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李瓒:太子方立,并无错漏,缘何废之?
宫苑,含元殿此刻,殿中一阵兵荒马乱,嘈杂一片,而众臣都围在一张铺就着软褥的软榻上,忧心忡忡地躺在软榻上的崇平帝。文武群臣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厚厚忧色,暗道,宗室当真是内乱连绵,前有齐王,后有魏藩,前后相继,天家家风如此,如何为天下表率,教化万方?与乱臣贼子篡位相比,科道言官纷纷上前表演靖灭国贼的戏码,这次诸藩争夺家产,除却几位德高望重的阁臣,对魏王和梁王进行良言规劝之外,在场群臣保持了沉默。而随着时间过去,殿外也被魏王下的精锐兵马控制了局势,或者,守卫宫禁的锦衣府卫,并没有得到新的指令,有些无所适从。只是碍于职责勉力抵抗。殿中一些原属魏王一系的文臣,也开始鼓噪起来。“魏王乃皇后元子,皇后慈德恩厚,泽布四方,贤后之名,天下闻之,当以魏王为嗣。”这时,一个科道言官开口道。从都察院御史朝班中,一个青年御史道:“以魏王为东宫,再以梁王为皇太弟,兄终弟及,乃彰显天家孝悌之意。”另外一个言官面色一肃,开口道:“附议。”“附议!”而后,殿中群臣就是纷纷出班附和,附和之声不绝于耳。大抵是赞成魏王陈然入主东宫,而为嗣子,君临天下。而另一边儿,又有支持楚王的臣僚反驳着先前的科道之言,一时间嘈杂无比。而待外间传来兵马攻打宫城的消息,殿中正在嘈杂的群臣,纷纷一顿。李瓒眉头拧了拧,苍老睿智的眼眸中见着一丝莫名之色。这个时候的兵马进宫,率兵而来,难道是卫郡王?魏王陈然面容同样微微一变,不由将担忧目光投向一旁的梁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贾子钰可有异动?”然而,却不知这是仇良在关要时候压得一宝。“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身形瘦削,面白无须的内监,快步进入殿中,身后还跟着太医院的几个医官,里提着一个枣红色药箱。迅速来到崇平帝近前,围拢过去,看向那面容脸颊凹陷两侧,淡如金纸的崇平帝。太医话之间,近前,掐了掐崇平帝的人中。崇平帝仍无多少动静。这会儿,魏王点了点头。楚王沉静面容之上,似是涌动着冰冷杀,忿然不平道:“父皇都是被你气至这般模样,你这无君无父之徒,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天下势必人人得而诛之。”魏王陈然目光满是阴狠,冷冷瞥了一眼楚王,道:“住嘴!”就在二人争执之时,正在沉睡当中的崇平帝“哼哼”一声,周围的内监纷纷道:“陛下醒了。”“召贾子钰入宫。”崇平帝中气虚弱的声音中带着几许急促,连声道:“召贾子钰入宫”魏王陈然沉静面容现出一抹难以言的担忧。让贾子钰入宫?局势是否有利于他?“父皇,可好些了?”魏王陈然近前两步,关切问道。崇平帝声音虚弱,开口道:“以楚王为东宫,监国秉政。”魏王:“”食古不化是吧?或者,崇平帝原就是一个非常执着、倔强的人。楚王陈钦此刻将目光冷冷看向魏王,面色幽晦莫名,父皇不改口,现在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看他如何收场?如今群臣在此,他真的可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内阁首辅李瓒刚毅、沉静的面容上,现出为难之色,道:“魏王殿下,事已至此,既是圣上的决意,遵旨吧,向圣上认错,可保富贵不失。”作为内阁首辅,夹在父子两边儿,只能维护皇室威严。其实,还是那句话,如果是外姓的乱臣贼子篡位,在场估计有不少忠臣良将近前叱骂,然后一头撞在梁柱上。但如今是逼宫,以子逼父,既是人伦惨剧,也是宗室家务。魏王陈然面色凝重,冷声道:“李阁老,本王已退无可退,母后和容妃娘娘为父皇养育几子,难道一个可托山河的贤才都没有?父皇执意让楚藩入主东宫,厚此薄彼,天理何在?”到最后,几乎泣血控诉,让殿中众臣闻之戚戚然。崇平帝迷迷糊糊之中,都是心头剧震。魏王看向一旁的楚王,厉声道:“来人,带楚王下去。”现在就是除掉楚王,那么父皇只有他一人可托社稷,此事也就彻底有了结果。楚王陈钦心头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道:“来人,来人”而甄珏正在不远处,一下子欺身近前,抽出陈钦身后一魏藩府卫兵卒的腰刀,“刷刷”几下,伴随着刀光急剧闪耀,惨叫声次第响起。终究是血溅金銮!先前楚王极力避免,或者为了显示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王者气度,终究是在这一刻难以避免。见得此幕,殿中文武群臣顷刻之间面色大变,旋即,哗然而起,可以乱糟糟的。魏王陈然面色倏变,沉喝一声,道:“抓住他!”如果楚王跑了,今日之事难以收场。方才就不该多做废话,而是一刀结果了楚王的性命。这就是魏王,终究是太年轻。都行险一击了,不能弑君,但可以杀兄,甚至动作要快,要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斩杀楚王,然后再和天子谈判。方才沉浸于嘴炮,无疑忘了郭绍年的叮嘱。梁王见此,面色也变了变,目光现出一抹急切,急声道:“来人,抓住楚王。”而楚王在甄珏的护送下,向着偏殿夺路而逃,身后不少兵丁挤过一些文武百官,在后方追杀。殿中正在观礼的群臣,如没头苍蝇一样,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两藩身后亲卫的疯狂追杀。而崇平帝听到殿中的嘈杂之声,似是急怒攻心,又是“哇”了一口大血吐将出来。显然听到殿中的一片混乱,让这位中年帝王心头悲凉之余,不禁生出一股黑色幽默般的苦笑。哪怕是从策划政变的行事风格而言,魏王也不像他一点儿,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全无狠辣段。当真是蠢笨如猪,天下如何能够托付给他?这是怎地一个乱字了得。而楚王陈钦心惊胆战,在甄珏的回护下,窜出偏殿门口,夺路而逃,穿行于梁柱高立的殿宇当中,向着偏僻之地逃亡。楚王这会儿上气不接下气,面容阴沉如铁,两道浓眉之下,目中满是慌乱之色,急声道:“出宫,去寻贾子钰。”楚王深知,在这时候,只有贾珩能够力挽狂澜。甄珏这边厢,听着楚王的话语,沉声道:“殿下,贾子钰尚在宫外,你我需得出宫才是。”“莫要走了楚王!”身后传来魏王军卒的喊杀声,渐渐及近。“先躲进这里。”甄珏拉过楚王的一条胳膊,快步进入一间厢房,朱红漆面的厢房内,内里布置简素,两人躲在一面淡黄色帷幔之后。只能皇宫中的房间颇多。两人待了一会儿,听到外间凶神恶煞的搜检声音渐渐远去。甄珏隔着一扇雕花窗棂,伸指着那两人高的朱红宫墙,高声道:“太子,翻过墙去可就出了皇宫,向卫郡王贾子钰搬救兵才是。”“不好翻。”楚王仰起头来,抬眸见得两人高的朱红黛瓦的宫墙,暗暗摇头,分明面有难色。甄珏眉头紧皱,沉声道:“殿下踩着我的肩头,差不多能够够到墙头。”楚王又是看向那朱红宫墙,估量了下,暗暗咬了咬牙,沉声道:“就依你之意。”两人着,悄悄出了厢房,前往朱墙黛瓦的宫墙方向而去。楚王在甄珏的帮助下,伸刚刚够着宫墙。幸在楚王也曾习练弓马,并随着大军出征不少次,体力尚佳,这会儿双扒拉着墙头,猛地一用力,脚并用,落在墙头上。看向下方朱红高墙之外的地上,两人高左右,下方草丛和乱石俱在,楚王定了定神,翻过墙头,一下子落在地上。“咔嚓~”伴随着一股钻心的疼痛,楚王痛哼一声,分明一下子跌落一片草丛中,面上五官扭曲,直搓牙花子,额头和鬓角更是渗出颗颗黄豆大的汗珠。“腿断了。”楚王暗道一声不好,心头暗道晦气。“在这边儿。”“莫让人跑了。”“抓过去请赏!”隔着一座青砖黛瓦的宫墙,宫苑里面的府卫的追杀之声响起,让楚王心神微震,不敢多做耽搁,拖着一条摔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向着荆棘丛生的山下快步而去。而另一边儿甄珏则是寻觅地方躲藏。含元殿中——魏王陈然与梁王陈炜,面容焦急地等待着追捕楚王的消息,心头可谓懊悔不迭。方才就应该一刀结果了楚王的狗命!现在让楚王跑了,整个局面一下子崩坏透顶。不大一会儿,一个青年校从偏殿门口跑到魏王陈然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拱道:“殿下。”魏王陈然身旁的梁王,一下子抓住那青年校的胳膊,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楚王现在在何处?”那青年校面上现出难色,道:“殿下,并未发现楚王踪迹。”魏王陈然心头涌起一股烦躁莫名,沉声道:“继续派人去搜捕!封锁诸宫门,绝不能让楚王逃走!”“是。”那青年将校转身离去。殿中气氛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宁静,落针可闻。或者,殿中的群臣都在等一个消息,如果楚王真的不幸殒命,那么不得魏王就是新太子。当然,今日这场乱局,要如何伪饰?皇室颜面和中枢威信,尽数扫地。过了一会儿,又从偏殿来了一个青年校,同样开口道:“殿下,宫中并未发现楚王踪迹。”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拨人过来禀告楚王的动向,仍是没有发现楚王的动向。而殿中正在提心吊胆的群臣,闻言,一些支持楚王的文臣倒是松了一口气。太子尚未遭毒,事情犹有转。另一边儿,几个内监也抬着崇平帝向着内书房而去,算是将崇平帝软禁下来。魏王陈然面色苍白,只觉足冰凉,显然魏王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旦让楚王走脱,接下来就没法接下来了。魏王陈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沉声道:“诸卿,楚王其人弃父皇而走,可见遇事毫无担当,又于父皇毫无孝心可言,如此人品可当国社之重乎?”殿中一众群臣,闻听此言,就有先前为魏王鼓噪造势的科道御史,纷纷对楚王大加抨击。只是李瓒闻听此言,凝眸看向那魏王,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如今的朝局,他只能尽好臣子本分,以圣意为准,这般局面,也不知从何发展。梁王在一旁道:“王兄勿忧,楚王逃脱不远,现在京中五城兵马司已经封锁了街道,宫中也有禁卫,他绝无逃脱可能。”魏王陈然点了点头,心头稍稍安定下来。转眸看向李瓒,道:“李阁老,烦请内阁代父皇拟制一份诏书,废黜楚王的东宫之位。”这个时候,崇平帝“荣养”,内阁已经事实上成为大汉的最高权力中枢。“废太子?”李瓒两道瘦松眉之下,目光咄咄而闪,反问道:“太子方立,并无错漏,缘何废之?”魏王陈然目光锐利,沉声道:“楚藩之过,孤方才已经道于殿中诸卿,李阁老,以为楚藩不该废吗?”李瓒摇了摇头,目中深处现出一抹联怜悯,道:“东宫既是圣上所立,自有圣上下旨废黜,此事自是毫无疑问,内阁无权废黜。”高仲平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劝道:“魏王,待圣上气消了之后,好好向圣上负荆请罪,此事于朝廷威信损害过甚,不可太过胡闹了。”因为高仲平也算是看着魏王长大,这个时候,这会儿也有几分长辈看晚辈的怜悯和疼惜。只能造化弄人,偏偏让魏王无嗣。此刻,殿中的对峙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或者,魏王已经成为一个悲剧人物。魏王陈然却心头烦躁不胜,叱道:“本王何罪之有?内阁拟旨,废黜楚王之东宫之位。”高仲平目光现出几许无奈,道:“你父皇既已定下,你又何必执着于此?”此刻的魏王闻言,面容五官几近扭曲,分明已然陷入癫狂当中,或者,事已到了这一步,不进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这会儿,魏王将冷厉目光投向林如海以及一旁的齐昆,吕绛,但却无一人对视,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这个时候,谁敢帮魏王拟旨?不怕被秋后算账?当然,如果魏王方才将楚王一下子干掉,可能另当别论。因为楚王一死,崇平帝诸子当中,也就是魏梁两王以及八皇子陈泽,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兄终弟及一,还真有市场。当然,也可能以楚王之子,皇太孙陈杰为储,但无疑年龄太,主少国疑,几率渺茫。梁王陈炜道:“王兄,让内阁中书拟旨,加盖玉玺之印,副署几位阁臣之名。”李瓒听着梁王之言,嘴角抽了抽,心头冷哂。没有内阁廷臣的副署,天下谁人能认这份诏书?伪造副署之名,天下臣僚可有认可者?而不远处的军大臣,如施杰和北静王水溶,面色凝重如霜。其实,这种“谋逆”的场景下,在场群臣当中,除了一些向楚王靠拢的中阶文臣,一些臣僚的恐惧并没有多少。除非魏王失心疯了,将殿中群臣全部都砍了,但此举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只要魏王在干掉楚王,软禁崇平帝之后,再搞定了内阁,群臣其实并没有特别排斥魏王上位。但楚王未死,内阁摆出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殿中群臣更多还是骑墙观望,静观事态发展。魏王陈然道:“内阁中书拟旨,废黜楚王陈钦之东宫之位。”经过一番搜检逼问,还真有两名内阁中书在刀枪威逼之下,接过了拟旨的活计。而内阁诸臣则是冷眼旁观这一幕。可以,魏王的政变在没有第一时间击杀楚王之后,开始滑向了某种行为艺术当中。而另一边儿,在魏王陈然的命令下,汝南侯卫麒按着腰间的一把镔铁宝刀,率领一众亲卫扈从,来到宫门。这次除却魏王、梁王的三千府卫、死士,由汝南侯卫麒的五千骁锐担任攻坚主力。如果加上封锁全城的五城兵马司,足以发动一场宫廷政变。此刻,宫城上方皆为魏王下的兵马控制,甲士林立,握刀持弓,神情警惕地看向下方的一众甲士。而两扇朱红漆就的铜钉宫门之外,仇良其人顶盔掼甲,一袭玄色披风在冬日寒风中猎猎作响,骑在马上,中拿着一把刀光闪烁,明晃晃的钢刀,指挥着大批锦衣缇骑向着前方宫门的将士厮杀着。“乒乒乓乓”卫麒以及卫若兰、陈也俊等人向着仇良所在的兵马冲杀而去。伴随着双方兵刃相撞,却听喊杀之声响起,不少兵马绞杀在一起,残肢断臂与惨叫声连连响起。锦衣缇骑终究不是京营百战骁锐的对,在面对卫麒所率领的京营兵马之时,可谓节节败退。仇良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目光深深,在锦衣府卫的簇拥下,向着街巷徐徐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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