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汤圆
温琼把沈归晚送到了公寓的楼下就走了。
“我就不上去了,之年不喜欢我去那。”她这样对沈归晚。
沈归晚站在公寓楼的大门口目送温琼离开,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之间,才提着购物袋上了楼。
他推开杜之年公寓的门,开厨房的灯,暖色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厨房,白色的台面上流淌着浅色的光。
这是沈归晚每天都能看到的,与过往重叠的画面。
他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又从吊柜拿出了之前剩下的半包干辣椒碎和调料,开始对着食谱做汤圆。
牛肉让超市卖肉的师傅帮忙绞成了肉馅,加进去的调料也是现成的辣椒碎和花椒面,只要按照步骤搅拌在一起。
沈归晚拿着筷子搅拌肉馅和调料,肉馅在搅动时发出了混着水声的黏腻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回荡又很快地消失。
沈归晚做好了内陷,又倒出糯米粉开始做汤圆皮。
他虽然和温琼自己会做,但其实他没有做过汤圆皮,只是看母亲做过,现在已经记不清细节了,只能看着食谱一点点操作。
沈归晚往糯米粉里加热水,滚烫的开水加进糯米粉里,腾起一阵湿热的水雾,零星溅出的几滴水珠落在沈归晚的手背上。
灼热的疼痛得他飞快抽回了手,却不心碰倒了架在一旁的手机。
在瓷器碰撞的响声中,手机“咣当”掉进了水池。
沈归晚擦去手背上的水,捡起了掉进水池的手机。
水池里只有一点点残留的积水,手机屏幕有些湿,并不影响使用。
他抹掉屏幕上的水雾,手机却振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弹出一条短信。
手机没有显示短信的具体内容和发件人,但肯定不会是杜之年,他从来不会给沈归晚发短信,更多的时候都是电话。
沈归晚下意识认定这又是广告短信,抬手想划掉,但沾了水的屏幕不太灵敏,手指直接点开了那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无遮无拦地显示了出来,不是沈归晚以为的广告短信,而是失联近一个月的路漪发来的。
两个人年前见面时交换了手机号码,在那之后路漪再也没有联系过沈归晚,这还是年后第一次收到她的消息。
路漪:上次和你提到的那个朋友下个月会过来,到时候方便出来见个面谈一谈沈禄的事情吗?
沈归晚看着短信上的内容,手指悬在屏幕上没有动作。
碗里水和糯米粉的混合物还飘着微弱的热气,粘稠的面团间挂着细的颗粒,食谱写着要趁热搅拌,可沈归晚没有心情管它。
他对恨意以外的感情总是很迟钝,最初听到杜之年要离开的消息时还不觉得难过,可现在看到路漪发来的短信,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
杜之年曾经模棱两可地提过他和郁鸣谷合作的原由,没有亲口告诉自己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沈归晚虽然早有预感,却还是觉得难过。
他不清这种难过的由来,只是觉得胸腔里闷闷的,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
其实他很快也能离开这里,如果杜之年要离开,他可以跟着杜之年走。
可杜之年希望自己跟着他吗?
沈归晚不知道,也不敢问。
他怕会听到杜之年坚决的拒绝,会再次变成一个人。
三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毫无长进,只会逃避。
放在水池边的的手机熄灭了屏幕,沈归晚望着漆黑屏幕上自己的倒影,蹭掉脸上的水,轻轻点亮了屏幕。
路漪的短信还躺在对话框里,他没有回复,路漪也没有催促。
她大概在为妹妹的事情奔走,只是抽空通知他罢了。
但她无意地举动却和温琼像是约好了一样,两个人选在同一天告诉沈归晚:你快要离开沈禄了。
沈归晚难过之后又感到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离开沈禄重归自由后还能做些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活在沈禄的掌控里,过着充斥着暴力和疼痛的日子,在母亲去世后又彻底和社会脱节。
正常人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沈归晚没见过,也不知道。
如果沈禄真的会进去,他必须为自己找一条后路,可除了杜之年这里,沈归晚在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安身之处。
他像游离于社会之外的孤魂野鬼,无人在意也无人关心,随时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寂静的寒夜里。
沈归晚已经记不得大学是怎么勤工俭学养活自己的,杜之年为他创造了过分温暖安逸的环境,短短两个月就让他忘记了过去那艰苦的二十三年。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即使生活的再苛刻也能活下去,不会妄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做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
挤在廉租房里上着朝九晚五的班,每天向烦人的客户老板点头哈腰却只领着温饱线上的工资,这好像才是他离开沈禄后应该过的日子。
沈归晚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每每想到未来的生活没有杜之年的存在,他的心脏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起来,脑袋里回荡着嗡嗡的响声,就像刚失去母亲时那样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仿佛随时都会溺死在如海水般苦涩的情感之中。
碗里的热水彻底冷掉了,面团里的细颗粒黏在一起,化不开也揉不匀。
不知道是哪一个步骤出了错,沈归晚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补救成功。
他把做坏的面团扔掉,重新再做了一份汤圆皮。
剩下的糯米粉不多,做出来汤圆皮只够包一人份的汤圆,不过沈归晚本来就没算做太多。
汤圆不好消化,沈归晚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再吃过这些东西了,因为夜里会睡不好。
他把杜之年那一份的汤圆包好之后又拿出饺子皮把剩下的肉馅包成了麻辣牛肉水饺,再扔到冷冻柜里保存。
做完了所有的东西,沈归晚把厨房收拾干净,洗掉包水饺时沾上的油渍,拿着手机回到了卧室。
他坐在地毯上,对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发起了呆。
杜之年下午有一台临时手术,做完出手术室时已经接近八点了。
他开车赶回家,路上给沈归晚发了一条消息,问他吃饭了没有。
沈归晚没有回,杜之年的心莫名被提了起来。
他加快了车速往回赶,可当他回到家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没有按时回消息的沈归晚正在厨房里忙碌,手里拿着陶瓷汤勺在锅里舀着什么。
杜之年站在门边晃了晃神,走廊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呼在他的背上,冻得走神的人才恍惚回过神,关上了大敞开的门。
他关门的动静不,在厨房里的沈归晚听见了,回过头了声:“你回来了。”
杜之年应了一声,看戴着隔热手套的沈归晚把捧在手里的碗放到餐桌上。
碗盛着用火锅底料煮出来的红油汤,散发着辛辣香气的红油上浮着五个白糯的汤圆,软乎乎的外皮间还透着肉馅的颜色。
“汤圆刚煮好。”沈归晚边摘手套边。
他的脸被热气熏得泛红,湿润的鼻尖在灯光泛着光,杜之年曲起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问:“就做一碗,你不吃吗?”
沈归晚摸了摸鼻尖被蹭过的地方,轻轻摇了摇头,“不好消化,晚上会难受。”
他的胃一直不太好,吃不了辛辣生冷的东西也很少碰不好消化的食物,杜之年知道,没有拉着他坐下来一起吃。
杜之年舀起一个软乎乎的汤圆,刚出锅的汤圆冒着热气,他吹了好几下才咬了一口。
原以为会吃到工厂制作的油腻肉馅,可汤圆一入口,舌尖就尝到了又麻又辣的味道,像极了除夕前一天沈归晚给他做的晚饭。
杜之年怔了怔,把剩下半个汤圆全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终于吃出了麻辣牛肉的味道。
“你自己做的吗?”他抬头问沈归晚。
“嗯。”沈归晚拉开杜之年对面的椅子坐下,“麻辣牛肉馅的,好吃吗?”
好吃吗?
沈归晚语气平淡地问着,杜之年握着勺子的手却抖了一下。
昨天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不过是单纯凑个节日热闹,并没有真的期待吃到的是什么样的汤圆。
因为不管这碗汤圆是不是麻辣牛肉馅的,甚至是他最不喜欢的甜味馅料都没关系,只要是沈归晚做的,杜之年都会吃掉。
可沈归晚还是给他做了他想要的汤圆。
在杜家那些年,杜之年的感受从未得到过重视,他的口味和喜好和作为一家之主的杜衡誉相差甚远,所有人都以杜衡誉的要求为准。
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只是一股脑把东西全都塞给他,然后告诉他要感恩,他的愿望一直是被忽视的,如今随口的一句笑言却被沈归晚放在了心上,甚至亲手满足了他荒谬的愿望。
“好吃……”
杜之年抬起头,颤抖的嘴唇微微张开。
他想要把那件犹豫许久都下不定决心的事情告诉沈归晚,想让他替自己做决定,不管是哪一种选择,他对会照着沈归晚的决定去做。
可沈归晚突然站起身,那动作的幅度很大,椅子拖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我有点困了。”他揉了揉眼睛,“先去睡了。”
沈归晚完就着哈欠往卧室走,不给杜之年任何反应的机会。
杜之年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卧室的门后,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声。
杜之年吃完汤圆又在书房里待了一会,他的心很乱,怎么也静不下来。
在沈归晚住进家里之前一直渴求的愿望即将实现,可他变得犹豫不决,迟迟下不定决心。
杜之年一直待到深夜才回卧室,本以为沈归晚早就睡着了,可刚躺下,沈归晚就钻进他的怀里。
沈归晚紧贴着杜之年的身体不断颤栗着,杜之年摸着他的后背,有些担忧地问:“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靠在他怀里的沈归晚摇了摇头,声叫着他的名字:“杜之年。”
“怎么了?”杜之年搭在沈归晚后背上的手摸到了一片濡湿的冰凉。
他起身要去开床头灯,怀里的沈归晚突然扯着他的睡衣,用很轻的声音问他:“你能抱抱我吗?”
沈归晚从来没有提过这种要求,以前夜里冷的时候都是直接钻进他的怀里,根本不同他商量。
杜之年压下心里的担忧,脱掉沈归晚身上被冷汗湿的睡衣,重新躺下将沈归晚搂在怀里。
“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好歹是个医生。”他轻轻拍着沈归晚的后背,指尖碰着那片遍布瘢痕的皮肤。
“嗯。”沈归晚趴在他胸口闷闷地回答,“我没有不舒服。”
杜之年把沈归晚背后的被子压好,揉了揉毛茸茸的后脑勺,轻声哄着:“那就睡觉吧,我抱着你。”
沈归晚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细软的头发蹭着胸口,有些痒,但杜之年没有动。
他一直搂着沈归晚,直到怀里的人安静入睡都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