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水(三合一) 他就知道长公主最擅长……
……闻澄枫?
虞清梧摇晃茶盏的动作蓦然顿住。
眼底晃过一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喜, 但很快又被浓浓困惑取代。
他是没走?还是没能走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虞清梧就立马否定了后者。
如果没能走掉,那他现在便是潜逃未遂的逃犯, 哪还能这般安然无恙地坐在她对面。所以,闻澄枫压根没走。或者准确些,他被属下暗卫带走后, 又自行回来了。
可他为何要回来?
明明能逃离南越, 他为什么不抓住机会。
虞清梧遇到想不明白的问题, 习惯性回想原书剧情, 美其名曰追本溯源。
依照原剧情走向:闻澄枫被困南越皇宫两年,那两年时间里,他时不时就会遭受渔阳长公主的刁难,遍体鳞伤。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闻澄枫也没有颓败, 他每一天都在蛰伏,用尽各种办法与宫外传递消息, 细致谋划,逐渐在南越皇宫中埋下不少自己的眼线细作, 更在两国边境养出一支了隐秘军队。
不仅仅瞒过了昏庸越帝, 就连北魏皇帝也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等到时机成熟,闻澄枫利用他在临安城中编织的暗网, 不费吹灰之力,成功逃离南越。
又当即集结边境亲卫军, 猛攻南越城池。
因为前期准备工作充分,再加上越帝昏聩早已引起黎民怨声载道,是以闻澄枫只用了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就将南越沃土归入北魏版图。而在他凯旋回朝的路上, 魏帝由于长期服用仙丹,中毒已深,驾崩得猝不及防。
年仅十九岁的闻澄枫被拥立登基。
也就是,原书中闻澄枫出逃南越是在十六岁,可现在的少年仅有十四岁,年纪不对。
更重要的是,闻澄枫欲灭南越的谋划如今还没有筹建成形。而回到北魏,虽然他的日子会好过些,但身边左右皆有魏帝的人时刻盯着,他想在自己老子手下练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相利弊分析,反而是暂时留在南越忍辱负重,更能助他成就大业。
虞清梧梳理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觉得一切都好理解了。
她端起茶盏送到唇边,细细品尝后笑着反问:“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连普通茶楼里的书先生都能把渔阳长公主所做事迹讲得头头是道,就明我在民间足够深入人心。这便是会被民间传记编录记载,流传百世的。多少先贤名士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凭空落在了我头上,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中规中矩回答着闻澄枫的提问。
答的是书人评价渔阳长公主恶毒阴损,她并不生气。
闻澄枫双唇紧抿盯着她:“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虞清梧眉梢上挑。
闻澄枫眸色深深,想从她神情中找出明知故问的痕迹,可……
无论他怎么看,那双桃花眸底都只有平静如水,无波无澜。一门心思认真听着书,像是真的不懂自己问的问题。到最后还是闻澄枫先忍不住,冲动之下,什么也不顾地破罐子破摔:“刚才的事儿。”
“刚才我突然不见了,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虞清梧依旧是相同的话,相同的语气,清澈少女音透着不尽的天真。
“那个时候街上乱作一团,众人推搡碰撞的,你被人群冲散和我走丢了,实在再正常不过。”
其实她当然知道闻澄枫问的,是方才蓦然不见踪影的事儿,但虞清梧也当然不会正面回答他。
毕竟这要怎么?
难道要她承认:是,没错,我知道你忽而消失是干什么去了。而且我不仅知道,我还一百个一千个支持,尽心尽力给你掩护,给你争取时间,感不感动。
但凡是个正常人听了,都不敢动好嘛。
开什么玩笑,无论她如今和闻澄枫的关系再融洽和睦,可本质上始终隔着跨不过的两国河界。就像冬至宴上她欲相助闻澄枫,只能通过吹捧奉承越帝的笨法子来实现。
对闻澄枫存有私心的,是虞清梧,而非渔阳长公主。
当触及南越与北魏立场,如今的她必须毫不迟疑站定南越,才是渔阳长公主现下的生存之道。
虞清梧没法向闻澄枫解释,所以这会儿装单纯装不懂是最方便蒙混过关的办法。
她现在胡编乱造的本事愈来愈炉火纯青,瞎话完全不用腹稿,脱口就来:“我正是因为知道你走丢了,所以才在离巷口最近的茶楼里等你啊。”
她每一个字,闻澄枫牙龈就咬重一分,漆黑的瞳孔底隐忍着强烈情绪,需要他死死压抑才能控制住不爆发。
他离开了整整半个时辰!
而街巷在半盏茶时间内就已经恢复秩序,虞清梧不可能没有怀疑他去哪儿了。
但她怀疑了,却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哪里也不找,什么也不问,兴致极好地坐在茶馆里优哉游哉听书喝茶。
对此,闻澄枫只能想出一种解释,那就是虞清梧猜到了事情真相,却根本不在意。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走是留!
这个认知让闻澄枫心口蓦地一阵刺痛,抽搐得能翻出淋漓血肉。
他喝下整壶含有迷`药的酒,他再三下令暗卫日后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对虞清梧出手,不准做出任何会伤害到她分毫的事儿,连幌子也不行,可结果呢……
她压根没把他的去留放在心上!
甚至虞清梧还在若无其事地笑着:“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沾了糕点屑么?”
那双流眄桃花目轻飘飘一眨,便能将浅淡笑意勾勒出百般媚丝,装点在她如明珠生晕的姿容。闻澄枫每每迎视上都难以自已地不想挪开目光,似有一股勾魂摄魄的灵力在吸引着他。
但往常叫他觉得美如尤物的眼神,这会儿闻澄枫瞧来却只觉可气。
分明不在意他,干嘛还笑得温柔含星。
他干脆别过脸,冷冷道:“没有。”
虞清梧霎时听出来他字里行间带有火气,似乎在忍耐着巨大情绪。但她并未多留心,下意识以为少年是因为不得不丢弃出逃机会而心情不佳。虞清梧啧啧感叹,到底还太年轻,藏不住喜怒哀乐。
让他在越宫多待两年,其实也好。
就当是锻炼心性,给将来铺路了。
她将茶壶中最后一点尚有余温的茶水斟给闻澄枫,今日所有事就像此壶见底翻过了篇儿。
虞清梧掀了眼皮问对面少年:“距离宫门下钥还早,你还有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闻澄枫没想到她会询问自己的意见。
一直以来,她是长公主,各种各样的事情或物什都是她决定好了再告知自己而已。这晌突然从知情权上升到决定权,闻澄枫满腔脾气不经意散开些许。
虞清梧还是在意他想法的。
但也真的只是九牛一毛中的些许而已,闻澄枫还是很郁闷,赌气道:“没有想去的。”
他不清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控制不住情绪。尤其遇上和长公主相关的事时,包括直接面对虞清梧时,所有最原始、最本能的心绪,在瞬间如洪水决堤,将理智冲垮、吞噬。
不知从何时起,他逐渐变得不再像那个什么都能隐忍的闻澄枫。
就连这一瞬,他听见虞清梧:“既然没有想去的,那便回宫吧。等晚些天黑下来,又该起风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都会令闻澄枫忍不住思索那句起风了,有没有对自己可能着凉的关心在里头。
而虞清梧语罢,便站起了身。
她走到隔壁琴月与侍卫坐的那桌,吩咐道:“你们当中留一个人在这里,等茶楼烊,去后台找现在这个书的。告诉他,本宫很喜欢他的故事,请他明早进宫来,本宫还想听他秘闻逸事。”
回宫的路上,虞清梧依旧一沾马车就开始呼呼大睡。
闻澄枫坐在她旁边,恰到好处的微妙距离保持在既不会相互接触,又低头不见抬头见,视线轻轻一撇便落在少女双唇。
似乎因吃过中饭与茶点的缘故,她浓墨重彩的口脂颜色比来时薄了不少,呈现出偏淡桃粉,更显水润。又因呼吸起伏,不由自主带动双唇微微张开,露出更深一点红,如清水洗净的樱桃破了皮儿,更诱人的是里头果肉。
马车内空间逼仄,闻澄枫注意力无处转移,一时看得失了神。
她睡着姿态,没有平时紧绷佯装出的高贵端庄,反倒平添几分娇憨,仿佛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嘴巴一砸,顿时惹得少年心底蹿起一团火,想尝尝那樱桃滋味儿。
孟浪而冒犯的想法让闻澄枫陡然愣住,意识到自己在肖想什么,他连忙侧脸转头,面朝向马车壁。
该死,怎么会起这种心思,怎么会盯着未出阁姑娘看那般久,这和市井流氓有什么区别。
他今日果真是被虞清梧的浑不在意气昏头,失去理智了。
马车停在瑶华宫侧门,夜幕笼罩了半边天。
厨房掐准时间做好晚膳,这晌棋秋当即迎上前,搀扶虞清梧下马车同时问道:“殿下可要用膳?”
“用吧,记得准备两副碗筷。”
另一副自然是给闻澄枫的,虞清梧想起他中午光顾着喝酒了,总共没吃几口饭,兼之下午的茶点也没见他碰。少年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而今铁定饿了。
但枉她考虑周到,闻澄枫从马凳子上走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先回去了。”
完,绕过虞清梧往瑶华宫内走。
他素来不讲究南越规矩,又有长公主待他格外之好,众伙儿都习惯了他的无礼。但像这般没规没矩走到长公主殿下前面,却还是头一回。身旁伺候的宫人见虞清梧蹙了蹙眉,不由心口揪紧,以为闻澄枫终于要遭殃了。
可下一瞬,虞清梧的眉目便又舒展开,点头道:“也好,本宫让他们把饭菜送去你房里也是一样的。”
她把闻澄枫此时的所有情绪都归结为:暂时不能逃离南越的综合后遗症。
理解万岁。
闻澄枫回到屋里,三两下摘了头上暖耳和脖上围暖,他一眼看见桌上茶壶盖的孔有缕缕白雾冒出。
新泡的茶,温度尚高,不用想也知道是前殿那位长公主吩咐人安排的。
明明不在意他是去是留,偏生又对他照顾得细致入微。闻澄枫一时竟分不清,是自己在去留之间犹豫徘徊的心情更矛盾,还是虞清梧的行为更矛盾。
“叩叩叩——”正当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不用猜也知道是陆彦。
闻澄枫收拾好纷杂情绪,起身开门。
“主子,你怎么回来了?”陆彦挤进屋中,压低声音,“我们的计划失败了?还是没解决掉那个长公主?”
他语如珠连炮,三连问之间喘息都不带。
“解决?”闻澄枫凤眸眯起,冷冷朝他扫去,“你的计划里,想怎么解决她?”
陆彦被闻澄枫如同冰渣子的语气刺得后背发凉,哪怕他反应再迟钝也能看出来主子动气了,不禁笔直站好,实话实:“没想怎么解决啊,也就是在酒里下点迷`药把她迷昏而已。”
“主子你上回的话我都记得,咱们俩的伤是长公主给治的,也是长公主把我们从掖庭那鬼地方带出来。我陆彦是个粗人,别的不懂,但恩将仇报当白眼狼的事,我绝对做不出来。”
闻澄枫眼底寒意慢慢敛下。
陆彦跟了他两年多,为人做事是什么性子,他心里有数。所以今天酒楼中的店伙计,是陆彦安排的没错,但后面持刀对虞清梧出手的贩,却又是另外一帮人。
闻澄枫几乎能够确认:“有人要杀我。”
“啊?这怎么可能?”陆彦瞪大眼睛。
闻澄枫就知道他会是这么个反应,索性把今天在宫外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从最初的酒楼迷`药到巷口刺杀。
这其中也有他想跟虞清梧解释的。
他没想逃出临安,没想一走了之。
那会儿,闻澄枫拉着虞清梧躲开刺来的匕首,同时感觉到有人趁乱抓住了他的后手腕,使了蛮力想把他拽走。
闻澄枫当时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在酒楼后厨拿解药的时候,他已经下令`计划全部取消,以暗卫的绝对忠诚,不可能违背命令擅自行动。可让闻澄枫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大胆到给他下药。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内侧,皮肤上俨然是一条新添的血痕。
那个冒充他手下暗卫的人事先在刀上抹了迷`药,闻澄枫一时疏忽中招被他拖走,意识昏沉提不起力气反抗。亏得他先前在酒楼里吃过解药,体内的药效不到一炷香便自动解开。
再次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眼见就要出北城门,闻澄枫不动声色向那人套话。
孰料那人却:北魏出了大事,他原本买通好掖庭宫人给闻澄枫递信,但突然收到消息得知闻澄枫今日会跟长公主出宫,才临时谋划了这场刺杀,只为把他带回北魏。
闻澄枫当机立断,在马车拐过巷口盲区的瞬间,拧断了那人脖子。
可笑,他与手下暗卫传递消息的方式,从来不是通过掖庭宫人递信,而是利用猫语秘术。还有那个刺杀虞清梧的贩,在发现闻澄枫阻拦时皱起眉头,眼底流露出浓浓杀意和不耐,便绝对不会是他的暗卫。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人的目的从来不是虞清梧,而是他。
之后,闻澄枫将过分显眼的马车和尸体都交给手下暗卫处理,又询问了北魏如今局势。在得到“一切如常”这个回答后,急急回去找虞清梧。
所以不是他故意耽搁半时辰之久。
无奈不慎中招,身体被药效控制。
陆彦听完后,掌心重重落下,把桌面茶盏拍得抖三抖:“岂有此理!”他的暴脾气来就来,“竟然有人敢这么对主子!老子非得砍了他不成!”
“尚且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只能肯定是北魏的人。”相反闻澄枫要比他平和许多,冷静分析,“但我又实在想不起北魏朝堂上,有谁有立场杀我。”
在北魏组训中,立储必立嫡。当初皇后诞下龙凤胎一儿一女,他是唯一嫡子。
可闻澄枫都被废两年有余了,在他刚被俘虏来南越那会儿,皇后腹中就已怀上新胎,且从北魏宫中传来的消息得知,御医就诊后判断,皇后腹中应是个皇子。
那便是魏帝和百官眼中的准太子。
从明面上来看,他已经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到底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上回抓到两个峡谷战役中的逃兵,有审出什么结果吗?”闻澄枫问。
“没呢。”陆彦摇头狠狠啐道,“那两个死鳖孙嘴巴牢得很,还在撬。”
意料之中的结果,闻澄枫点点头表示知晓。
他之前从没怀疑过北魏军营会出内鬼的可能,但在今天却忽而有了种猜测。如果有人事先给南越泄露了他们的行军计划,那他毫无防备地被南越背刺一刀也就不稀奇了。
毕竟在南越杀他,远比在北魏杀他要容易。
这般敌暗我明的情况,他继续留在南越也好,至少在南越皇宫中,北魏细作还不敢轻举妄动。而假如他一旦回去北魏,手中无兵无权,那便是几近任人宰割的境地。
想明白前因后果,他对自己今天没逃离南越的理智决定,复生出庆幸。
却偏又无端想起长公主。
闻澄枫从榻上拿起一个包袱抛给陆彦:“给你的。”
“什么东西啊?”陆彦大手大脚地拆开绑结,把里头物什拿出来掸了掸,不解挠头,“一套衣服?”
闻澄枫道:“长公主给你买的年节新衣。”
当然,他没告诉陆彦,这是他喊了虞清梧好几声姐姐之后换来的。
陆彦以前在军营穿得都是冷冰冰盔甲,又重又硬,来南越之后的日子也跟狗啃泥一样糟糕,哪里见过这般厚实且光滑的衣服料子。他仅是用手摸就知道肯定值不少银子,迫不及待开始试穿。
他系腰封之时,虞清梧派来送晚膳的宫人敲了敲门。在得到闻澄枫应允后,端着漆盘走入,将一盘盘色泽光鲜的菜肴摆在桌上,荤素搭配,很是讲究。
陆彦闻见饭菜香忍不住咽口水,他头脑一根筋,下意识嘀咕:“主子,你这长公主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
“咱下药迷她,还算利用她当跳板在她眼皮子底下开溜,结果她啥都不追究不计较也就算了,还给咱买年节衣服,送大鱼大肉,怎么比我还神经大条呢,怪蠢的。”
“你什么?”闻澄枫刚拿起筷子的手顿在半空。
“没,没什么。”陆彦连忙捂嘴,讪讪胡编,“我夸长公主冰雪聪明、出手大方呢。”
他算是捋出经验了,好像只要他一用贬义词形容长公主,主子就立马沉脸不高兴,遂想用褒义夸奖糊弄过去。
陆彦这个结论不假,但唯独这晌他会错了闻澄枫的意。
……不追究……不计较。
闻澄枫在心里反复念过陆彦的两个词。
他郁郁寡欢了半天,都在恼虞清梧不在意他是去是留。可忽略了,在不计较之前,虞清梧没有追究他的出逃。
闻澄枫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如果虞清梧追究会怎么样。
他“出逃未遂”是轻,更严重的,是满城兵马司出动搜查北魏细作。他手下暗卫被抓捕,辛辛苦苦布下的暗桩被捣毁,这半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
闻澄枫没办法想象那时的后果,也无法估量重头开始部署需要多长时间。
所以虞清梧不追究是一种保护,只不过身为南越长公主她没有立场帮自己,唯有装糊涂不计较才能让这场密谋计划彻底息事宁人。
思及此,闻澄枫不自觉嘴角勾了勾。
心口不一……
他就知道长公主最擅长心口不一,这回居然演得把他都骗过去了。
陆彦见自家主子突然开始恍惚发笑,心想夸长公主这法子果然好使,他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捧起碗就准备扒饭。筷子对准一块八宝鸭,正要下箸夹起。
“啪——”的一声,闻澄枫用筷子尾端敲了下他的手背,痛得陆彦顿时收手。
“这些是长公主给我,你吃什么吃。”
“可这不是送了两副碗筷嘛,明显也有我的份儿啊。”陆彦脑回路比较长,老老实实反驳。
他一句话完才感觉到有束深幽目光落在自己头顶,满含怨念,急拍脑门反应过来。
长公主的东西,就是长公主那个人的象征。
他从善如流放下筷子:“这些是长公主给主子您的,全都是主子您的。”着只抱了一碗饭站起来,笑得露出两排门牙:“我去厨房找其他吃的。”
房门合上,丝毫没觉得自己像只护食大狗的闻澄枫夹了一筷子糖醋鲈鱼。
他不怎么喜甜味儿,却觉得今日这道鱼入口鲜香,异常美味。
是夜,如絮雪花漫天纷飞,给红墙绿瓦蒙上一层轻盈的洁白。
瑞雪兆丰年,年节降雪寓意吉运。但闻澄枫无暇管南越农田丰收与否,只知道虞清梧在意他,便是最大的福。
一双腿仿佛不受控制地走到瑶华宫正殿。
伺候在殿外的是棋秋,一见到闻澄枫走近当即笑问:“闻公子还找殿下是有何事?”
闻澄枫微愣,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就鬼使神差地往这边走。
他微抿的嘴唇翕动,想随意编个理由,突然:“哈哈哈——竟是这样,好生有趣哈哈哈——”
殿内传出欢快笑音,明媚而张扬。
棋秋看出闻澄枫脸露狐疑,主动解释道:“殿下在听吴先生书呢,公子可要进去一起听听?”
“吴先生是谁?”闻澄枫疑窦更甚。
“诶,闻公子不知道吗?”棋秋道,“便是昨日茶馆中的那位书先生,殿下喜欢听他讲的故事,今儿一早便召了人进宫。这不,殿下已经笑了大半个时辰,似是停都停不下来。”
“哈哈哈——不行不行,本宫笑得肚子都疼了,先生缓缓再,缓缓再……”
殿内又传来接连不断的笑声,闻澄枫仅是听着就能想象出虞清梧那双桃花目如何泛起薄雾微红,绛朱染唇又如何笑出贝齿皓白。明艳姿容恍如眼前,却不是对他笑的。
他昨天没注意茶楼里的书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想来,左不过是头发花白的长须老头儿,能出什么有趣儿故事。别再讲些大不敬的深宫秘闻,祸从口出丢了脑袋才好。
不,不对……
就是要他口无遮拦,些不该的,然后让长公主把他赶出去最好。
闻澄枫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攥住衣袖,心底攀爬出名唤嫉妒的魔鬼。
这一晌,他无比想冲进殿内,对虞清梧道:不就是讲故事嘛,他也会!不就是逗人开心嘛,他也可以!
哪怕是他不会的,自己也可以学!
学到最好,最能惹她展颜开怀,这本来就是身为伴读的分内活儿。做什么召一个糟老头子进宫,还独处内殿,显得他这个伴读很没用,很不被需要似的。
“公子?闻公子?”棋秋犹如春风的温声细语拉回了闻澄枫飘远的思绪。
理智回笼,他连忙藏好眼底遏制不住的灼热情绪。
闻澄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那个瞬间忽然变得偏执而疯狂,但他清醒后知道,自己只是个北魏俘虏,完全没有立场干涉长公主的任何决定。
他想要长公主对着自己笑,就只能逗她开心,比几个破烂故事更让她开心才行。
比如昨日虞清梧昨日巴巴望着的金童玉女福袋,可惜后来因为刺杀变故没有拿到。
如果送她那个的话……
闻澄枫登时福至心灵,道:“我想出宫一趟,来向长公主讨个令牌。”
棋秋朝他福了福身子:“公子稍等。”
殿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将霜雪寒风尽数阻隔在外头。
虞清梧屈膝斜倚软榻,腿上盖着珊瑚绒长毯。她方才笑得太狠,嗓子干痒不止,这晌正口吞咽茶水润喉。
听完棋秋回禀,虞清梧没有迟疑:“令牌在多宝阁最右边的抽格中,你且拿给他就是。”
棋秋应了声,在找到令牌后又不由多嘴添了句:“殿下对闻公子可真好。”
虞清梧对着滚烫茶水吹气,不置可否。
毕竟男主嘛,怎能不对他好。
况且撇开身份结局不谈,她也确实欣赏闻澄枫不折腰不屈膝的骨气,与原书中忍辱负重的毅力。还有她时常见识到少年过分耿直的轴劲儿和天真懵懂的纯情样子,相互矛盾,却总能让她忍俊不禁。
虞清梧将轩窗推开一条缝隙,看见少年从棋秋手中拿了令牌,跑着往瑶华宫外走,地面积雪溅到衣摆,融化出深色水渍,也不知道这般急匆匆是要出宫去做什么。
但大抵是和那些谋划有关吧。
虞清梧没有多想,在闻澄枫的大业上,她不介意推波助澜,帮他一把。
直至望不见那道锌灰色身影,她才把窗子合上,复而拢了拢腿上毛毯。
“先生方才了不少南越的逸闻,接下来也讲讲北魏的趣事吧。”虞清梧喝了两口茶,对坐在板凳上的人道。
如果闻澄枫走进内殿看上一眼,就会发现这个书先生不过而立之岁,玉带系墨发,青衣点素色,之乎者也的儒雅书卷气在他身上浑然天成,绝不是闻澄枫幻想出的糟老头子。
他反问:“长公主殿下对北魏之事也有兴趣吗?”
虞清梧道出一早编好的辞:“本宫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临安城,对外头的三千世界委实好奇。”
殊不知,这才是虞清梧召人进宫的真实目的。
昨日闻澄枫虽然没走,但在他消失不见的半个时辰里,也让虞清梧思考了许多日后之事。
譬如北魏铁骑迟早会踏平天下,烂到根骨里的南越迟早要亡国,到那时,她不再养尊处优,离开皇宫还得自力更生活下去。
她得趁如今金库颇丰,把各地风土人情摸透,然后选个她最喜欢的地方置办好房契地契,给未来生活下牢固经济基础。
虞清梧是个计划派,偏爱早做规划心里才更加踏实。
是以昨日听见这位书先生把各地奇闻讲得绘声绘色,她便把人请进宫里来,借助他了解外面的世界。
这晌,名唤吴为的书人接过虞清梧的话,开口道:“草民斗胆,冒昧一问,方才长公主殿下提到的那位闻公子应该就是北魏人吧?不知传言北魏废太子发梢生出血色,究竟是真是假?”
虞清梧脑海中浮现出闻澄枫锌灰色头发末端显眼的截截暗红。
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点点头:“是真的。”
吴为摇头叹了口气:“如果传言不虚,那位闻太子倒算个可怜人,偏偏生在北魏那种鬼地方。朝堂上一群戎狄莽汉没读过几本书,就爱吹捧神仙妖怪,对吉祥凶厄深信不疑。包括历代皇帝,也都是吃仙丹吃死的。”
虞清梧笑笑。
此人看待问题倒是通透前卫。
比那群口口声声指认红色是血光之灾,却又要在春节贴红色窗花沾喜气的矛盾朝臣,要活得明白。
虞清梧示意他继续往下。
“更可笑的是,在北魏连双生子都被认定为不详,要拿其中体型较瘦的那个孩子生祭神明才能逢凶化吉。”
他起宫廷秘闻格外逼真,好像亲眼见过:“十多年前,北魏皇后怀上龙种,那肚子比同月份的妇人大了整整一圈,沉甸甸得跟随时会掉下来一样。太医署一群御医怀疑是双生子,但谁都不敢,生怕被皇帝砍头,阖宫上下紧张了好几个月,到了皇后临盆那日,凤栖宫内果然传出两声婴儿啼哭,母子平安。”
“这要是放在咱们南越,宫人早该跑去御前报喜,向皇帝讨赏钱了。可北魏的凤栖宫却恰恰相反,气氛压抑低沉,宫人里里外外跪了一地,脸上没有丁点喜色。因为魏帝就站在皇后寝宫外,左手持剑右手执帕,正一下接连一下地擦着尚方宝剑,他就等产婆抱着双生子出来,做足了为国运挥剑杀儿子的准备。”
虞清梧听得入迷,素白玉指从果盘中拈了一块黄桃蜜饯丢进口中,边咀嚼鲜果甜味儿边道:“后来呢?本宫记忆中北魏皇后生的唯一一胎是龙凤呈祥。”
便是嫡长子闻澄枫,和嫡公主靖福。
北魏皇帝出鞘的剑,应是没有砍下的。
“殿下所言不错,皇后诞下的确实是龙凤胎。”吴为着话锋陡转,“但草民曾有幸遇过昔日在凤栖宫伺候的老宫女,人年纪大了,很多事都老糊涂了,问起她深宫的事,只会一句,当初听见两声啼哭……”
“分明都是男婴的声喉。”
虞清梧指尖挑拣蜜饯的动作微顿,稍稍反应了会儿他这句话的内涵,待脑袋转过弯了又觉得,这大概就像后人传读的正史与窃语的野史之区别。
白了,吴为讲这桩故事,只是想讥讽北魏迷信过甚。
至于皇室血脉,哪可能连男女都搞错。
她百无聊赖,挑出个头最饱满的果脯。
“殿下,不好了殿下——”突然,殿门被猛地推开,急匆匆跑进来的是书瑶。她慌乱得连叩门和行礼都忘了,边跑边嚷喊:“闻公子出事了!”
虞清梧悠闲神情顿时僵硬在脸上,语速不自觉加快:“清楚,怎么回事?”
“奴婢方才经过御花园,见六皇子殿下突然跳进明月湖吓了一大跳,结果逮人问了之后才知道……”书瑶气喘吁吁,“起因竟是闻公子坠湖无人救,六皇子恰巧碰见这一幕,便自己跳下去救人。”
虞清梧上半身霎时直直坐起。
她听清了书瑶的每一个字。
唰地掀开腿上珊瑚毯,两只脚胡乱塞进绣花棉鞋,没要人侍奉,提起拖曳裙摆就往外跑。
“殿下?殿下先把斗篷穿上!”身后传来棋秋与书瑶担忧的声音,她都恍若未闻。
坠湖无人救?
呵,闻澄枫又不是三岁垂髫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坠湖?何况御花园中行经来往的宫人甚多,明知闻澄枫是她瑶华宫的人,怎么会一个个都袖手旁观,就不怕招惹渔阳长公主的脾气吗?
虞清梧基本能肯定,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腊月廿九,雪花纷飞,寒冷彻骨的日子把人往冰凉湖水里推,这根本是要害死闻澄枫啊!
她想起自己冬日用冷水洗脸的体验,就已经足够让浑身都瑟瑟发抖,更枉论整个人浸没在湖水中。且还不昨夜风雪漫天,那湖中会不会有尖刺冰渣子。
虞清梧脚步越迈越大,直拿出了中高考体测冲刺的劲儿,把随行伺候的宫人远远甩在身后,只嫌古代没有汽车送她一程。到后来,甚至摘掉发顶窸窣作响的笨重步摇,随手丢了。
只为跑得更快些,更早赶到明月湖。
当虞清梧终于到湖边,正好瞧见六皇子拽着闻澄枫从水里救上岸。
而果不其然,虞清梧看见假山洞里还站着一个人,手执绢帕笑得不怀好意,似是在看什么大戏。
又是她,惹事精虞映柳。
那双狭长眼睛中的幸灾乐祸都快兜不住了,就差把坏水两个字写在脸上,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一样。
但此时此刻,虞清梧无暇管虞映柳究竟是怎么害的闻澄枫,她急急蹲到浑身湿透的少年身边,平素无比精致的面孔而今苍白得不显半点血色,人已经冻晕昏厥了。
她又用手背去贴少年脸颊,不料如冰温度登时将她刺得指骨蜷缩,可想而知该有多冷。
虞清梧下意识抽解脖颈处系带,想把斗篷给闻澄枫披上捂暖,但双手猝不及防捞了个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跑出来太急,斗篷和手炉都没有拿上。
可少年浑身动都不动一下,像是没知觉。
豁出去了。
她咬咬牙,双手交叠用力按压少年腹部,帮他把吸入呼吸道的水吐出来,然后直接将少年从地上扶着半坐起。
……搂人入怀。
她骨子里便不讲究古人严苛至极的男女授受不亲,这晌情况危急,闻澄枫急需一个热源。
跟有可能损伤性命比起来,所有礼节都变得轻如鸿毛。
闻澄枫身上浓重寒气传到她身上,还有滴滴答答的湖水染湿虞清梧的华服,她很怕冷,却在这一瞬浑不退缩。
许是过分的寒冷让虞清梧脑子一片空白,只单纯地顺从心意……
她想保护好这个少年。
这般持续了半盏茶时间,棋秋与书瑶才终于追上她,姗姗来迟。
虞清梧一把抽过棋秋搭在双臂间的羊绒斗篷给闻澄枫裹好,不顾自己冷到麻木的手,将手炉也塞进少年怀里。她见到少年眼睫随之颤动了两下,稍稍安心。
却也是这时,虞清梧听见一声轻微低哑的呼唤:“……渔阳姐姐。”
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摆。
虞清梧低头,骤然一愣。
六皇子虞鸣瑄,原主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主动跳下明月湖救闻澄枫的人,此时正锦衣湿透躺在草坪地上。只他大概在水下的时间短些,又识水性,所以没有像闻澄枫那样彻底昏迷。
“渔阳姐姐……”他又叫了一声,能明显听见牙关颤的声音,“我好冷……”
虞清梧眉头紧锁。
早听先皇后不得圣宠,当年生下嫡皇子后便撒手人寰,徒留一个失去母亲的幼子,由先皇后身边老奴抚养长大。起来,虞清梧在勤径殿念书的时候其实见过虞鸣瑄几次,只不过每每他都顾自坐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
但虞鸣瑄就算再不受越帝待见,好歹也是南越唯一的嫡皇子,从湖水里爬上来这么久居然没人管?!
这确实在虞清梧意料之外,方才只顾着关心闻澄枫了,而无意忽略掉虞鸣瑄。
事情倘若传出去,她不免又要落个冷眼弟弟死活的阴狠恶毒之名。估计还会有编排她妒忌虞鸣瑄嫡皇子身份,为了争当皇太女不择手段谋害亲弟的言论传出去。
虞清梧倒是不在乎名声,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棋秋只带来一件斗篷,她已经给闻澄枫穿上了,不可能把闻澄枫身上的斗篷再扒下来给虞鸣瑄用。而宫人身上的衣物大多偏单薄,不适用。
两个少年,她都想顾及。
对闻澄枫是纯粹出于本心,对虞鸣瑄则是出于感激和不忍,还有一丝同情。
鱼和熊掌当前,虞清梧不想取舍。
孩子才做选择,而大人,都要!
她恻恻把目光瞥向看好戏的虞映柳,呵,这不还有个现成的炮灰嘛,正好也让她尝尝寒风彻骨的滋味儿。
虞清梧两步走到假山洞内,她素来不是被人欺负了还能温声和气的脾性。这会儿趁虞映柳没反应过来,虞清梧上手便扯了她的披风,夺了她的手炉,包括围暖和暖耳,所有保暖物什东西一样不给她留。
“书瑶,把这些东西给六哥儿拿过去。”
“渔阳?你干什么?!”虞映柳被风一吹,登时了个哆嗦,伸手想抢回自己的东西。
虞清梧轻而易举握住她细胳膊细腿儿,重重甩开,把人直接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
她回头看了眼闻澄枫和虞鸣瑄两道少年身影蜷缩着发抖,火气再也克制不住,也不想克制,在瞬间彻底爆发。
“虞映柳,前两次你出言刁难,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敬你年长,还愿意给你这个姐姐三分薄面。可你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蹬鼻子上脸,那本宫也不必再客气什么。”
“今天我虞清梧便把话撂这儿了。”她把虞映柳堵在假山角落,凭借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在虞映柳面容落下半边阴影,“凡事都讲究个礼尚往来,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针对我的人,但……”
“他们拜你所赐经历过的事,我都要你丁点不落全部经历一遍。”
“来人,把她给本宫丢进湖里去!”
“渔阳你敢?啊——”虞映柳被太监`禁锢四肢架起来,眼底满是惊恐。
她不断挣扎,尝试着拳脚踢,但虞清梧只是冷冷扫过一眼:“堵上她的嘴,别吵着本宫的耳朵。”
虞清梧第一次庆幸在古代权力为王,她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让人莫敢不从。任凭虞映柳如何哭喊,如何崩溃,都无济于事。虞清梧桃花目勾挑上扬,顿时理解……
无端刁难的恶毒炮灰真的很招人恨。
以牙还牙和以眼还眼也真的很解恨。
闻澄枫渐渐恢复意识,他的眼睛还没法睁开,唯独冰冷皮肤对温度格外敏感,仿佛有姑娘家纤柔手指拨开他湿润贴脸的碎发,鼻尖飘来淡淡的果脯甜香。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