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支票
工作时间的咖啡馆很安静,奶泡机运作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店里回荡,空气里飘着咖啡馥郁的香气。
沈归晚坐在角落的位置,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杯子,温琼坐在他的对面,端着杯子细细品着咖啡。
她尝着缠绕在舌尖的苦涩,轻轻放下了杯子,陶瓷杯和碟子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之年这段时间还好吗?”温琼对沈归晚客套礼貌地笑着。
沈归晚抬起头,脸上有一瞬的迟疑,却还是:“都挺好的。”
“是吗。”温琼笑着,将目光从沈归晚脸上移开。
她望着玻璃橱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又转过头看向沈归晚。
沈归晚平静地和她对视,没有一丝怯懦躲闪。
温琼看着他,轻笑一声,“我知道你是之年养的情人,也知道你在父亲住院之后一直待在之年身边,但你不可能在他身边躲一辈子。”
沈归晚皱起眉,看向温琼的目光逐渐变得警惕。
杜之年的母亲三言两语揭穿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他的过去几乎是赤裸地展现在她的眼前,供她自由地旁观点评。
这种感觉很糟糕,就算是以前冷战的时候,杜之年也没这样对待过自己。
然而坐在自己面前的,是杜之年的母亲,是女性长辈,沈归晚不可以做出太失礼的举动。
他咬着自己的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温琼自始至终都对他警惕的目光视而不见。
“我可以送你出国,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也可以保证你父亲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细长的本子,撕下一张递到沈归晚面前,“如果你缺钱,这张支票随便你写。”
沈归晚看着那张支票,久久没有动作。
自从遇到了杜之年,路漪也好温琼也罢,这些通过杜之年认识的人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在试图帮自己逃脱沈禄的圈禁。
沈归晚知道逃离沈禄对这些人来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可他却在这样的困境里挣扎了三年。
他和她们不一样,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和杜之年也不是。
沈归晚抬起头看温琼,“代价是什么?”
“你离开之年。”温琼红唇轻启,着薄凉的话语。
沈归晚垂下眼,没有接过支票也没有拒绝,只是语气平缓地反问温琼:“您的这些,杜之年知道吗?”
“他不知道。”温琼摇了摇头,“他除夕的时候和他父亲吵了一架,之后再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过。”
沈归晚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温琼看着他平淡的反应,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你一点也不意外,之年都告诉你了?”
“了一点。”沈归晚顿了顿,“那天他很难过。”
难过到失控,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温琼叹了一声,纤长的手指揉着眉心,“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让我的家庭恢复平静,回到原来的样子。”
“这个条件对你来也不亏,不是吗?”温琼笑着反问。
沈归晚沉默着,靠在桌沿的双手慢慢合拢。
坐在他眼前的女人虽然妆容精致,可厚重的粉底已经遮不住她眼尾的细纹了。
“恢复平静不是用这样的办法。”沈归晚摩挲着自己的手背,“您不和杜之年沟通,直接让我离开他,杜之年知道了就不会生气吗?”
温琼深吸了一口气,用有些尖锐的语调反问:“你这么在乎之年的感受,那你知道他要出国的事情吗?”
沈归晚搭在桌上的手颤了颤,随后交握的手又握得更紧了。
“他一直想离开这里,就算今年不走,以后也会离开的。”温琼大睁着眼看着他,眉毛轻轻扬起。
“到时候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杜之年要走,沈归晚从温琼口中听到这个消息,除了最开始有些惊讶之外,心里其实没什么别的波动。
大概是在杜之年身边待太久,见过杜之年太多不同的样子,又或者是因为杜之年曾经问他要不要和他结婚,沈归晚心里早有这种预感。
可比起陌生的女性,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偏向杜之年。
那个时候杜之年一直要带他走,想和他出国结婚,甚至在他答应的时候哭了,虽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的诺言,但沈归晚觉得杜之年不会欺瞒自己,至少不会不招呼就离开。
无端的猜忌只会让裂痕越来越大,沈归晚见过母亲在沈禄的猜忌怀疑中被折磨到绝望,所以不管杜之年会不会离开这里,这件事情都应该由他告诉自己,温琼的话至多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并不能成为怀疑杜之年的根据。
何况他也没有资格去怀疑杜之年,他们只是情人,即便以后杜之年要走,那也是杜之年的权利。
如果杜之年骗了他,他也可以离开。
但他不会做先离开的那个人。
沈归晚低头沉默着,面前的咖啡已经完全冷了。
温琼望着缄默不语的沈归晚,再次开口:“我只是想让你暂时离开这里,等之年出国了,你们在国外想重新在一起也可以,那个时候不会有人阻拦你们的。”
“就当帮我一个忙。”她的语气又变得温和,“我可以帮你解决沈禄的事情。”
沈归晚听着温琼一而再再而三地示好许诺,突然笑了起来,“我和沈禄之间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这是我的家事,就算我找别人帮忙,最后也要靠我自己解决。”
“他害死了我的母亲、断我的肋骨,而我砸破他的头……这些事情日后总归会有一个了断的。”
不论他愿不愿意面对,从他拨通路漪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这场噩梦终究会迎来结局,他终究会离开那座牢笼。
温琼涂着浓艳口红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沈归晚无所谓地笑着,又:“我不知道除夕那天杜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您杜之年要走,他真的走得了吗?你们真的会放他离开这里?”
他当时只是猜测,如今见到了温琼,听她同自己的那些话,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沈归晚回想起杜之年做的每一件事,在自己面前的种种表现,突然理解杜之年为什么想要离开这里了。
他们都一样,都带着镣铐艰难前行。
沈归晚的笑容刺痛了温琼的双眼。
“只要他狠下心就可以离开这里。”她闭着眼,声音里夹杂着叹息,“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他父亲还不知道他和郁鸣谷的事情,但很快就瞒不住了。”
她眼尾闪着泪光,沈归晚听着这位长辈发颤的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温琼看着他平静的面容,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你知道,那孩子还真是不把你当外人。”
“这重要吗?”沈归晚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不能答应您的任何条件,也不会为您向杜之年传话,您有什么想对他的还是亲口告诉他吧。”
他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递给温琼,“我一直没能和我的母亲好好交流过,现在有好多事情想告诉她,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不希望杜之年明明父母健在却变得和我一样,他可以过得更好。”
温琼看着沈归晚伸到眼前的手,微微合拢的掌心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几乎将他掌心的纹路完全割裂。
“之年到底给了你什么才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她结过沈归晚手里的纸巾,颤声问到。
沈归晚收回手,没有回答温琼。
杜之年收留了他,虽然不像温琼上来就甩支票,可仔细想来,杜之年也给了他很多很多。
情爱带来的快乐,一个温暖的避风港,伤病时细致的照顾……
杜之年不厌其烦地和几乎断绝社交的他磕磕绊绊地交流,把他从阴暗的牢笼里拽出来,带他重新和这个社会接轨,即使他现在还无法完全融入人群,但他已经不是那个靠着恨意和疼痛在沈禄棍棒下垂死挣扎的沈归晚了。
沈归晚觉得自己好像学会了别的感情,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份不同于憎恨和愤怒,不同于怜悯的感情。
“他给了什么不重要,反正不是一张随便我写的空白支票。”沈归晚把支票推到温琼眼前,“如果您真的在乎他,就不要忽视他的感受。”
他站起身,提起放在地上的购物袋,“我该回去了,谢谢您的咖啡。”
沈归晚转身要走,温琼忽然又叫住了他。
“你和路家那个已经断绝关系的女儿见面,这件事情之年知不知道?”
“不知道。”沈归晚回头看着她,“但我会告诉他。”
等沈禄的事情尘埃落定,或者是杜之年决定离开的那天,他都会告诉杜之年。
温琼疲倦地揉着眉心,半晌又问:“你今晚要做汤圆吗?之年不喜欢吃甜食。”
她看见了袋子里的糯米粉,也记着今天是元宵。
“他和我想吃肉馅的。”沈归晚,“我会做。”
温琼的脸上露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惊讶融合着别的什么,沈归晚看不懂。
她怔怔地看着沈归晚,许久才握住沈归晚的手,用郑重的语气:“如果可以,请你拦住之年,不要让他再和郁鸣谷扯上关系。”
“那个人很危险。”
沈归晚不了解豪门之间的恩怨纠葛,但他见过郁鸣谷一面,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很危险。
“我尽量,但您知道我做不了什么。”
他没有拒绝温琼这个请求,也没有许诺任何,温琼却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送你回去吧,耽误你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