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分歧
房间的门大敞开着,杜之年在给路星处理后背的伤口。
他低声了什么,金属镊子碰着玻璃和陶瓷,清脆的敲击声盖过了路星唯唯诺诺的回应。
郁鸣谷坐在沈归晚之前坐过的位置,轻轻抚摸着路星的头发,不时询问杜之年几句。
他动作轻柔,手下那个瘦弱的身躯却不住地颤抖着。
沈归晚站在门边,双手插在口袋里,手指来回揉搓着,指腹的中心留下了坚硬物体碾压过的痕迹。
他没有看面前的场景,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听着男人之间的对话。
郁鸣谷故作姿态的音调尖锐刺耳,沈归晚听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恶心得喘不上气,却不敢在两个男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然而路星的情况比沈归晚看到的还糟糕。
沈归晚没有看到路星后背以外的伤口,但空气里碘酒和止血药粉的气味越来越清晰,路星惶恐的回答也变成了压抑的尖叫和抽泣。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他听到杜之年了一句:“……抬起腿。”
布料磨蹭窸窣声之间响起了金属清脆的碰撞声,沈归晚听见路星的抽泣声,还听见郁鸣谷低声警告她不要乱动。
沈归晚闭上眼,颤抖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将他眼底的痛苦和不忍埋藏在阴影之中。
穿堂风呼啸而过,带走了沈归晚身上最后一丝热度。
他在寒风里煎熬了很久,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插在口袋里的手变得冰冷僵硬。
沈归晚感觉自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挤进了口袋。
杜之年捏了捏沈归晚的手心,“走吧。”
沈归晚低头看着杜之年握着自己的手,手指动了动。
他还没来得及抽出手,郁鸣谷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辛苦了,我要陪路,就不留你们吃早饭了。”他和杜之年客套着,目光却黏在沈归晚身上,如毒蛇一般攀上沈归晚的脖颈。
沈归晚撇开了视线,往杜之年身后躲去。
杜之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按着沈归晚的脑袋,让他靠到自己肩上,挡住了郁鸣谷的视线。
“一晚上没睡,他有点累了。”杜之年对郁鸣谷抱歉地笑了笑,“我先带他回去休息,就不扰你们了。”
郁鸣谷的视线在杜之年和沈归晚身上来回扫视了几趟,阴沉的脸上突兀地露出了笑容。
“慢走,不送。”他咧开嘴角,笑眯眯地咬着每一个字。
路星的房间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进一丝亮光,沈归晚走出别墅的大门,望着远处隐隐泛白的天空,才意识到自己和杜之年在郁家待了三个时。
天快亮了,日出前的空气透着刺骨的寒意。
沈归晚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忍不住了一个哆嗦。
杜之年见沈归晚脸色难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上车吧。”
然而直到上车,沈归晚都没和杜之年一句话。
他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杜之年察觉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
“我今天要上班,先送你回家。”杜之年伸手在沈归晚脸上蹭了一下,“饿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沈归晚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杜之年。
他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几丝厌恶,杜之年触到藏在深处的狠戾,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杜之年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却在沈归晚的注释中若无其事地撇开眼,着方向盘将车开出了别墅区。
车缓慢驶出别墅区,沈归晚透过后视镜看到逐渐消失不见的大门。
直到完全看不到郁家别墅,他才冷淡地开口:“杜之年。”
杜之年应了一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车里安静了一会,他又听见沈归晚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夫妻,领过证的。”杜之年回答到。
他以为沈归晚会继续问下去,然而沈归晚听到他的回答,再次陷入了沉默。
冬日清的天总是亮得晚,杜之年的车在空荡的马路上穿行,车窗外的天色依旧昏暗。
沈归晚看着越发熟悉的街道,冷不丁开口问道:“杜之年,你经常帮那位朋友掩盖家暴的痕迹吗?”
他靠在车窗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出了薄薄的水雾,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差一点就被引擎和轮胎的声音吞没。
“他不是我的朋友,只是客户。”杜之年没有回答沈归晚的问题,只解释了两个人的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怎么了?”
“你知道路姐为什么排斥你的接触吗?”沈归晚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讽刺。
“大概知道。”杜之年把车停到了路边,解开安全带凑到沈归晚面前,“你在生气吗?”
沈归晚看着杜之年,收敛了嘲讽的神色,漆黑的眼睛平静如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他偏头错开了视线,低声辩驳道:“没有。”
“我有求于郁鸣谷,所以才偶尔替他做这些。”杜之年掐着沈归晚的下巴,有些咬牙切齿地着,“你看到的都是郁鸣谷干得好事,不要迁怒到我身上。”
沈归晚皱着眉不回答,杜之年又反问:“她是被她父母‘卖’给郁鸣谷的,很可怜是不是?”
他抓着沈归晚下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沈归晚吃痛地按住他的手。
沈归晚几度想挣脱束缚,杜之年却越抓越用力。
他疼得脸色苍白,冰冷的眼睛被泪水浸湿,杜之年看到他眼角泛起的水光,终于松开了手。
“我知道你看不惯郁鸣谷的做派,但是路星和他结婚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夫妻之间的事情在别人眼里都是‘家务事’,就算闹到外面也没有人会管。”
“这种事情你很清楚的,不是吗?”杜之年一字一顿地到。
“家务事”,沈归晚曾经无数次从沈禄的口中听到这个词。
最初沈归晚只是厌恶这个词,后来沈禄的次数多了,他一听到就忍不住干呕。
这三个字就像免死金牌,成了这些人为所欲为的保护伞。
现在听到杜之年这样评价郁鸣谷的所作所为,刺耳的尾音钻进耳里,沈归晚只觉得喉咙一紧,胃酸逆着食道涌了上来。
他捂住嘴,一声没来得及咽下的干呕声从指缝里泄出。
沈归晚蜷缩在副驾驶的座椅里,翻涌而上的胃酸灼烧着他的喉咙。
一阵凉风忽然吹进车里,吹散了沉闷压抑的气氛,也抑制住了他胃里的不适。
一只手落在沈归晚的后背上,沿着脊椎骨向下,轻轻拍抚摸着。
在那一下下安抚的拍下,沈归晚止住了干呕。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男人,却瞧见杜之年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沈归晚认识杜之年这几个月里,对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偶尔会不高兴,但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他觉得杜之年应该是生气了,但不是对自己。
“好点了吗?”杜之年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将沈归晚拉回现实。
“没事了。”沈归晚靠在车窗上,看见了不远处的车站,“你送我去附近的车站吧。”
他感觉到杜之年搭在后背的手僵了一瞬,却面无表情地撒谎道:“沈禄要回来了。”
这个理由很好用,杜之年闻言脸色骤变。
他想质问真假,但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我送你回去,你住哪?”杜之年重新系上安全带,调出了导航。
沈归晚没料到杜之年会是这个反应,手扣住车门把手,却听“咔”的一声,杜之年把前后的车门都锁上了。
“地址。”杜之年再一次开口,语气里带了些许不耐烦。
沈归晚才平息胃里的不适,如果再坐一个多时的公交车回去,恐怕又要吐到胃疼。
他闭了闭眼,报出了一个地址。
杜之年定好了导航,关上车窗,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困了就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嗯。”沈归晚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杜之年把沈归晚送到离区几百米远的地方,沈归晚就不让他再往前开了。
“到这就好。”沈归晚解开了安全带。
他下了车,正要往回走时,杜之年忽然叫住了他:“沈归晚。”
沈归晚回头望了过去,杜之年一手搭在车窗上,懒洋洋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郁鸣谷,但我只是个医生,只会救死扶伤。”
“不要对我期待太高。”他顿了顿,“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可人心就那么一点大,如果每一个都去同情,等感情挥霍完了,你还能留给自己什么?”
还能留给自己什么?沈归晚回答不上来。
杜之年笑着,又继续:“沈归晚,你没办法帮所有人逃脱苦海,不如对自己好点。”
杜之年觉得沈归晚可怜,又觉得他可笑。
明明都自身难保了,却还想着同情路星,还为了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和自己生气。
可自己还是忍不住想劝他。
“像你这样的人,自私点没有坏处。”
沈归晚站在冷风里,发丝被风胡乱地吹散,贴在他的脸颊上。
杜之年看他在寒风里摇摇欲坠,正要开口劝他回家,就看见沈归晚嘴唇动了动。
沈归晚张开苍白的嘴唇,平淡道:“你也一样。”
你也不要对我期待太高。
杜之年愣住了。
他一向精明的脑袋没能反应过来沈归晚了什么,等回过神时,沈归晚已经不见了。
杜之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仰头靠在椅背上。
他回想沈归晚的话,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和沈归晚同床共枕了那么长时间,他却到今天才第一次触碰到了真正的沈归晚。
知人知面不知心,情人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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