就有婢女过来领他往后面去。
慕容显感觉到心跳得有些快,掌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水,到了地方,婢女对他一躬身转身离开了。
“我听阿兄,郎君要见我?”
屋子内的竹廉没有放下来,她坐在竹廉内望着他。
慕容显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块翠色玉,那块玉他见过,天生的碧色在白玉里生成了一段生成的碧色,雕琢几下就成了翠色的绿叶。这东西原本是宫中的,他曾经在御前见过,然后就赏赐到了河间王那里。
“这是河间王送来的?”
虞姜见慕容显死死盯着她的手,她点点头,毫不避讳,“是呀。”
她答的这么痛快,以及毫不遮掩,让慕容显感觉头脑里蓦地一阵眩晕,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身形也是极其稳当,没有半点摇晃,一眼看去,和平常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哪怕面色都没有半点变化。
“你……看来是有办法对付皇后一家了?”
他听到自己的语气平静的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少女穿着天水碧的衣裙,天水碧的衣料上,丝线缱绻成忍冬的暗纹,只有在光线落下的时候,才能看到这片低调的奢华。
碧色很衬她的肤色,她满眼纯净,一双眼朦胧了南朝烟雨,盛满了清水。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没有半点得到宝物的高兴和得意,那样的一双眼落到他身上,慕容显瞬间有了被看破的感觉。
或许她是真的都知道,只是她从来没。
“没有。不过我为什么要去对付皇后一家?”
虞姜见他站在那里不动,手肘压在凭几上,略带点虚心求教问他。
慕容显望着她面上浅淡的笑,视线落到他的面上,眸光清凌凌的,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能被看透。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慕容显压抑不住的咳嗽。
这是他自留下的习惯,情感太过浓郁以至于他完全难以承受,就会如此。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以至于他短暂的没有反应。
她早已经洞悉一切,只是看他前前后后安排一切,果然只是看着他好玩罢?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