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偏袒 你要信我。
“诶,你们瞧,北魏那个煞星怎么跑厨房来了?长公主有下什么令没?”
“好像没有吧,棋秋姐姐只殿下晚些时候要用饺子,半句没提和他有关的吩咐啊。”
“那就不管了,长公主的意思咱也不敢猜,咱也不敢问,只要他不妨碍我们做活儿,管他想干嘛呢。”
“可是……冬至吃饺子是吃福,他一个不详煞星包的饺子,到底是霉运还是福运啊……”
闻澄枫站在灶台边,他回忆着曾经在军营里见伙夫擀面剁馅的操作,按部就班有样学样。至于周围其他人并不声的议论和排挤,愈演愈烈。
但他丝毫不在意。
这些话,自他生出红发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听烂了,习惯了,落在耳中和窗外的风声也没什么区别。
而相比起不痛不痒的鄙夷,此时他更关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面皮擀平擀圆,以及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足量的馅儿全部塞进面皮后捏出柳叶褶。
这大概是他活了十四年,遇到最大的难题。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时辰,闻澄枫总算成功煮出了一碟饺子,虽然卖相丑些,但这已经是他多次尝试之后,唯一皮儿没破,馅儿也没漏出来的最好成品。
眼见夕阳西落,闻澄枫没有太多时间补救了,他将菜品放上托盘,正要端起,突然……
画芷长臂横在他胸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慢着,谁准你进厨房来的?”
闻澄枫认得她,是时常跟在虞清梧近身伺候的大宫女之一。但听她明显不善的语气,便知不是长公主派来传话的,淡淡伸手去拿桌上漆盘,不予理睬。
画芷见他居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五指按住漆盘偏不让他拿,颇有几分路边挡道狗的气势汹汹:“放肆!我让你走了吗?”
“你个不祥之人,伺机溜进厨房,把一身晦气带给食物,究竟是何居心?”
又是千篇一律的骂语,闻澄枫面无表情,心想等她叨叨完,耳旁应该就会安静,他也应该就能走了。
可孰料,画芷下一句话直接点燃了闻澄枫修炼极好的冷淡脾气。
她轻蔑嗤笑:“你该不会,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诅咒殿下吧?”
“大家伙儿都来瞧瞧,这煞星包的饺子,也都是黑的呢!跟他的人一样,晦气、倒霉……”
“我没有!”少年忍耐在瞬间消失殆尽,完全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双眼通红断了画芷的话。
他想对长公主好些,让长公主别再怕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心怀诅咒。闻澄枫向来不愿信命,这会儿却突然慌乱起来,他心里冒出某个名叫“万一”的词。
万一红发就是不详呢?
万一会对长公主有影响,冲淡她的福运呢?
闻澄枫脸色几番变化,越来越难看。
这么大的反应落在画芷眼里,就以为自己中,闻澄枫吼她是因为心虚得恼羞成怒。
于是越发颐指气使,不屑瞥过闻澄枫做出来的饺子翻了个白眼:“依我看,你这盘鬼东西就是用来诅咒殿下的赃物,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周围原本已经消停的议论声,再度响起,对着他指指点点。皆把闻澄枫煮糊饺子成是煞气附体,他送饺子给长公主便是把霉运带了去。
三人成虎,少年陷入了自我怀疑有些恍惚。
一下不注意,摆放手边的白瓷盘被画芷釜底抽薪,狠狠砸在地上。一声脆响传来,饺子沾了灰,瓷盘碎成片,挑事的人甚至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假摔成是他推的。
*
这会儿,闻澄枫抬头望向站在门边的虞清梧,夕阳照着她披散肩发,比晌午时凌乱不少,珠钗也有些歪斜。似是午睡梦中被忽然叫醒,匆匆赶来。
这般急忙,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他。
但瑶华宫中应该不会有人拿他的事,去扰长公主睡梦吧。
所以,长公主并不是来给他主持公道的。
极其渺茫的希望如同石子落入枯井,逐渐下坠,最后消失不见。了一半的真相,也没有勇气继续吐露。
闻澄枫垂了眼睫,眸光黯淡。却是与此同时,他瞥见画芷眼底晃过一抹阴狠愤懑,缩在衣袖中的手微微挪动,趁此刻无人注意摸到了地面的碎瓷片,捏在掌心……
抹黑人的手段无非那么几种,闻澄枫大概能猜到她要做什么。
果然,坐在地上的姑娘再度声泪俱下,先发制人:“殿下休要听他一派胡言!”
“要不是他凭着自己力气大推了奴婢,奴婢难道还能自己往地上摔不成?而且奴婢方才摔倒时,手腕磕到了地上的瓷片,血不断往外流,现在还没止……啊……”
她的哭诉戛然而止,转而发出一声惊叫。
没人看清闻澄枫是怎么出的手,前一秒还在灶台旁擀着面,后一秒画芷细弱手腕就被他捏住,向上翻着一拧。画芷猛地吃痛,五指脱力松开。
她藏在掌心的白瓷片顿时暴露在众人眼前,而手腕皮肤光滑得不见任何伤痕。
再没什么比亲眼所见更直白,闻澄枫淡淡松开她,无视其他人的错愕眼神,望向长公主,言简意赅:“我没谎。”
是那个人在谎。
你要信我。
虞清梧瞧着他就差写上“求相信”三个字的殷切眼神,不由觉出几分难言的乖巧。像是站在家里大人面前,巴巴解释自己没犯错儿的孩。
她被心底突然冒出的比喻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觉得出手就拧断了挑衅者手腕的人乖巧可爱,虽画芷活该,但倘若换成十大酷刑发生在自己身上。
虞清梧不禁轻晃脑袋驱散骇人画面,少年根本不需要旁人替他操心,反倒是无事生非惹恼他的人,该心些自己的脑袋。
看见她晃头的闻澄枫:“???”
这是什么意思,信了,还是不信?看态度应该是信了的,但怎么又开始神色闪躲怕他了?
没注意到闻澄枫的疑惑,虞清梧已经深深望向画芷,典型自己把自己作死的反面案例。
她私心里并不想管姑娘被拧脱臼的手腕有多疼,但又怕自己太冷漠与原主宠爱画芷的形象不相符,只好折中道:“去太医署请人过来瞧瞧吧。”
“你且好生歇着,这段时间就把手头的活儿都交给琴月棋秋她们,暂时不必来殿内伺候了。”
这话的委婉,但能在宫里伺候的个个都是人精,听出来长公主言下之意,其实是厌弃了画芷,变相罢去她大宫女的名头。毕竟,暂时究竟是到什么时候为止,谁也不准。
画芷已经被疼懵了,见周围人看她的眼神突然染上三分嘲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虞清梧了什么。
“殿下……”这回是真眼泪,从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瞳流出,“他方才伤了奴婢,您是亲眼看见的。”
“嗯,本宫是亲眼所见,所以本宫自也会罚他。”虞清梧不想继续站在外边儿吹冷风,随意敷衍道。然后看向还在执着于擀面皮的少年:“你随本宫过来。”
闻澄枫倔强:“可我饺子还没包完。”
“……”怎么偏偏跟几块面皮儿犯上轴了呢,虞清梧不理解,无奈沉下语气,“过来。”
这是在瑶华宫,而非广阳殿。
她做什么决定,不用向任何人解释,只需给出不崩人设的词就可以。至于究竟怎么罚,或是罚没罚,没人敢来质问她。所以这会儿,虞清梧得把闻澄枫先带走,让众人以为她是真的恼了要罚闻澄枫,才不会引起怀疑。
少年跟随着一袭雍容华贵的艳丽背影离去。
两名宫女上前将受了伤的画芷搀扶起身,带她先行回屋,炊烟袅袅的厨房再度忙碌起来。
远远侍奉在虞清梧身后的书瑶压低声音:“琴月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殿下今日有点儿……”
她话一半突然顿住,词穷得不知该怎么形容心底困惑。走在旁边的琴月瞧了眼书瑶满脸迟疑,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样,看出些许端倪了。
她们两人都知道,画芷的脾性与长公主最相似,因此长公主待画芷总是比对她们另外三人更加亲厚偏宠些。
以往无论画芷再怎样胡闹,长公主都会毫不迟疑地维护她。至于道理和真相,素来是最不讲的,长公主做事一向纯凭心情。
唯独今日一反常态。
不过琴月到底年纪比书瑶大上一岁多,心思也更缜密沉稳。她当即摇头否决:“大概是殿下午睡被搅,心里有些不痛快,迁怒到画芷身上了。但也用不着担心,左不过几天,等殿下再想起她,自然就把人调回来了。”
书瑶将信将疑,最终到底点点头认可了这个法。而琴月则望着前头长公主绯红宫装的身影,良久又良久。
但她有一句话倒对了,虞清梧午觉被搅确实有些不痛快。
这晌,虞清梧回到正殿,温暖空气瞬间将她包裹,驱散满身寒气,倦意便再度袭来。
她解下羊绒斗篷,慵懒斜倚在贵妃榻上了个哈欠。
“本宫先前还笃定地以为,你定是个机灵的,可没想到居然也会这么笨。”虞清梧掀起眼皮看了眼站在珠帘旁滞步不前的少年,觉得自己都要被他气笑,“哪有遇上碰瓷儿还傻乎乎站在那里任由破脏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