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告白
积压的情绪随着泪水汹涌而出,像决堤的洪水般淹没卧室,沈归晚的呜咽被杜之年那一声声“晚晚”盖过,又被爱意缠绵的亲吻吞没。
两个人发泄够了,肩并肩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沈归晚用力吸了吸鼻子,用睡衣的袖子胡乱擦掉挂在脸上的眼泪,把眼眶和脸颊擦得通红。
杜之年见他那么粗鲁地对待自己的脸,赶忙拉开他的手,用指腹抹掉眼角残留的泪水,“别这样,晚晚。”
他的样子没有比沈归晚好多少,可他一直用着宠溺又温柔的语气叫着沈归晚的名,无奈地哄劝着,像个体贴的好好先生。
“杜之年。”沈归晚回应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杜之年的手背上。
他的指尖在颤抖,杜之年反握住那只手,拉到唇边挨个亲过他苍白冰冷的指尖。
温热的鼻息随着亲吻落在沈归晚的手上,烫得他想抽回手,战栗的神经却慢慢平静下来。
杜之年感受到掌心里的手不再发颤,捏着沈归晚掌心里的肉把玩了一会。
过了很久,他缓缓问:“你你跟我妈见过面,她都跟你什么了?”
“温阿姨可以送我出国,要我离开你,还到时候等你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在国外一起生活。”沈归晚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话时气息不太稳,声音有些发抖。
他没有瞒着杜之年,把温琼那日过的话一一复述。
杜之年静了几秒,突然讪笑道:“折磨我不够,现在又来对你指手画脚,还真是……”
“你答应了吗?”他看着沈归晚,讥讽的眼神里透着几分难过。
沈归晚摇了摇头,手指碰了碰他泛红的眼尾。
“那就好。”杜之年把头靠在他肩上,玩着那只苍白纤瘦的手,“我要走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意外,是不是因为提前知道了?”
沈归晚勾起手指轻轻蹭了蹭杜之年的手心,声应道:“嗯。”
“骗子。”杜之年笑着要去捏他的脸,“我以为你不在乎我,不想跟我一起走呢。”
之前听见沈归晚的那些,杜之年的心起起落落好几回,如果他能摸到自己胸腔的内部,大概会掏出来一颗冻得冰冷、不会再跳动的心脏。
幸好没有。
沈归晚没有躲开杜之年作怪的手,甚至主动将脸贴了上去,“我也是。”
害怕对方不在乎自己,害怕会被抛弃,自己和杜之年都一样,都在为这段尴尬微妙的关系担惊受怕。
沈归晚从来都不敢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因为除了他的母亲,在遇到杜之年以前根本没有人在乎过他的存在。
他一直是可有可无、不被需要的存在,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对自己抱有任何的期望。
沈归晚垂下眼,吐出一口浊气,“杜之年。”
杜之年听见他惆怅的叹息,抬起头问:“怎么了?”
“听家暴会遗传,万一我变成沈禄那样,你不害怕吗?”沈归晚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掌心里的伤疤。
他总是忍不住去看那道疤痕,可每一次看,它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不怕。”杜之年捏了捏沈归晚的鼻尖,“一个感冒拖了一周才好,床上不心多做一次就哭得要我轻一点,你觉得你压得过我吗?”
他在不正经的诨话,沈归晚却笑不出来,“你在医院见过沈禄,他的头——”
“晚晚。”杜之年断了他,“你不会变成那样的。”
“你首先是沈归晚,其次才是沈禄的儿子。你就是你,是和沈禄不一样的会独立思考的个体,不是他的复制品。”杜之年正色到。
即使继承了父辈的血脉,他们终究是和父母不同的存在,会意识到自己的缺陷,会害怕也会改变,不是受情绪和血脉驱使的冷血机器。
他不是,沈归晚也不会是。
“再了就算你破他的脑袋又怎么样?他都下了狠手了,你不还手难道要被他活活死吗?”杜之年不自觉抬高了音量,“你就是把他的脑袋砸烂了也是正当防卫。”
不是血脉相承的暴虐作祟,只是被逼到绝路无奈地反击。
他按着沈归晚的肩膀,一字一字地问:“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沈归晚僵硬地点了点头,眼角的泪水随着他的动作落了下来,没进地毯的绒毛之间。
杜之年听见沈归晚顺从的回应,温柔地擦掉他脸颊的泪痕,又笑着:“我好像没跟你过我家里的事情,今天一起告诉你吧。”
“除夕夜那天我和你过的……我父亲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我时候被他逼着做了很多,转过学跳过级,身边没多少同龄的朋友。我母亲知道我过得很痛苦,可她从来没有帮过我,即使不是我的错,是我受了委屈,她也会先责备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完轻笑一声,反问沈归晚:“是不是很可笑?”
“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只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和虚荣心,想把我变成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我从来都没觉得他们爱过我,他们两个人结婚也不是因为爱情,只是为了联姻带来的利益罢了。”
以他的性取向为耻,无视他的感受,只是一味地要求他按照过去的流程一路走到黑,这是杜之年一直在忍受的冷暴力。
沈归晚动了动唇,想开口安慰杜之年,却被他摇头制止了。
“杜家和郁家其实相差不大,如果我照着他们的要求去做,应该也和郁鸣谷现在差不多。但我很早就搬出来,不怎么和杜家的人来往了。”
他得风轻云淡,背后的苦楚和委屈只有自己知道,沈归晚听得胸口闷闷地疼了起来,却没有断杜之年。
“结果我父亲觉得我不识好歹,觉得他只是在外面养情人,没有弄出私生子跟我争家产,还大发慈悲让我接受公司,我应该感激他。”杜之年自嘲地到。
“我父亲从我时候就不断地出轨,光我知道的情人就不下二十个,如果要论遗传,比起家暴,你更要担心我会不会出轨吧?”
他笑着着自己的过去,将那些残酷的过往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沈归晚眼前,但沈归晚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杜之年见沈归晚情绪忽然低落,忙哄道:“我只是个比方,不会出轨的。”
沈归晚不话,他心头一紧,问:“生气了?”
“没有,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沈归晚抱住膝盖,蜷缩在床和杜之年之间的角落里。
杜之年摸着他瘦削的肩膀,“愿意和我吗?”
“好。”沈归晚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比起杜之年充斥着冷暴力的童年,沈归晚的沈家别墅一直弥漫着鲜血和暴力,甚至在他未出生前便是如此。
“在我之前,我母亲还有一个孩子,她是怀着那个孩子嫁给沈禄的。”沈归晚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六个月的时候沈禄了她,母亲从楼梯上滚下来,流产了。”
杜之年的神情随着沈归晚的话变得凝重,他心里隐隐猜到了结局,却不敢去想。
“沈禄怀疑她出轨,怀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沈归晚,“因为是未婚先育。”
沈归晚的何慕当年是带着两个月身孕嫁给沈禄的,那个年代格外看重名声,沈归晚的外公只能忍痛将女儿嫁给了当时还是穷子的沈禄。
沈禄口口声声保证会好好和何慕过日子,婚后却像变了个人,怀疑妻子肚子里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开始对妻子出言不逊,甚至动手殴她。
那时候何父重病卧床,没有了顾忌,沈禄对妻子的殴越发凶狠,以至于最后没能留下那个孩子。
“如果他出生了,我还能有个哥哥。”沈归晚眼神空洞地看着某一处,“或许根本就没有我。”
有了第一个孩子就不需要第二个,他也就不会出生在沈家,不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沈归晚曾经迫切地期望过,但这终究是无法实现的。
“母亲流产之后过了好几年才怀上我,听我出生后沈禄就带着我去做了亲子鉴定,可即使确定我是他的儿子,他还是怀疑母亲出轨。”
“沈禄经常她,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母亲在哭。”沈归晚闭上眼,呼出的热气带着潮湿的颤音,“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她被沈禄得遍体鳞伤。”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嫁给那样的人渣,她要是不嫁给他,就不会那么早去世……我也不用承受这些了。”
他抱着膝盖的手指用力抠着睡衣单薄的布料,杜之年看见了,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将那双手抓在掌心里。
“我出生是因为母亲期望有一个孩子,期望我的存在能让沈禄心软,不再对她施暴,可是这根本没有用。现在她不在了,沈禄只是把我当成发泄情绪的物品,我对他来是一件可以随意操控的私人财产。”
沈归晚抬起头看杜之年,眼里泛起湿意。
“时候我犯了错,沈禄我的时候母亲会把我护在怀里,棍子从来没落在我身上,直到后来她走了,沈禄断了我的肋骨,我才知道那真的很疼。”
杜之年感受到掌心里的手在颤抖,也看见了沈归晚腿上被泪水晕湿的痕迹。
他摩挲着沈归晚的右手,轻声问:“那现在呢?还疼不疼?”
“疼。”沈归晚哽咽着,“你抱我一下就不疼了。”
肋骨断裂的地方总是在疼,冬天尤其明显,只是住进杜之年的公寓之后,陈年旧伤的疼痛变得越来越微弱,甚至只要他努力忽略就不会感觉到疼。
杜之年伸出手把沈归晚搂到怀里,摸着他肋骨受伤的地方,揉着他后颈冰凉的皮肤,“晚晚,等你拿到证件,沈禄要怎么办?”
“他的公司有问题,路漪的朋友会处理。”沈归晚靠在杜之年的肩上,闻着杜之年衣服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牵扯进来的。”他揪着杜之年的衣服声道歉,“但是我没能替我母亲做什么,也没能带她离开沈禄,所以我想……想帮帮路星。”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对不起。”
沈归晚在杜之年面前哭过很多次,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沈归晚发出这么无助可怜的哭声,比哀求他不要提起沈禄那一次更让他心疼。
为什么要掺合别人的家事?以前杜之年肯定会这么问,但现在不会了。
沈归晚和路星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愿意为路星做这些,是因为他心里一直认为是他害得母亲离世,觉得母亲会离开是因为他的无能和逃避,是他的过错。
这是沈归晚一辈子的噩梦,是无法释怀的遗憾和内疚,所以他将对母亲的愧疚转移到了路星身上,期望通过挽救路星来弥补过错。
只有路星从郁鸣谷身边逃脱,他才能真正放下介怀,放过他自己。
杜之年第一次知道沈归晚在自我折磨,在用不属于他的错误惩罚自己,他当初会拒绝报警,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可沈归晚在忍受着煎熬,他杜之年又做了什么?
风凉话,戳沈归晚的伤口,高高在上地指点……他把所有恶劣的行为都做了一遍,又怎么敢自己爱沈归晚。
爱从来都不是就能体现的,不付诸行动的感情如草芥,一文不值。
杜之年看着沈归晚的眼睛,握着他的手郑重许诺:“我都帮你。”
“你做不到没关系,只要你希望的,我都会去做。”
是他让沈归晚见到了路星,让沈归晚回忆起痛苦的过往,他会负责到底,让沈归晚从这场无尽的噩梦里醒来,不再沦陷于此。
沈归晚做不到的事情,杜之年都会替他完成。
“晚晚,你不要做我的情人了。”杜之年吻着沈归晚湿漉漉的脸,“做我的爱人,我们重新开始交往,好不好?”
交换过彼此的过往,才能坦然地面对这份感情,全心全意去接纳自己的爱人,去弥补过往的遗憾和亏欠。
他和沈归晚不是别的关系,沈归晚是他爱的人,是他的爱人。
他会改掉所有伤害沈归晚的习惯,去努力爱人。
沈归晚的视野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喉咙酸涩生疼,发不出一点声音,但他能感受到杜之年掌心传来的热度,能听见杜之年的声音。
他用力点着头,无声地回答杜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