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预判 “姐姐?我要这样喊你吗?”……
吴为口中那个不知所踪的魏太子, 这晌就站在她面前,眸黑如夜,唇薄如削。
“五十倍土地的金银, 买掌柜你,够吗?”
茶客被捕快驱赶,捕快又被闻澄枫带来的暗卫逼走, 茶肆木门复被关上。狭窄空间内, 虞清梧后背抵着门板, 眼神闪烁,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闻澄枫。
直呼其名?好像有些不尊重他魏太子身份。
太子殿下?似乎又太过疏离,不念往日了。
迟疑间,闻澄枫黑眸眯起,半边眉梢微挑,往前走了半步朝她弯下腰来:“长公主殿下, 回答我。”
有浸染微红的发丝随温热呼吸拂过她耳侧,激得虞清梧后颈瞬时泛起细疙瘩, 痒痒的。
她想抬手去挠,可闻澄枫离她这样近, 完全没给她留丝毫动弹的空间。便欲出言让闻澄枫稍稍往后退些, 但当虞清梧抬眼,她瞧见闻澄枫唇边虽挂着弧度, 眼底却冷有寒意,高倨的威压从无形中渗出, 将她笼罩。
虞清梧后知后觉,九百多个日夜,再相逢,闻澄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她身边乖巧喊长公主的稚嫩少年了。
就连自己也必须仰头, 才能瞧清他的脸。
面容皮肤依旧白如玉,只是眼下青黑浓重,似是多夜未眠留下的疲惫痕迹。而脸部轮廓在岁月中成熟长开,五官褪去青涩之感,剑眉斜飞突显冷俊,凤眸细长蕴藏锐利,如冷傲孤高的夜鹰,令人无端不敢直视。
虞清梧把原本的诉求咽下,开口完全没了方才面对衙役时的镇定自如:“……你别这样喊我。”
“不这样喊,那该如何?”闻澄枫反问,“那个破书的没错,南越还在,你依旧是长公主。难道……”
短暂停顿后,他话音中喑哑笑意倏尔没了:“长公主为了躲我,不惜假死,连尊贵身份都彻底不要了?嗯?”
“那么……”复又低低发出笑声,“姐姐?我要这样喊你吗?”
短短几句话,虞清梧却觉得自己快要被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沉,反复无常的语气弄疯了,还有上扬尾音拖出几分邪气,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僵硬紧绷,不自觉了个哆嗦。
两人靠得极近,她所有细微反应都没能逃过闻澄枫锐利黑眸,深邃目色顿时燃了躁怒。
她又在躲他!
从越宫最初相识起,直到如今她还在怕他!
抵在门后的手掌紧握成拳,额穴突突地跳。
虞清梧垂在身侧的手也轻轻蜷缩,攥住自己的衣摆,指头不断抠着棉麻布料。
其实,在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都幻想过倘若和闻澄枫有再见之日,两人之间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对方见她平安活着激动无比,又或许带了些久别重逢的忧伤。
但从未想过,闻澄枫会步步紧逼,口不留情。好像自己是个负心汉,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般。
可虞清梧自觉那半年相处日子,她待人虽不算掏心掏肺,却也绝对称得上问心无愧,哪里能惹出他如此气愤。
……等等,虞清梧猛然清醒。
她又没真的干对不起闻澄枫的事,所以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怕他?
真是被他过分强大的气场,弄糊涂了。
虞清梧深吸一口气,再抬眼已然平静许多,盯着男子近在咫尺的面容道:“你既也了南越还在,我就还是长公主,那你我之间应是身份无差的。而你这般钳制着一国长公主,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她着,看向闻澄枫拦在自己肩侧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松开。
男子依旧无动于衷,虞清梧又听见他笑了。
“姐姐还肯承认自己乃长公主身份,这就甚好。”闻澄枫另只手突然伸进怀里,取出一副卷轴。
轴为白玉,卷为明黄色绫锦,绘祥云瑞鹤。
虞清梧心底咯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就见闻澄枫掸开卷轴,道:“姐姐是否还记得,两年前南越大行皇帝下国书,指渔阳长公主和亲北魏,换取两国百年和平。”
“如今北魏已经退兵,长公主是否也该履行一国公主的责任,把这亲给结了?”
虞清梧觉得自己宛如被遏住喉咙的绵羊,被大灰狼引诱着,一步步跌进了对方早已设好的圈套。
但据她所知,北魏先皇已经大行,估计尸骨都入皇陵了。还要她怎么和亲,请她去北魏当太后吗?
这是虞清梧看到和亲国书的第一反应。
可她随即迎上闻澄枫如夜鹰捕食的犀利眸光,复杂情绪不加掩饰得翻出浪涛。她还没真的一叶障目到以为闻澄枫这一口一个长公主,又一口一个姐姐的,是想让自己给他当后妈。
再瞥向绫锦国书,上头只写了:和亲北魏。
一如当初,没有指名和亲嫁于谁。
昔日曾生出过的荒谬猜测,再度涌上心头。
闻澄枫该不会对她有那种心思吧?
虞清梧张了张嘴,想干脆直截了当问出口,可她刚刚启唇欲言,闻澄枫那不容人质疑的嗓音先一步传来:“给姐姐一日时间考虑,跟我回北魏,或者继续留在这儿。”
“我当然唔……”刚张口就被堵住话音。
“嘘——”闻澄枫微凉手指压在她柔软红唇,“姐姐先别着急回答。”
“棋秋和书瑶都在我手里,还有大白也被我找到了。姐姐做决定之前,最好先考虑一下她们的安危。”他眼尾余光向后冷冷一扫,鸦羽般的眼睫给本就霜寒遍布的眼神又覆盖了一层阴影,“还有这个破书的,似乎与姐姐也关系不错。”
“我没太多耐心,一天之内,姐姐好好想。”
虞清梧瞪大眼睛:“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而是我比两年前多懂了一些道理。”闻澄枫双指捏住虞清梧的下巴,力道不轻也不重,刚好能迫使她仰头又不会弄疼她,“我想得到姐姐,不论用什么卑鄙手段,都不能再让姐姐跑了。”
语罢,手指放轻,在虞清梧细腻皮肤揉搓出一片樱红,才终于满意收手,转身离开。
徒留虞清梧后背抵着木门,呼吸起伏微乱,满脸尽是错愕。
……闻澄枫居然喜欢她?
应是两年前就生出的情愫,虞清梧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只是她当时虽略感端倪,却毫不在意,以为闻澄枫的情之所起在于身边还没出现其他曼妙女子,等日后他荣登大宝,见多温婉佳人,少年懵懂时期的心动也就淡了。
可没曾想,这么久过去的时间,自己成了墓里“死人”。他非但没能抛开放下,反而变得更加偏执疯狂。
虞清梧在屋中收拾行李,心乱如麻,看见桌上有东西就往包袱里塞,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都放了些什么。
她本心自是想留在镇继续开茶肆的,自力更生又自由自在的日子最为畅意,她已经爱上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忙碌生活,远胜过深宫高墙。
但闻澄枫拿棋秋书瑶,还有吴为与大白的安危胁迫她,她不可能置好友的性命于不顾。
虞清梧写了张“店铺关张,归期不定”的条子,准备贴在茶肆外门上。
她走出屋,冬日冷风吹得人陡然一个激灵,将脑中混沌也随之吹散,思绪清明不少。
虞清梧忽而回想起,自己今日是怎么被闻澄枫牵着鼻子走的。
知道她隐姓埋名不愿再提长公主身份,闻澄枫就故意一遍遍地喊,直到她承认,进而拿出和亲国书。知道虞清梧不愿意离开镇,就故意吃准她心软的弱点,用虞清梧在意的东西威胁她。
闻澄枫是带着明确目的来的,他很了解虞清梧,知道虞清梧遇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所以才导致两人见面之后的拉扯,一直是闻澄枫占据上风。
其实白了,不过是他将她预判了。
如果虞清梧这晌收拾包袱答应跟他回北魏,就是完完全全正中闻澄枫下怀。
这人兴许早给她挖好了一个接连一个的坑,只等着虞清梧往下跳。
站在门扉的姑娘倏尔轻笑一声,将手中条子撕了,关门回屋,坐在铜炉边烤火取暖。
闻澄枫在原书中的设定是明君,虽然现在看起来脾性似乎偏执了些,但怎么也变不成为达目的就杀害无辜者性命的暴君。闻澄枫了解虞清梧,相反的,虞清梧也了解他。
哪怕她决定留下,闻澄枫顶多生气发火,但绝对不会真的杀了谁。
她预判了他的预判。
想清楚这点,虞清梧将包袱随手往抽格中一塞,倒头睡觉。
她鲜少做梦,哪怕心事极重,只要睡着了便睁眼是天明,今日亦然。虞清梧梳洗扮后,掐着茶肆开门的点,从自家前门走到铺子后门。
大堂的某张木桌边,已经坐了一位客人,手端杯盏正在喝茶。
虞清梧走过去:“我做好决定了。”
闻澄枫抬头,见她两手空空,没有包袱,身上衣物也仍旧是西南镇的民族服饰,执杯的手顿住,眉峰紧锁。
虞清梧观察着他的表情,心想果然。
她没有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出牌,这人慌了。
眼见虞清梧就要开口出决定,失策的闻澄枫先发制人,霍然沉声:“一天的时间还没到,你不用着急告诉我。”他把桌上摆着的一碗素面推到虞清梧面前:“先吃早饭,吃完再。”
淡酱色的面汤上漂浮翠色葱花,还冒着腾腾热气,应是隔壁早点铺子买的。
虞清梧自然也不着急,从他手里接过竹筷。
闻澄枫又倒了一杯茶,眉眼间烦躁郁色深浓,仰头饮尽,接连三杯,呼吸声都重了不少。
虞清梧将面条拌好,慢条斯理开始咀嚼。
闻澄枫坐在对面紧紧盯着她,目光专注。
好似她吃东西的模样一如当年没变,直到虞清梧吃完,端起碗喝了一口热汤,视线才落到女子染上莹润油光的朱唇,不知是何情绪地开口:“姐姐吃得这么干净,就不怕我在面里下了药?”
虞清梧扯过丝帕擦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你不会。”她信得过闻澄枫的人品,不会干下药这种卑劣事。
旋即准备坦白自己不愿离开的决定,可话音未来得及出口,眩晕感猝不及防袭上脑海。虞清梧蓦然一怔,想按揉额穴,手臂却虚弱无力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震惊地低头看了眼碗中热汤,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之人:“闻澄枫!”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她看见闻澄枫似笑非笑地勾了嘴角。
身体往地面倒去,闻澄枫及时将人接住,搂进怀里。
他带有薄茧的手指温柔抚摸过虞清梧的眉眼,辗转停在玉润朱唇反复摩挲,低头在她耳边轻轻笑了:“姐姐,我同你过的。”
“这一回,不论用什么卑鄙手段,都不能再让姐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