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软禁 “我呀,不想让姐姐生气。”……
来到魏宫已有三日, 可虞清梧愣是连闻澄枫一面都没见着。
但她不是太有精力去猜闻澄枫究竟是因为政事繁忙,还是单纯得不想见她。自己前些时日坐久了马车,舟车劳顿只叫她觉得骨头都散架了, 是以虞清梧这两日大部分时间都在瑶光殿补觉,享受温软床榻找补精神。
直到第三日天气尚好,她便算出门逛逛。虽是闻澄枫使了些伎俩强带她来的魏宫, 但那日半途自己也应承他不会立马离开, 既如此, 自得见识一番传闻中恢弘大气的魏宫。
孰料, 她人还没走出几步,棋秋与书瑶就挡在了她身前。
虞清梧狐疑瞧她们:“怎么了?”
两人低着头,声央求:“殿下回去吧,外头风大,容易着凉。”
“放心吧, 我捧了手炉。”虞清梧对这种话向来不以为意,“何况, 我与琴月都自力更生过活了那么久,身子骨早就没先前那么娇弱了。”
二人却依旧没让开, 面有难色, 欲言又止。
虞清梧终于后知后觉,从她们两人神情中读懂了什么。
这哪是棋秋与书瑶不想她出门, 压根是有人下了死命令,不允她出门啊!
闻澄枫掐准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性, 利用她身边亲近之人,阻了虞清梧出手硬闯的可能性。
但面前两人都是从伺候原主的,忠心自不用。怎么会突然吃里扒外,帮着闻澄枫做事儿了。
虞清梧猜到唯一可能:“他为难你们了?”
棋秋摇头:“没有, 太子殿下待我们极好。”
“难道我对你们就不好了?”虞清梧反问。
“自然是更好的。”棋秋心虚回答。
“那是为何?”虞清梧眼眸微眯,追问到底,“你们听他的命令拦我,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书瑶犹犹豫豫开口:“殿下知道,我母亲年迈,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也就是魏军攻破临安城那几日,城里药堂黑心发国`难财,药价上涨十数倍,家中买不起药给母亲吃,是太子殿下好心接济才救了母亲一命。”
“这回来北魏,太子殿下把我们的家人也一并送来了颢京,又派去太医专门瞧病……”
话到这个份儿上,虞清梧怎么都听明白了。
一声冷笑从唇间漏出,她竟不知是该夸闻澄枫乐施好善,还是讽他手段高明了。用救治至亲长辈作为条件,收买姑娘替他办事,也亏他干得出来。
“行,我知道了。”虞清梧忍着火气,“我不去别处,领我去永泰宫见他。”
可棋秋与书瑶依旧没有让开,面容为难神色不减,支支吾吾:“太子殿下,殿下您若是需要什么东西,吩咐给宫人便是,不必亲自跑去做。而他得了空,自会来看您的。”
虞清梧气急反笑:“这是要软禁我?”
两人见她动了真脾气就要跪下请罪,但虞清梧已经甩袖走回了屋里,连带着殿内也被她颇大力气甩得关上。
她能理解棋秋与书瑶的心情,孝字当头,家人性命握在上位者手中时时垂危,换做谁都忧心如焚。所以她不会为难两个姑娘,但理解不代表她就要憋屈接受。
虞清梧环视殿内金砖瓷瓦白玉地。
呵,闻澄枫这是给她造了一个囚笼吗?
深宫之中,不允准她出门走动,只能等着帝王得空而来?这和“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宫妃怨妇有什么区别,闻澄枫把她当玩意儿附庸了么?
虞清梧前两日还感慨这宫殿富丽堂皇比昔日瑶华宫更甚,如今只觉得刺眼。
她从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闻澄枫想软禁她,只会坚定虞清梧偏要出去的决心。
重新开殿门,棋秋与书瑶还在外头站着。抢在她们话之前,虞清梧道:“我感觉有些头疼,去请个太医来给我瞧瞧。”
言简意赅完,复又关门。
请太医算是再寻常不过的要求,遂很快便来了位两鬓斑白的太医给她请安。
虞清梧态度敷衍,只自己昨日夜里睡前没关好窗,被冷风吹得头疼不已,发太医下去给她开药。又对太医身旁跟着的药童,稍后抓来的药先给她过目,确认没问题了再煎。
这些人估计得过闻澄枫的吩咐,对她毕恭毕敬,有求必应,倒是方便虞清梧办事。
半柱香的时间后,去而复返的药童将一张药方子和七副中草药放在了她面前。虞清梧单手支额倚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瞥过药方上洋洋洒洒的字迹。
果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洋金花。
这味药有镇痛的效用,能去头风,是缓解头痛的必用药材之一。
但虞清梧当然不是真的患了头痛病,她三言两语发走药童,将七包药剂全部开,挑出其中的洋金花收集在一起,装入干净没使用过的茶杯。
药材止痛的原理,在于麻痹了人体神经。直白点,相当于现代医学中的麻醉剂。
少量洋金花煎成药服用能够缓解病痛,但足量的洋金花提取精华,就足以做到类似于蒙汗药的效果。
虞清梧刚才反复跟太医强调自己头痛得属实厉害,就是为了骗太医开药时多加些洋金花的剂量。这会儿药童总共送来七副药,应该够她用了。
她在杯中加入少量清茶,寻了一根素净无雕花的玉簪开始碾磨药材。
让碾碎的药末在水中浸泡足够长时间,逼出药中真正有用的成分,取滤液收集,再继续进行上述操作,重复多次,最终集出了装满两个杯盏的液体。
这下子,量应该够了,但浓度还差些。
虞清梧灵机一动,将茶盏架到殿内烧着的铜炉上,蒸发掉水做浓缩。
一来二去,竟已是晚间亥时。
她倒不着急立马去找闻澄枫什么,今日困了便优先选择睡个好觉。直到次日清起身,虞清梧唤来琴月,让她随意找件事情把棋秋与书瑶支开,而自己则伺机溜出瑶光殿。
她双手各藏着一张丝帕,上头倒了洋金花制出来的迷`药,在门外侍卫拦住她去路的同时,虞清梧迅速用帕子捂住了两名侍卫的口鼻。
几秒种后,两个高头大汉虚弱靠在了墙上。
没彻底晕过去,但只要人没力气阻挡她,又不会闹出动静引来更多侍卫,也足够了。
虞清梧和闻澄枫的住处相隔不远,从偏殿走到正殿只需要穿过一条宫廊。算起来,这个时辰金銮殿上的早朝应该也快罢了,她在正殿稍稍等一会儿,正好和闻澄枫对面对峙。
永泰殿外没有黄门,值守之人是陆彦。
闻澄枫如今给他封了个御前指挥使的官儿,统领三千暗卫和宫中禁卫军,但大多时候还是侍奉在御前,随时听候闻澄枫差遣。
陆彦再清楚不过虞清梧在自家主子心目中是个什么地位,虽然好奇她是怎么从瑶光殿走出来的,可深知不该问的不问,当即将人请进殿内。
虞清梧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惹得她不由回头。
“殿下三思啊!将士们豁出性命拼杀的城池,怎能拱手让人就拱手让人!这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啊!”
“殿下可知,这两年征战,朝廷拨给前线的军需辎重有多少?折合成纹银,足足有数千万两,殿下此举是要让国库支出付之东流啊!臣等是万万不依的!”
“请殿下收回成命——”
那群人吵了他好几个早朝,一封封奏折递上来也都是这些话,闻澄枫听得厌烦,眉头紧皱,大步流星往前走。身穿朝服的大臣就疾步跟在他后头,边气喘吁吁,边声情并茂地谏言。
闻澄枫全都不予理会,置若罔闻。
突然,某个胆肥的武将膝盖一弯,直挺挺朝他跪了下去。
两条腿砸在雪地,将白雪溅起半人高。
武将咬牙忍着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扯开大嗓门高喊:“臣,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闻澄枫没有回头。
武将身形魁梧,话中气也是十足;“殿下如此一意孤行,是想效仿南越昏君吗!”
这声嘶吼如同他在军中发号施令时般慷慨激昂,穿透风雪回响在半空,更添了点悲壮。其他朝臣和虞清梧皆是心头一跳,不自觉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
闻澄枫已经停下了脚步,面色阴沉,两道剑眉因拧紧合拢,缓缓转过身:“你再一遍。”
武将撕心裂肺,似真的不怕死:“陛下如此昏聩行事、一意孤行,难道是想效仿南越昏君吗!”
闻澄枫胸腔剧烈起伏,环顾四周没找到刀,两步走到陆彦面前,抽出他腰间佩刀。
动作间看见一只脚跨进殿门的虞清梧。
闻澄枫陡然顿住,视线对撞上虞清梧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挥刀的手,见她略描螺黛的秀眉仄出浅痕。
暴怒的人瞬间泄了气,把佩刀重新插回陆彦的刀鞘。他没回头看那群拼死谏言的臣子,深吸气松开咔咔摩擦的后槽牙:“都退下,孤会三思。”
诸位大臣见太子殿下终于松口,大家都是老狐狸,心底也明白不能逼得太紧,纷纷识趣告退。
而闻澄枫想的是,不能被姐姐看见他杀人的丑陋样子,转眼间已然换了副面孔,笑道:“姐姐怎么来了?”
虞清梧惊叹他变脸速度之快,心自己要是不来,这人还算软禁她多久。
闻澄枫挥退殿内所有伺候的人,殷勤给虞清梧斟茶,又捻了一块软糯香甜的枣泥糕送到她面前:“我记得姐姐最爱吃甜食,就把越宫里的御厨都请来了颢京。姐姐试试这枣泥糕,是今早刚做的。”
虞清梧见他似乎定主意装傻,倒懒得同他绕弯子直接开口:“闻澄枫,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听不懂姐姐在什么。”闻澄枫油盐不进,勾着唇边一抹浅笑将糕点又往前送了些,“但倘若姐姐愿意吃我喂的枣泥糕,没准我就能听懂了呢?”
虞清梧被他凉笑中蕴含阴霾的目光笼罩着,仿佛被蛇狼死死盯住,在地龙烧得温暖的殿内无端后背隐隐发凉。这样的闻澄枫,让虞清梧感到很陌生,还有一丝丝害怕。
她只能顺从他,就着闻澄枫喂食的姿势,咬下糕点,细嚼吞咽。
对面男人眼底浓稠顿时散开大半,下一秒,虞清梧就见嘴边又递来糕点,她机械地再度咬下,闻澄枫这才终于满意她的听话,扯过一旁丝帕,慢条斯理擦拭起沾了点心屑的手指,启唇问:“姐姐方才要同我什么?”
虞清梧已经被他磨没了气势,再开口,声音裹挟着些许无力:“你把我拘在瑶光殿,到底想怎么样。”
“姐姐不明白吗?”闻澄枫似是感到奇怪挑动眉梢,略显遗憾地道,“我以为姐姐明白的。”
他漆黑凤眸压抑着偏执的疯狂:“我爱姐姐,想要姐姐永远在我身边。”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加疯狂,“想要姐姐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寸步不离开我。”
闻澄枫在得知她假死真相后想了许久,自以为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己当年之所以会输给孟长洲,不在旁的,只因孟长洲喜欢了就出来,昭告南越要尚渔阳长公主为妻。可他爱了,却卑微地藏着掖着,默默望着,只字不提。
如今想来真真愚蠢至极,倘若深爱是用来深藏的,那人人还生这张嘴作甚,与哑巴也没什么两样。
虞清梧闻言心口憋着一股气:“所以你就软禁我?”
“姐姐,话别得这样难听。”闻澄枫缓缓摇头,“我不过是太爱姐姐了,再也受不了被抛弃的滋味儿,干脆一劳永逸,金屋藏娇。”
虞清梧冷笑:“金屋藏娇的那两位,最后可没落什么好结局。”
“那也是武帝多情且负心,有了卫夫人便冷落结发皇后,才让兰因成了絮果。”闻澄枫不认同道,“但姐姐放心,姐姐大可以比陈皇后更加骄纵刁蛮,因为我啊,永远只会爱姐姐一个人。”
虞清梧面对这样疯狂到几近病态的闻澄枫,只觉得和他难以沟通,最终从齿缝间蹦出四个字:“无理取闹。”
闻澄枫含笑望着她的眼眸顿时结了一层冰:“是,我是无理取闹。既然姐姐这样认为了,那我再不做些什么更不讲理的事,岂非枉为姐姐的称赞。”
他神情冷淡道:“瑶光殿的书架上有不少前朝宠妃纪事,姐姐可以看一看,历来宠妃都是如何讨君上欢心的。何时学会了,何时再来见孤。”语罢,沉声朝外吩咐:“来人,送姐姐回去。”
虞清梧瞥了眼进殿欲请她离开的陆彦,眉目冷冷扫过,仅一个眼神就让人再不敢上前半步:“你先退下。”
而后望向闻澄枫,挑唇一笑:“讨你欢心是么?”
“好啊,那我便试试。”
闻澄枫仄眉,没想到她居然接受得这样快,静待下文。
只听虞清梧道:“刚刚永泰宫外,我碰巧听到了几句,你那些臣子的话没有错。把将士们浴血厮杀下来的城池再重新归还给南越,这不合适。”
“姐姐就是这样讨我欢心的?”闻澄枫眉间皱痕因烦躁更深,“和前朝那些老家伙一起忤逆我的旨意?嗯?”
虞清梧努力让自己忽视他眼底渐渐燃起的怒火,保持镇定道:“相比起那些个不入流媚道,上位者该高兴身边有讲逆耳忠言和趋利避害的人,不是吗?”
闻澄枫不知道她想玩什么把戏,但无论如何,虞清梧有句话到他心坎儿里去了。其实闻澄枫心里始终清楚,姐姐非寻常女子,所有的曲意逢迎,她都万万瞧不上眼。
遂道:“姐姐继续。”
虞清梧亦毫不示弱:“国库的真金白银水漂是其一,边关将士寒心失望是其二。还有更严重的其三,民心涣散,不得拥戴。你这事儿做的,百害而无一利。如此为你着想的谏言,可还能讨你欢心?”
这话完,闻澄枫却是良久没有话。
半晌,热茶腾出的袅袅白汽彻底散尽了,他才忽而低笑一声:“百害而无一利?姐姐竟是这么认为的么?”
不知为何,虞清梧觉得他漆黑眼瞳中蓦地有一丝受伤,透着点可怜。
正要解释,闻澄枫已经自顾自摇起了头。他站起来,手掌撑在椅子的两边把手,缓缓凑近虞清梧,见自己的倒影占满女子桃花目,哑声道:“姐姐错了,与我而言,有一利。”
“南越是姐姐的母国,我如果吞并了它,姐姐会生气的。”
“我呀,不想让姐姐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