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酸楚 ……孤家寡人。
齿列摩擦着耳垂并不痛, 湿润而滚烫的气息,惹得皮肤酥痒。
虞清梧躲不过,便只能无声呼吸着, 消化这简短几个字背后的含义。
她是现代人,不讲究贞操,这种事只要各自得了趣儿, 便不存在什么委屈, 她完全可以比闻澄枫更大方磊落。
而且, 她也必须要大方, 否则在这场拉扯中,就太掉价难看了。
虞清梧压下胸腔内翻滚的苦涩,也丢下被碾踩粉碎的尊严,勾唇缓缓笑了:“好。”
“只要陛下答应事后放我离开颢京,任我自由。侍寝而已, 外臣之幸。”
闻澄枫有一瞬的愣怔,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平静得不像话,出乎他所预料的所有可能。恍若又回到了三年前, 越宫之中, 他自以为擅度人心,看透诸事, 唯独在长公主这里碰着了壁。
时隔经年,他自以为足够了解虞清梧脾性, 可事实上,他依旧不曾完全懂她。
只出去的气话覆水难收,闻澄枫撑在她身侧的手攥紧成拳,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紧绷到沙哑:“可以。”
虞清梧坦然一笑, 在得了他应允的瞬息动手抽解衣带。
其实这样也好……
就当做各取所需的交易,她用这事儿换自己永远离开颢京,闻澄枫也用这事儿来填充他那始终骚动的占有欲。只是没料到她和闻澄枫最终会走到这一步而结束,左心房忽而痛得厉害,手中动作却义无反顾地加快。
虞清梧忽而有些庆幸今日殿内地龙烧得暖,自己仅穿了一件轻薄外衫,脱起来甚是方便,不必经受光鲜亮丽外表层层剥落的难耐煎熬。
当薄衫褪尽,露出如玉香肩,闻澄枫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因握拳过于用力的手背青筋爆出,凌乱呼吸声比窗外呼啸风雪声还重。
虞清梧抬手绕到身后解肚兜,女子发育成熟的身形隐隐勾勒出曼妙弧度,闻澄枫喉头仿佛烧了一团火。他喉结滚动,虞清梧就在这时抬眸朝他望来。
分明不含情念的桃花目流眄出婉转烟波,她唇角扬着,眼底却无一丝笑意,歪头问道:“陛下还不脱衣……”
“是要我帮你么?”
音落,肚兜的结带也解开了。
“够了!”闻澄枫陡然闭眼,抓过贵妃榻上的绒毯盖住虞清梧的身子,不漏半点春光。
而他起了身,扭头落荒而逃。
拂袖过,一片珠帘相撞声恍如玉碎。
殿门被大力踢开又猛然合上,连续两声“砰——”震得虞清梧心跳加快好似要跳出胸膛。
余音散在半空,她缓缓伸出紧捻住肚兜绳结的手摊开,看着掌心细密交错的纹路,又仰头望向富丽堂皇的镶金悬梁,眼睛起了一层薄雾,眼角有些泛红。
她赌对了。
闻澄枫不会这样碰她。
可这一瞬,虞清梧宁愿闻澄枫没有夺门而出,宁愿最不堪的事情顺从他们冷冰冰的话语发生。
毕竟,有情意才会万般顾虑,唯有无情者方能不留情面,随心所欲。
可闻澄枫已经有林溪薇了,何必再讲与她的那丁点旧情,迟早都会褪淡至无的。虞清梧鼻头发酸,眼泪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眶,滚落面颊。她索性不再憋着,低头将脸埋在双手掌心中。
来也挺可笑,两人唇枪舌剑、焦灼僵持着的时候她没哭。如今闻澄枫怜惜她,百转千回的愁肠反倒爆发了。
殊不知,她有时是真的希望闻澄枫薄情些,心狠些,只有这样她才能做到割舍留恋,干脆利落地在林溪薇这位正主面前大度身退。否则,人非草木,心亦非磐石,闻槿妍那日的话虽存了不轨目的,但并非没有在理之处。
每当闻澄枫温柔以待,她实乃生出过些许动摇,真怕自己哪日昏了脑袋,干出闻槿妍怂恿的不明智之事。
虞清梧缓缓弯腰蹲下身,捡起被闻澄枫拂落地面碎成七零八落的茶盏碎瓷片,握在掌心低头沉吟半晌,划破皮肤的痛意迫使她冷静松开手。再抬眼,泪水止住,眸底已是如水平和。
不该有牵挂,也不能有惋惜。
如今南越之事已定,闻澄枫再册封林溪薇为皇后,结亲清河王。前朝稳固,剧情就会逐渐依照原书中所写的推进。他将励精图治成为盛世明君,携手佳人睥睨海晏河清。
至于自己,此时不走,留下来当笑话么。
屋外——
停了数日的风雪倏尔肆无忌惮地刮起来,拂过脸颊宛如冰棱在皮肤擦出伤痕,疼到骨子里。
闻澄枫推开汪全撑来的油纸伞,任由冰凉雪花给他发顶蒙上一层荒芜的白。他逐渐停下了脚步,在庭院中静静站立许久,忽然回头,凝望烛火悦动在轩窗投下的那片剪影。
他适才没控制好情绪,本该深埋在心底的疯魔怒吼出了声,是不是吓到姐姐,又伤了她的心。
这晌被寒风吹得清醒冷静,闻澄枫才意识到那些话有多混账。但又实属有些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及时收了手,否则,只怕虞清梧会从此憎恨他,再不愿与他相见。
无论如何,他该向姐姐道歉的。
闻澄枫又走回去,抬手欲敲门扉。
蓦地,一阵啜泣呜咽穿透门缝溜进了耳朵,闻澄枫陡然愣怔,举在半空的手良晌没有下一步动作。末了,长叹出一口气,终是离开瑶光殿。
在听见哭声的刹那,闻澄枫骤然明白。
他和虞清梧之间的隔阂,与恶劣地要求侍寝无关,而在于她坚定地不肯留下,他却偏执地困她于身旁。
他诚恳的道歉也许能止住姐姐潸然泪下,但无法让她肆意畅怀的笑。
这些时日自己做的桩桩件件,虽看似有所让步,实则在虞清梧眼里并无甚差别,治标不治本。
贺岁休朝的日子在茫茫雪色中一天天过去。
闻澄枫自那日在瑶光殿外淋了半个时辰雪,回来后就把自己埋进奏章里,没日没夜地批阅折子。等御桌上有限的奏折看完了,他又去翰林院的文馆翻找历年卷宗,比年节前最忙碌的日子还要拼命。
好像只有身心俱疲到无暇思虑其他,那些如魔鬼般缠绕神经的疯狂情绪才会放弃折磨他。
这晌,闻澄枫握着朱批撰写在奏折上的字迹格外用力,不知是在与谁较劲,只怕收回这封折子的大臣瞧见纸面入木三分的字也得上几个哆嗦,难免以为自己的上奏惹了皇帝陛下的怒火滔天。
但要比呈奏折大臣抖得更厉害的,当属永泰宫外内值守的一应宫女太监。
北地霜雪重,初春时节并不见得比寒冬腊月暖和。尤其前几日接连降雪,一棱棱冰柱子倒挂银装素裹的屋檐,见了晌午阳光,便嗒嗒地开始滴水,融冰化雪的寒意袭来,惹得指骨上折腾了人整个冬天的冻疮隐隐作痛。
若是放在往常,殿外宫人定然心照不宣地微挪脚步,朝门边儿或窗边儿靠近。
谁让殿内烧有地龙,暖意熏染如同春夏之交,这般舒坦,自是忍不住地想沾一些、再沾一些。可唯独今日,众人皆规矩守礼地站着岗,没动一点偷懒心思。
无他,只因永泰宫内没烧地龙,连燃起的铜炉炭盆,也被陛下浇去一盏凉透的茶水,熄灭了。
有刚调来御前伺候的太监脑筋简单,搓了半天手掌后,凑到一旁的大太监汪全跟前,压低声音问:“师傅,您咱这位陛下是不怕冷么?”
汪全当即飞过去眼刀子,吓得人闭了嘴。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别的本事不见得好,唯有察言观色这一点绝对能在阖宫大内称上个数一数二,近些时日以来,多少猜着些陛下和瑶光殿那位姑娘的瓜葛。心道,纵然是陛下,那也是肉做的身子,哪可能不怕冷。
只不过一颗心被冻伤了,得用外边儿的冷抵一抵,才好受呐。
但寒凉至此,闻澄枫忍得,却是有人忍不得的。
这不,自被清河王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一踏入内殿便不禁埋汰出声:“陛下您这儿怎这般冷?”
林溪薇一如既往地端着漆盘,只不过今日送的不是参汤,而换成一碗元宵。她屈膝行礼后不等闻澄枫开口道免礼便自行起身走到御桌前,揭开糖罐盖子撒上晶莹砂糖,然后将瓷碗搁至桌面。
闻澄枫没看她搞的花样,只要想起那日和虞清梧闹得不欢而散,起因在于林溪薇,他便对眼前人没好脸色。
不耐淡声:“你怎么来了?”
“我爹叫我来的呗。”林溪薇耸肩。
自从宫外与情郎幽会被闻澄枫撞见后,她就半点不避讳御前讲真话,将态度敷衍明晃晃挂在脸上,“我爹今天是上元佳节,要我进宫陪孤家寡人的您过个节。”
她话间,闻澄枫笔尖蓦地一顿,一点朱色滴落在白纸如血渍晕开。
……孤家寡人。
四个字宛如尖刀狠狠刺入他心头,轻飘飘地,却也毫不留情地翻出完好皮肤下血淋淋血肉,叫闻澄枫不得不承认,或许这话是林溪薇的无心之言,但究其深处,并没有错。
姐姐不要他了,曾经照亮他生命的月光不惜以死相迫也要离他而去。
徒留他孤零零地坐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与无数个漫漫长夜为伴、与冰冷没有温度的宫墙龙椅为伴、与公事公办的朝臣为伴,不乏还有阿谀奉承唯利是图的奸佞,确实是孤家寡人。
闻澄枫始终不明白,为何他的父皇,他的皇爷爷,还有供奉在太庙中的列祖列宗,都沉迷炼仙丹,求长生。
他们都是孤家寡人,可没有心爱之人陪伴身旁,就算站在万人之上的巅峰,手握生杀大权,又有甚么意思。
他只是将自己锁在永泰宫中三日,失去姐姐独活三日,就已经受不了了。
林溪薇还在耳边絮叨,她大抵性情活泼,是以话比较多,叽叽喳喳跟夏日树梢的知了似的,落在本就心烦意乱的闻澄枫耳中,委实烦人得很。
不像他放在心头的人,静时沉稳持重,动时颦笑间皆显率性,动静两相宜,亦若淡妆浓抹总相宜。
倏又想起了虞清梧,没有刻意去思念,偏就如最不经意的一缕风、一抹香、一点温度存在他生命每一处点滴。
他割舍不下,也绝不会放手。
“朕且问你。”闻澄枫搁下手里毛笔,突然开口,“上次你同朕,她吃醋了。可之后朕分明已经向她解释,她却仍旧脾气难消,甚至还了很多伤人的诀别话,朕应当怎么办?”
林溪薇眨了眨眼睛:“臣女斗胆,敢问陛下的脾气是蛮横地让您不准再见我,还是冷淡得连您也不想见?”
“后者。”闻澄枫。
他倒希望虞清梧是前者,在闻澄枫心里,那才是拈酸吃味的表现,至少他当初对孟长洲便是如此。但偏偏虞清梧张口离开,闭口外臣,专挑闻澄枫最不堪一击的脆弱之处狠狠刺刀。
除了漠视,闻澄枫在虞清梧身上什么都感受不到,也因此叫他逃避了三日,不知所措。
林溪薇摸着下巴思索:“这便有些难办了。”
“女子大多都缺乏安全感,她一旦醋了,要么强势地想排挤走另一方,要么强行大度,忍住内心酸楚选择成全对方。”她道,“前者只需要好言好语便能哄顺,至于后者嘛……”
“后者该如何?”闻澄枫焦急追问。
林溪薇一笑,认真道:“虞姑娘瞧着便是心思极重的,陛下您得一遍遍反复地向她保证自己是一心一意才行,还得让她依赖您,认为您是这世间最值得托付的男子。”
闻澄枫蓦地眼眸一亮,恍若惊醒梦中人。
是了,姐姐认为他不值得托付。
因为他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