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刻毒 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秦月的话语几乎可以算是平铺直述,她没有激动,甚至也没有太多的苛责,但却让容昭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痛楚和无地自容。
当初哪怕是容莺的唾骂,又或者是容昀的苛责,都没有让他真切地体会到这种绞痛。
许多话从旁人口中出来,与从秦月口中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感觉到身上的迟迟没有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又后退了两步,再次看向了秦月,可他并不想反驳,他也无力去反驳。
之前是因,现在是果。
可人总是会去想从前,他会想起从前与秦月有过的他认为的甜蜜的生活,他以为他们之间有过真正的情感,他心中的侥幸便来自于此,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源自于此。
但就在此时此刻,他试图从秦月的角度去回忆从前,他自以为的情感,在秦月看来应当只是虚假和敷衍。
一如方才她所那样,他从前不曾认真去听她的话。
许许多多的话,千般万般的念头,在此时此刻都已经无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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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秦月,只能干瘪地又重复了一次:“对不起。”
秦月也看着他,她的目光冷得仿佛一把刀,泛着无情的寒光,已经在他的心头刺出了血窟窿。
她道:“不必再这些你自己都不信的话了,容昭,如若你坦然一些,我或许不会有这么讨厌你。我并非不能理解你为了权势去救公主,当初不过是我自己看走了眼,把感情寄托在不应当托付的人身上,怪不得别人。你既然选择了公主,选择了权势,选择了要振兴容家,那么此时此刻你在我面前的忏悔又从何而来?难道你现在身为太尉已有了权势,大权在握便想起了曾经以后过一个辜负的人,然后便想当一个十全十美的圣人,所以苦巴巴地来求一个原谅,好让你心中舒畅不再内疚么?”
“不、不是这样。”容昭几乎狼狈地看着秦月,“或者曾经是那样,可我现在……并不是、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容莺你变了,于是你就是变得更虚伪了一些?学会了更冠冕堂皇的话,学会用柔软姿态来换去别人的同情,是吗?”秦月看着他。
容昭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真情流露的痛楚——几乎就让秦月要动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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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话到此处,秦月忽然发现自己言语竟然可以刻薄成这样,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用这样的言语来评价一个人,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心中的怨。
并非如她口中的那样不在意,过去的一切就的的确确在那里,她并非半点也不怨恨,她并非是在两年过去后就能轻描淡写地把当初一切随便出口,她并非是不在意,并非是放下,她只是把一切都藏起来。
她无人可也无处可,她知道这些话语出来并不能得到什么感同身受,所有人都不爱听旁人抱怨和诉苦,就算是亲近的人,也不愿意天天听怨天尤人的倾诉。
她在叔父家中寄人篱下,再到容府那六年的时光,所收获最多的便是没有人愿意听不相干的人话。
所有痛苦的倾诉是最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同情,这只会消耗了亲近之人的耐心,这只会把身边的人越推越远。
所以与芦苗在一起的时候,她并不提从前。
芦苗给了她那样多的帮助,几乎是倾尽所有,几乎不求回报,有这样一个人,她自然要知恩图报,她自然不能沉浸在从前的悲痛之中,她自然也不能总把过去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倾诉。
这些陈年的痛与怨,埋藏在心中,天长日久,酿成了今时今日对着容昭的刻毒言语,变成了刀,变成了剑。
在外人面前尚且要伪装起来的宽容大度,在此时此刻便消失不见了。
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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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脸色惨白。
许多话他已经无法出口。
他忽然体会到了当年秦月在容府时候的无力。
当他发现他无论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无论什么都不会有用的时候,他便也只能选择沉默。
秦月在他身边六年,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承受这样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痛苦?
他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现在他已经无法承受了。
正如他在生死一线上挣扎时候才真正理解到秦月跳下城楼时候有多绝望,在此时此刻他也才真的明白那时候秦月在遭受的是什么。
没有人喜欢用沉默来应对所有的事情。
他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之前去秦芦记时候对秦月过的那些话有多么天真又无耻。
可一切都不能重来,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他下意识捂住了背后隐隐作痛的伤口,他掩饰地又往后退了一步,趔趄着站稳了,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她。
“对不起。”他这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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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看着他,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容昭有些陌生。
可她已经不再想与他什么了,那些伤人刻薄的话出口,或许代表着他们之间真的已经过去了。
但凡还有一些感情,但凡还有那么一些依恋,都会顾忌着颜面风度,把这些话藏在僵硬又客气的话语中,不会这样明刀真枪地出口。
“就这样吧,你该回京城去了。”秦月只这样道。
她转身出了书房,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口走去了。
身后传来了桌椅碰撞的凌乱的声音,她只当做未曾听到,在春末的微风中逆着光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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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艰难地扶着桌椅站稳了,慢慢地弯下腰,把散落在地上的书契都捡起来放回到了桌子上。
外面的严芎听着声响进来,急忙扶着他坐下来,问道:“大人还好吗?”
“无碍。”容昭摆了摆手,徐徐吐出一口气,看向了外面,“她回去了吗……”
“是,已经走了。”严芎道,“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回京城去吧?大人脸色看起来特别差,洛州也没有可靠的大夫,还是要回京去看太医。”
容昭没有回答,他只是怔忡地对着外面的玉兰花出神。
严芎不敢狠劝,便又道:“或者让二爷帮忙找可靠的大夫来看看吧?大人这样可不行。”
容昭摇头,道:“五月之前是要回京的,现在不必折腾了。”
严芎听着这话便不再多,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容昭沉默地看着窗户外面,他在想从前,他想起来从前常见到秦月在院子里面静立,或者看花,或者看鸟,总是话少。
那时候他总以为她只是爱静不爱话,他从未想过其他的原因。
可现在他明白了,但明白得已经太晚。
他想起来方才秦月所的话,自嘲地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
那时候他惺惺作态虚伪到极致的时候,他会晕厥会呕血,他有一万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痛心疾首苦不堪言。
可人真正痛楚的时候,却清醒得根本不给人任何逃避的机会。
心上的每一道伤口都要在最清醒的时候划开,鲜血淋漓,他只能沉默地承受,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便如当初的秦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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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还差一刻的时候,豆苗便已经爬起来把大堂扫了一遍,把挂在外头的牌子给撤了下来。
芦苗从楼上下来,左右看了看,扬声问豆苗:“你月姐呢?怎么没见着?”
豆苗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月姐不是在楼上吗?”
“没见着啊?”芦苗也很疑惑,“出去了吗?”
“从后门出去了,是去后面宅子找个人。”三蜜从后厨过来道,“但还没回来。”
“?”芦苗更疑惑了,“你们月姐去那边做什么?”
“那个人送了很厚很厚的书函过来给月姐。”豆苗急忙回答道,“我拿给月姐了,那月姐可能是去还东西?”
芦苗在豆苗脑袋上敲了一下:“下次这种东西别接,傻不拉几的,光给你月姐找事!”
豆苗捂着头求饶:“我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你过去看看你月姐怎么还不回来。”芦苗向豆苗道,“要是有什么事情,赶紧回来叫人!”
豆苗赶紧应下来,抱着头就往后厨跑,出了后门便朝着街对面的大宅去。
那大宅总是安安静静的,外头也没有人守着,因为是背街,路两旁也没人摆摊,总显得有几分安静。
豆苗胡思乱想地上前去敲了门,过了没一会儿就有个高个子来开了门。
“有事吗?”那高个子语气算是和善。
豆苗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抬头问道:“我们……我们秦娘子还在这边吗?我、我来找她。”
高个子笑了一声,道:“秦娘子已经回去了呀,现在不在食肆中吗?”
豆苗傻了:“可是不在啊……真的已经回去了吗?”
“两刻钟之前已经回去了。”高个子道,“是不是你们秦娘子去别的地方了?”
“啊???”豆苗愣住了,“我不知道啊,我们食肆没有人!月姐没有回来!”
高个子眉头皱起来,忙安抚了他:“别急,你先回去问问你们食肆的人,秦娘子回去过没有,我这边让人去路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