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北上 “我和姐姐,来日方长……”……
虞清梧醒时, 是不知多少日之后。
头还有些昏沉,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力。可她的身体似乎正在经历着某种颠簸,让人倍感难受。
她隐约还记得陷入黑暗之前, 自己正吃完闻澄枫推来面前的热汤面。虞清梧想起便觉心头气愤,迷迷糊糊间,眼皮子还没闭合着, 嘴巴却已经出声骂道:“王八蛋!”
话音落下的同时……
“姐姐醒了?”耳边倏尔传来温柔浅笑。
熟悉声线惹得虞清梧瞬间清醒, 映入眼帘的便是男子放大的俊朗容颜, 正垂眸深深望着她。
虞清梧先是微愣, 而后逐渐反应过来,她之所以感觉摇晃个不停,是因为自己身处马车内。
而她现下,正仰躺在闻澄枫的大腿上!
意识回笼清明的她下意识想坐起来,可这个动作并没有成功。
不是因为四肢软绵使不出劲儿, 也不是马车颠簸晃得人难以起身,而是她起到一半, 突然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再不允许她坐直离开原处。虞清梧扭头去看, 顿时惊愣。
绊住她的是一绺头发。
更准确些, 是她和闻澄枫的一绺头发。
这人居然趁她昏迷时,分了彼此各自一缕发, 将两股发丝缠绕结,连了在一起!
如是这般, 两个人能相隔最远的距离,不会超过两缕头发长度的总和。
这和在狗脖子上带个项圈有什么区别!
虞清梧心里来气,语调也不客气:“解开。”
闻澄枫便用一根手指勾起他们缠结难分的发丝,虞清梧见状神经稍稍放松, 心想闻澄枫还没有真偏执到听不进旁劝的地步,只要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好好,应该是能解决问题的。
但虞清梧默默等了良久,也没见闻澄枫解开发结,他拇指捻住长发轻抚摩挲,来回反复了多次,然后将头发拿了起来,抵在鼻尖深深吸气嗅闻。
在低眼瞧见虞清梧满目惊诧后,歪头反问:“姐姐不喜欢吗?这样,我和姐姐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喜欢个鬼!虞清梧想破口骂人了。
两年多没见,闻澄枫这是衍变成疯批了啊!
既然他不肯解,行,那虞清梧就自己动手。
她抬手去抢铺洒闻澄枫掌心的发,不就是一个同心结嘛,这还难不倒她。而且就算她解不开,随便找把剪子咔擦一下,也该断干净了。
孰料手腕刚伸出去就被牢牢握住。
闻澄枫低下头,语声很轻柔,出的话却毫不见温柔意:“姐姐别白费力气,你的武功是我教的,所以你抢不过我,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更不必想趁我睡着时找剪刀将发结剪断。这辆马车内,没有利器。”
“疯子……”虞清梧忍了忍,但实在没忍住。
被骂的人丝毫不恼,甚至笑着点头:“我是疯了,自从姐姐假死逃走,我就疯了。”
虞清梧不想接这种话,也懒得再跟他沟通无结果的话题,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出口气:“就算你不解发结,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坐起来。这马车太颠,躺得我头晕。”
“这个好办。”闻澄枫应着,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直接将虞清梧横抱起。
都是养了十七年的发,加起来的长度不算短,当两人之间距离靠近,便可以并肩而坐。
闻澄枫从车壁上嵌着的书架中抽了一本策论看,神情专注,时而遇到其中不懂的语句会微微皱眉,反复研读之后得出甚解则随之眉心舒展,翻到下一页。
认真起来的模样倒是和从前差不多。
虞清梧瞥了他两眼后挪开视线,转而伸手去拿案上温着的茶盅和杯盏,睡得太久有些口渴。
但她严重怀疑闻澄枫头顶也长了眼睛,否则怎么分明前一秒还在凝神看书的人,后一秒已经抢先她拎起茶壶,将温热茶水倒了半杯,递到她唇边。
虞清梧撑着干哑嗓子,没喝,无语地直呼他名字:“闻澄枫,我现在连自己喝水的权力都没有了,是吗?”
原以为他又会发疯,但这次虞清梧猜错了。
“我只是想伺候姐姐而已。”闻澄枫在她冷冷眸光的注视下,倏尔眼睫低垂,动作颇显心翼翼地把茶盏重新放回桌案,垂着头,“如果姐姐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做了。”
虞清梧看着他轻颤扑朔的睫毛:“……”
还委屈上了?
她一个被限制了行动自由的人没委屈,闻澄枫倒有理由委屈了?
虞清梧越发竟不知是气愤多些还是好笑多些,奈何喉咙委实干得厉害,提不起力气多话,遂只淡淡“嗯”了一声,自己倒水润喉,接连数杯。
可她忘了,大量喝水能润喉这没错,却也容易生出一些其他问题。
虞清梧在静坐了半炷香时间后开口:“闻澄枫,把发结解开。”
凝神看书的人立马变了神色:“姐姐这一回又想玩什么花招……”
“闭嘴。”虞清梧直截了当地断,不跟他废话,“我想解手。”
闻澄枫:“……”
“你如果不介意全程盯着看,我没意见。”
“……”
恰值夜晚,车驾便停在此处整顿休息。
虞清梧解手往回走,琴月在她身旁提着灯,照亮纷飞白雪。她远远望见闻澄枫站在马车边,没要人撑伞,也没披斗篷,鹅毛大雪落在他头顶覆了薄薄一层白,像孤身伫立在山峰的狼,再没了两年前给人的温顺与亲近感。
她长吁一口气,温热呼吸在半空凝成白雾。
从别后,忆相逢。可再重逢,昔日故人性情大变,要没有丝毫感慨是不可能的。
虞清梧不后悔当年火遁假死,纵然她如今知晓和亲国书并非将她指给魏先皇,可这两年多在镇开着茶肆,确是她所过最舒心自在的快活日子。如果给她重头来过的机会,自己的选择也许依旧不会变。
但她无法否认,闻澄枫变成如今这样,有她的责任。
脚下步子稍稍快了,北地干燥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尖刀,有些刺痛。虞清梧走到闻澄枫面前时,手臂被抓住,面前人漆黑眸底闪过一抹窘促的惊慌,像是怕她逃跑不回来了。
“你抓疼我了。”
被出言提醒,闻澄枫才松开手,复又勾住虞清梧一缕柔顺墨发,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次却是虞清梧按住了他的手腕,赶在闻澄枫眯眸之前,她又续道:“你放心,我不会走。”
虞清梧听见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此处晋城,距离颢京只有两日不到的车程,相反距离南越边城却得走七八日。在北魏的地境上,纵然我逃了,你随便派个手下暗卫也能把我捉回来。”
“你了解我的,我不喜欢做无用功,所以我不会逃,你没必要再绑着我。”
闻澄枫视线定定停在她脸上,似在判断她那番话的真假。虞清梧也不催促,任由他看着。
突然,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不,我不了解你。”他凤眸透着猩红,恍若一头凶狠的狼,出令人战栗的话来,偏偏语气含笑温柔,“但这也不要紧,我和姐姐,来日方长……”
语罢,重重甩袖,从她肩侧走过。
可笑他昔日确实自诩了解她,但到头来,两年多的时间,他都没能想到她是假死,也没有想明白虞清梧怕他躲他的理由……
虞清梧揉着发疼下巴,转头找闻澄枫的身影,却发现人已经上了后面的马车,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
单单这一日之内,她就见识了无数次闻澄枫脾性的阴晴不定,虞清梧这回依旧不知道自己哪里让他不高兴了。但她更不知道的是,长达两年余七个月的分别,他们早已与从前不同了,无论身份地位、亦或性情喜好皆不同。
……他们该如何相处。
在冰天雪地中站了半天,脸颊皮肤冰冷,激得人不禁了个哆嗦。
回到马车上,铜炉散出的温暖将她包裹,淡雅安神香幽然入鼻。虞清梧素来沾车就困,这晌纵有烦心事却也依旧不例外。
她睡得沉,没察觉到半夜有丝冷风钻入车厢。闻澄枫轻巧拾起掉落地面的珊瑚绒毯,盖回她身上,又替她捻好被角。借着铜炉微弱火光,在离开时没忍住多瞧了那睡颜一眼。
两年时间,她出落得越发美艳动人了。
不像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马车在第三日下午到达北魏的都城颢京。
魏帝于月前驾崩,闻澄枫虽没有举行登基大典正式坐上龙椅,但已然是北魏朝臣心中默认的君主。天子回朝,文武百官不敢懈怠,于城外恭迎舆驾。
虞清梧的身份尴尬,不宜露面,便坐在马车内,听外头左一句“殿下万安——”,右一句“臣等为殿下登基挑选了几个黄道吉日……”,慵懒了个哈欠。
好不容易等那些大臣恭维完,马车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在魏宫内停下。
北魏君王历来住在永泰宫,闻澄枫自然也不例外,虞清梧则被安排在了正殿旁的偏殿之中,瑶光殿。
她甫走进宫门,迎面就见两名穿着北魏侍女服饰的女子跑来:“公主殿下、琴月姐姐,真的是你们吗?”
“棋秋你快捏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棋秋愣愣,拧了下她的手臂。
书瑶:“嘶……疼的,没在做梦。”
虞清梧看着眼前两人,不由得好笑,扶住她们行礼的动作:“是我们,我们还活着。”
棋秋与书瑶眼眶顿时湿了,一瞬间竟连礼仪都不顾了,分别抱住虞清梧的左右胳膊喜极而泣:“太子殿下同我们长公主殿下您还活着,我们本是不信的,可没想到,原来……原来竟是真的……”
虞清梧喉头也有些哽咽,当年没告诉两人真相就离开,是她不对。
一颗心登时软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拂去她们发顶落着的雪花,安慰:“是真的,我没事。”
“倒是你们,自我走后,过得可好?”
此话出口,虞清梧明显感觉到抱着她手臂的两人,僵硬了一下。
棋秋与书瑶松开她,抹掉眼角泪花:“外头寒凉,殿下先进屋吧。”
虞清梧点点头,踩着绵软积雪走进烧有地龙的温暖内殿。她解下肩头厚重斗篷,瞧见棋秋与书瑶突然黯淡的神色,又问了第二遍:“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的日子不好过么?”
她下意识以为,是原主曾在越宫中树敌太多。自己死遁后,贴身伺候过渔阳长公主的人随之受到了排挤。
两人踌躇许久,最后终是棋秋先开口:“奴婢们过得极好,自殿下去后,我们便跟在了贵妃娘娘身边,娘娘待人素来是极温和宽厚的,只是……”
她低头停顿。
虞清梧按捺下心中浮涌而出的不好预感,追问:“只是什么?”
棋秋声音极轻:“只是今年殿下的‘忌日’那天,贵妃娘娘在灵堂中待了整整十二个时辰后,倒下了。”
虞清梧一愣,又听棋秋续道:“御医赶来时,娘娘已经薨逝,无力回天。太医署诸多御医诊脉后给出的结果都是同一个:忧思过度,积郁成疾,娘娘是因为痛失殿下才病倒的。可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我们在贵妃娘娘身边的那段日子发现,娘娘每隔半月,就会服用一种很奇怪的药丸。但在娘娘薨逝之前的一个月内,娘娘某日突然把那瓶奇怪的药烧了,没有再碰。后来我与书瑶收拾娘娘生前寝殿时,在抽格中夹缝发现了一粒药,应是曾经遗落的,就捡了起来。”
“因为耐不住好奇,我们拿到宫外药铺寻老大夫问了问那药的功效,可谁知老大夫居然他并不识得那药,但怎么瞧都不像治病的,倘若非要的话……”
“像是某种奇毒亦或某种毒的解药。”
虞清梧闭了闭眼,脸上没什么震惊之色。
她并不意外棋秋这番话,当贵妃开灵犀宫内密道的刹那,她就猜到了贵妃的身份绝不简单。还有她在贵妃眼底见过的如刀寒意,都足以明贵妃入宫前的真实身份,不可能是什么歌女怜人,传言皆假。
况且依照两人的描述来看,那药不似毒药,反倒更像是解药。
身藏剧毒,需按时服解药才能活下去。
这怎么听都像主人对死士或影卫的控制。
细思恐极,虞清梧取出包袱中贵妃临别前送给她的璎珞。主饰为金丝拉出的九瓣莲花,细节精细,内点缀一粒色泽通透的红宝石,似九瓣红莲,与她后颈的那块胎记形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