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争吵 “朕要你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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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澄枫手下暗卫效率极高, 只一会儿功夫就将林溪薇所谓的情郎冯伍查了个明白。

    此人于半个月前同清河郡主相识,彼时林溪薇随清河王进京,初次来颢京的姑娘玩性大, 听闻城外的武阳山上有座姻缘神庙很是灵验,便带了侍女前去求姻缘。

    却不料她运气恁差,下山半途突遇山匪。

    一群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心思龌龊, 瞧林溪薇生得白净貌美, 就起了旖旎歹念, 欲将人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林溪薇是自被清河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当即魂都被吓没了,只一个劲儿的嚎哭。她万念俱灰之际,甚至想一死了之守住清白。

    突然,从天而降一名侠士, 仗义执剑倒了所有山匪。如同民间话本子里踩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黑衣侠士踏过茫茫雪色, 从山匪手里救出林溪薇。

    涉世未深的姑娘感念侠士的救命之恩,又以为这是姻缘神显灵, 赐给她的命定之人, 对冯伍生出情愫。

    闻澄枫走在回宫路上,听着陆彦在他身侧禀报, 不由轻嗤:“这种故事就算编成话本,姐姐都不看。”

    陆彦附和着拍马屁:“是, 虞姑娘的确品味不俗。”

    “朕不是这个意思。”闻澄枫啧了一声,“朕是,这事儿太假,也就只能骗骗林溪薇这种没脑子的姑娘, 要是换做姐姐,她转头就会把冯伍送去给你陆指挥使审讯。”

    陆彦嘴角抽搐,他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自家主子三句话不离虞姑娘,见谁都觉得对方不如虞姑娘好。只是在冯伍这件事上,他虽查清楚了,却并不理解主子口中的太假,虚心道:“属下愚钝。”

    闻澄枫轻蔑呵了一声:“朕且问你,林溪薇出门带的随行侍从不过区区山匪的可能性有多大?”

    陆彦摇头:“几乎不可能。”

    有资格跟随清河王不远千里来颢京的,定是手底下最精锐的亲卫,身手非常人所能敌。就算放到军中也能单挑将领不落下风,何况面对几个山匪地头蛇。

    可偏偏事实却是清河王亲卫输了,全部被生擒。足以见对方武功之高,不像是单纯的土匪。

    闻澄枫又道:“清河王亲卫不过的山匪,结果被冯伍以一敌十,这个可能性又有多大?”

    陆彦摇头得越发果断:“这也不可能。”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有人一早盯上了林溪薇,知晓她要去寺庙求姻缘,故意派出一队人马伪装成山匪演了场戏,又故意再林溪薇寻死之际,安排冯伍英雄救美,撩动清河郡主对仗义侠士的芳心。

    可目的是什么?

    闻澄枫追问:“那个冯伍是谁家的暗卫,查出来了吗?”

    陆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声道:“主子,此事蹊跷。”

    闻澄枫蹙眉瞥他一眼,陆彦是战场上摸爬滚爬出来的兵蛋子,头脑一根筋,直率到有什么就什么,像这般别扭地避而不答,上回涉及虞清梧是一次,这回是第二次。

    心底疑窦更甚,他冷了声:“讲。”

    陆彦嘴唇快要抿成直线,道:“我们的人秘密跟了他三条街,最终见他进了……靖福公主府。”

    闻澄枫眼底猛然划过凌厉寒意,若有所思。

    他回宫前又去了趟牙行,以行商之名弄来几张店铺租约和房屋地契,而后直奔瑶光殿。

    已是日落西斜时分,虞清梧午时在外头吃得少,晚膳便让人布得早了些。她腹中空空,但莫名没什么胃口,对着满桌平日里最合口味的膳食,今日却丝毫提不起兴致。

    一整个下午,她的心绪反复辗转,想的皆是既然原女主已经出现,且瞧闻澄枫与林溪薇在短短几日之内便互相情愫萌生,自己应当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于魏宫之中了吧。

    闻澄枫来时便见宫人端着饭菜撤出内殿,他随意瞥过,菜食已经凉了,但色泽光鲜的肉类摆盘完好,不曾动用一筷子,反倒是其中两盘蔬菜有被挑拣过的痕迹。

    ……看来姐姐心情还是不好。

    他又想起客栈中林溪薇的话。

    推门走进殿内,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吹散半身寒气。闻澄枫脚步极轻,隔着星蓝色珠帘,他看见斜倚贵妃榻的女子身上只简单裹了件寝衣,凤仙花红轻衫薄透,映得她肌色如蜜。

    虞清梧掌心捧着一盏热茶,许久未动,不知是用来喝的,还是仅仅当做暖手之用。她只神色怔怔地望着紧闭雕花窗出神,完全没有发觉身后站来了一个人。

    直到闻澄枫拾起她拖曳地面的三千青丝缎发,虞清梧才回神坐起身。

    她下意识想问“你怎么没陪着清河郡主”,但话欲出口又觉得这般言辞有些不待见的赶客意味在里头,容易煞了闻澄枫的面子挂不住,于是抿了口热茶后道:“今日午时原是有件事要同你,现在讲也一样的。”

    闻澄枫恍然不知虞清梧如今心思已百转千回,他眉梢微扬正想自己也有事要告诉她。

    但虞清梧比他开口速度更快:“与清河郡主有关。”

    闻澄枫微张的唇当即闭上。

    他不由得开始期待林溪薇所的吃味儿,倘若能亲耳听见虞清梧承认,只怕自己夜里做梦都会笑出来。

    而烛光下,眼前人薄唇张开复又闭合的细微举动被虞清梧清晰锁入眼底,不禁唇角晃过低笑,心底平添半抹戚戚凉意。果然涉及到林溪薇,他就格外关心。

    虞清梧努力保持平静,先起一桩正经的事儿掩饰自己可悲的矫情心绪:“昨日下午,靖福公主来找过我。”

    “她话里行间都在怂恿我搅黄你与清河郡主的婚事,目的俨然是诱使你和清河王君臣反目,其心不可不防。”

    恍若一语惊醒梦中人,闻澄枫再联想起白日陆彦查出的消息,顿时了然。

    闻槿妍对着虞清梧口蜜腹剑也好,谋划冯伍演了英雄救美的拙劣戏码也罢,目的是相同的。心思缜密之人,凡事喜欢下双重保险,以防某路失手,尚有后招。

    不得不,她这伎俩成功了一半,至少林溪薇确实对冯伍动心了。

    可惜……

    “我和林溪薇哪来的婚事?”闻澄枫道,“姐姐勿要听宫里纯属无稽的传言,稍后我就下旨谁都不准胡。”

    他与林溪薇互相都无男女情意,他也不会利用女子作为稳定时局的工具,更不会因为需要拉拢清河王就盯上林溪薇来坐皇后位置,割舍心中真正所爱。

    虞清梧却对他这句否认不以为意,心想现在没有婚约只是现在罢了,但没准过几日便有了。

    情深之后的事,谁能得准。

    闻澄枫瞧见她低挂的细密眼睫忽然又显出落寞,还没忘匆忙赶来瑶光殿的意图。除了得解释自己和林溪薇没关系之外,更重要的,是投虞清梧所想所好,让她能够真正开心。

    于是,闻澄枫伸手到衣袖中掏出一沓纸,于桌面摊开,推到虞清梧面前:“你来瞧瞧这个。”

    虞清梧视线瞥过,被地契租约上盖满的红印章刺痛了眼睛:“这是什么?”

    “这三张是宅子地契,都是七进七出的大宅,落宅位置也很好。”闻澄枫献宝似的把整沓纸分门别类,“这四张是颢京城中生意甚好几家茶楼的租约,你挑挑看。喜欢哪个,就要哪个。”

    虞清梧眨了眨眼,原来还惦记着让她出宫自个儿生活,并搬出瑶光殿的事儿呢,并且这般着急就找来地契。

    似是巴不得她赶紧走。

    看来他们俩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样也好。

    闻澄枫要她离宫,虞清梧也确实不想多留。

    她淡淡笑道:“其实哪张都好,我对住处和店铺在哪儿并没有太大要求,唯独有一点……”

    闻澄枫以为她这是答应了,在她风情万种的艳丽笑意中迷了心神,脱口而出:“姐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唯独有一点……”虞清梧笑着望向他凤眸,“我要来去自如,融通自在。”

    自己的通关文牒还在闻澄枫那儿,这些东西势必得拿回来,否则出不了颢京城。

    她用相对委婉的措辞道:“我可以在颢京城中经营茶肆,但肯定不会一直留在颢京。当南边有更艳的花儿,我就往南走;东边有更蓝的海,我就向东去;西边……”

    “不可能!”闻澄枫眸子在瞬间结出一层冰,深邃冷凝得不见丝毫方才春风化雨温柔。

    虞清梧又想离开他,这绝不可能!

    “姐姐,我知道你因为今天中午的事心里有脾气,可你更应该知道我离不开你。”闻澄枫以为虞清梧还在吃醋闹矛盾,突然后悔自己被林溪薇的三言两语绊住。要是早知道姐姐吃起味儿来这么可怕,他定毫不迟疑甩开林溪薇追上街去。如今心慌不已,紧紧皱着眉,“别再要离开颢京这种话,好吗?”

    虞清梧自嘲挑动半边唇角,反问他:“为何不能?”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何况她话已经得足够含蓄,否则,虞清梧巴不得即刻离开颢京城,甚至离开京畿、回去越地。

    她豁达,能够压下对闻澄枫的些许感情,成全佳偶璧人。但她还没有那么豁达,做不到在天子脚下,日日听着茶客称颂帝后恩爱,伉俪情深,再对来往客人笑脸相迎。

    只盼从此离颢京城越远越好。

    听不见、看不着。

    可闻澄枫居然不可能允她离开颢京,虞清梧将此归结为闻澄枫毫无道理的占有欲,觉得自己从前待他甚好,从今往后便只能永远待在他身边,待他一人好。

    这一点,倒是在很久之前,久到三年前,她就见识过。譬如闻澄枫跌入明月湖驱走吴为,挑衅裴延之又排挤孟长洲,再譬如他不惜暴露在越帝面前踢蹴鞠,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要她别喜欢其他人。

    蛮狠霸道得很。

    虞清梧在今日之前从没心烦过他的偏执乃至发疯,也愿意极尽温柔,可这晌却是有些不耐了。

    不清是由于这段时日两人屡次三番的拉扯做了铺垫,还是因为这人分明已经有了林溪薇,又还来同她纠缠不清,吃着碗里的不忘望着锅里的,渣滓行为,磨人心性得很,不若一刀给个痛快,对谁都好。

    闻澄枫深深望着她,被虞清梧眼底过分疏离冷淡的神情刺得难受,如尖利鱼刺卡在喉咙,有些不知所措。

    他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凌厉了,霎时放柔声线,仿佛方才的一脸霜寒与他无关,墨眸微微荡漾出几分委屈央求。

    “当然了,我刚刚的意思也并非是不让你迈出颢京,姐姐如果想看外头的山清水秀,这有何难的。无论何时,只需告诉我一声,我定推了朝中政务让太傅大人监国,陪你游赏烟……”

    “闻澄枫。”这次断话音的是虞清梧。

    想起眼前这人刚带她来魏宫那会儿,他们俩便如现在这般无意义地牵扯瓜葛。彼时虞清梧还会反省自己死遁带给闻澄枫的伤害,还肯顺着他些许,但如今不同往日。

    她见过林溪薇对着闻澄枫笑靥如花,明媚如春,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虞清梧阖了阖眼,哑着嗓子吐出一句:“……陛下,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有时候,压死骆驼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称呼变了。

    闻澄枫脸色陡然一白:“你喊我什么?!”

    虞清梧在窗边独自坐了大半个下午,自然不是凭空发呆。她自也想明白许多事,其中最透彻的一条不过是:长痛不如短痛,对谁而言都是一样的。

    如今铁了心和闻澄枫划清界限,她索性什么也不顾地放狠话,压着心头酸涩,重复那声:“陛下……”

    “你再一遍?!”闻澄枫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虞清梧的越发顺口:“陛下。”

    “越地如今是魏国的附属,而我是越王的亲姐,是越地的公主,所以我是陛下的臣。”

    “这称呼,没错。”

    虞清梧面色如常,得云淡风轻,恍若和往常谈起天气暖了或冷了没有任何区别。殊不知这平平语调一字一顿虽入的人耳,却如同冰锥子扎在闻澄枫心头,戳停了左心房的跳动。

    他慌乱间一把拽过她轻搭桌案的手腕。

    虞清梧的衣衫轻薄,闻澄枫又没控制住手劲,这一抓是直接掌心与皮肤相贴。虞清梧不由得挣了挣,雪白皓腕登时泛起薄薄红意,分外刺眼。

    她微蹙了眉,语调却依旧:“我知道有些话陛下不爱听,可忠言逆耳,我必是要的。”

    “陛下就算留得住外臣的人,也锁不住外臣的心,为何就不能放外臣离开?”

    “陛下合该清楚我的脾性如何,倘若你为了一己私心非要困我于颢京城,那么我定绞尽脑汁也会想办法逃出,毕竟火烧瑶华宫死遁的事,我两年多前就敢做,如今胆量只增不减。而假若我的本事真就处处不如陛下,逃不出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我也不是干不出来。”

    “冥府之下与天宫之上,都是陛下的手掌心以外。”

    闻澄枫眉心突突地跳,整张脸也因这句话血色褪尽,苍白面容半边隐在昏黄烛光下恍如暴虐鬼魅。

    直觉告诉他,虞清梧身上有股比旁人更甚的惜命劲儿,绝做不出轻生勾当。

    可听闻她死讯之后那两年间,日日夜夜缠绕着自己的梦魇叫他无比惊恐害怕,半点不敢冒险。

    原本因怜惜虞清梧红了皮肤而欲松开的手掌不受控制地五指收紧,用力将人朝自己拉近,在四目相对的咫尺距离内死死盯着她,另一只手又挑起她的下巴,迫使虞清梧抬眸直视进他眼底。

    近一个月来,他步步退让,处处讨好,回回压抑自己的暴怒,不是想听虞清梧这些话的。

    悬在闻澄枫头顶的稻草,也落了下来。

    脾气彻底失控,容不得她闪避半分,闻澄枫压着嗓子发出的喑哑声音裹挟三分狠戾:“姐姐,你威胁我?”

    虞清梧下颔骨被他捏得生痛,神情却不显,唯有撑在软榻的手紧攥着珊瑚绒毛毯,掐出指印。她桃花目淡然,气定神闲浅笑道:“不算威胁,外臣只是让陛下看清现实。”

    烧着温暖地龙的宫殿,随着话音敲落半空,气氛凝滞到了冰点,连铜炉中的火星都不敢爆出声响。

    闻澄枫竭力压抑的火气彻底被点燃,微眯凤眸漆黑深不见底,好似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血夜狼王。

    阒寂良晌,在交错呼吸声中,闻澄枫突然松开了钳住她下巴的手,握紧虞清梧细腕的手则转而上移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朝后一甩,丢到榻上。

    虞清梧背脊猝不及防撞到软枕,膈得她蓦地一痛,皱起秀眉。再定神,闻澄枫已经解开锦绣外袍扔到地上,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倾压下身来。

    “好,好得很……”紧贴耳畔的声音像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一口一个外臣,一口一声陛下,你果然知道怎么样最能刺伤我,真是好得很……”

    他看见虞清梧光洁脖颈有细绒毛微微颤抖着,纤长眼睫亦然,如微风轻轻吹拂便会永远飞散的蒲公英,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痛,疯得无可救药。

    闻澄枫低头咬住了她的耳垂,笑音是前所未有的恶劣:“既如此,姐姐身为朕的臣,是不是也该同外面那些人一样,万事遵从朕的旨意?嗯?”

    虞清梧浑身僵硬,一时哽了喉咙发不出声音,而闻澄枫后一句话已经出了口:

    “朕要你侍寝。”

    “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