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医院。
一大早,护士就把严逍的检查结果送了过来。就像董山山的,没大碍,医生给开了几支涂抹的药,医嘱上多休息少运动,绷带一周后去掉。
严逍掏出手机给家里的管家李叔了个电话,让人来接他回家。
听二少爷自己在医院,李叔不敢大意,赶紧给严家大哥严铭了个电话,汇报一声。
之后李叔开着车屁颠地赶到医院,跟严逍碰了面。
“哎呦——少爷?怎么弄到医院里了也不跟家里?这谁干的?”李叔一眼看到严逍吊在胸前的胳膊,脸皱成一团。
这伤要是能找到主,严家大哥不得让那个人死?
“没谁弄的,是我自己不心。”严逍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了叔,这世上还没谁弄得了我,除了我自己。”
“你这个...这里...还有这里...这是怎么搞的啊?你也太不心了,还疼不疼啊?”李叔从上到下地检查着他家少爷,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严逍胳膊上的白色纱布。
“疼啊,疼死了,怎么办啊叔?我出不了院了。”严逍笑呵呵地晃着身子。
李叔是严家的老人儿,陪着严逍长大,严逍对他有不同的亲近。
“我刚才跟你哥你在医院了。”李叔边边往病床周围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
严逍弯腰从床上勾起装着药的塑料袋,李叔赶紧伸手去接,严逍摆摆手,“我哥出国了你跟他这事儿做什么?那个我自己拿。”
“二少爷你的胳膊......”李叔伸手去扶,“你哥他要赶紧回来。”
“你看你吧,跟他了干嘛?我胳膊没断。”严逍晃着塑料袋往外走,“车停哪儿了?地上还是地下?”
“停在地下,负二层。”李叔跟在他后面跑。
严逍一条胳膊挂在胸前晃,另只手勾着塑料袋在腿边晃,心情不知道怎么的就那么好,黑亮的眼睛弯着,光彩洒了一路。
他夜里做梦了,梦到了容羽,梦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莺飞草长的春天。
嘴边似乎还留着容羽香软发梢的气息,手心温热,好像真实地握住过另一个人的手。
一个梦都能让严逍开心到飞起。
只要能让他见到容羽,即使是一场短暂虚幻的梦他也愿意。他太想他了,四年多,1000多个日日夜夜,他想不够。
心里想着容羽,脑子里刻着容羽,其他所有对严逍示爱的人,都成了他无聊的消遣和逗闷的工具。
严逍执拗地认为这场梦就是一个美好的预言,预示着他重生之后还能遇见容羽,一定能,必须能。
路过6号病房的门口,安远正好拉开门。
严逍扭头看过去:6号病房?安导?怎么不是余墨的那位男神?三个人???啧啧啧,真够乱的。
开门而出的安远再一次被严逍优秀的外形闪到了眼睛,像浓黑的天幕忽然裂开,漏出一片金色星光。
严逍看了他一眼,以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安远是余墨想接近的人,可不是他严逍的。即使余墨和他是关系极好的哥们,严逍也没有轻易对着陌生人笑的习惯。
多亏了安导见多识广,好看的人见得多了,病房里躺着的那位也是相当不错的。
他迅速收回目光,扭头冲屋里喊了一句,“我先去护士站取号,一会儿就回来,你慢点弄。”
“嗯,你去吧。”病房内传出一个声音。
严逍闻声停了下来,安远背手关上了病房门。前者盯着白色的病房门看了两眼,眉头蹙了下,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此举的由来,定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带着李叔往电梯间去了。
容羽查了CT血常规什么的,耗了一上午,等把结果都拿到后,又去找医生看了看。
医生给开了张3天的休假证明,之后就办了出院,安远开车把容羽送到了电视台宿舍。
电视台在隔壁区买了20套房子,拿出6套给新入职员工当公寓,6套给还没买房的年轻人住,还剩下8套一个部门一套,给加班加晚了的员工过夜用。
容羽和安远所在的文体部拿了一套四室的,一次性住10来个人没问题。
安远住的多一点,容羽基本不住,他再晚都要回家的,本来就经常失眠,换个床更睡不着了。
这回想到住宿舍也是没办法,谁让他把脖子锁骨伤了非得戴个脖套不可呢。
要这副德性回家,他爷爷要唠叨到天荒地老去。
只是在容羽耳朵边唠叨还不够,爷爷极有可能还要上电视台来找坤台长,“让你照顾我孙子的呢?这点事都给我办不好?这退休了啊,就是人走茶凉,现在这世道啊,人心不古了哦......”
按以往的正常流程来讲,坤台长会赶紧毕恭毕敬地站起来,扶起爷爷的胳膊,“容老师您这就是冤枉我了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么敢不听您的话啊?”
“你听我的话就把羽看好啊,他怎么又跑去当卧底记者去了?查这个查哪个,他又不是你们调查部的,你调查部是没人了?要文体部的人代班?”爷爷眉头拧起,甩开坤台长的手,“他要出点事我怎么给他那死去的爹妈交代?”
容羽这一世的爸妈是坤台长读大学时候的师兄师姐,不仅是读大学时候的,在电视台里也一样是师兄师姐,容羽爷爷那时候是电视台台长。
容羽爸妈跑国际线,那一年非洲某个国家一夜之间爆发内战,他们来不及撤退,牺牲在了那个遥远的地方。
所以爷爷必须要让容羽离危险远一些,他已经失去了儿子儿媳,不能再搭上孙子。
一边惹不起,一边管不住,坤台长只有先老老实实地跟恩师老上司保证下次再不会出这种事了,送走老上司后再把容羽叫到办公室里训一通,事儿就算处理完了。
下一次再循环往复,在处理这件事上,大家都已经成熟练工种了。
如果爷爷不找到台里来的话,流程就简单点儿,比如瞒着没让爷爷知道的这次。
安远先把容羽送到隔壁区,车停到单元楼门口,“能自己上楼吗?”他问副驾座上的容羽。
“能,我又没瘸。你不回宿舍?不是昨天熬夜今天调休吗?”容羽解开腰间的安全带。
安远抓起那张医生开的请假证明在容羽眼前晃晃,“我去台里给你交请假条,要是没请假条还不去上班,就叫旷工,你等着被开除吧。”
“哎呀,哪有这么麻烦,让王部长在考勤表上帮我勾一个出外勤不结了。”容羽。
安远摇头,“你是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么?”
“坤台长专门交代我们了,你出外勤得他批。”安远答。
容羽耸了下肩膀,“受宠若惊。”
“你才知道?”安远,“你上去乖乖等着坤台长来找你吧。”
“他来找我做什么?你给他通风报信了?”容羽问。
“我可没那闲工夫,”安远笑,“我这医院开出来的请假单一给他,他肯定要找你呀,那这回我不能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了吧?”
“你把请假条给他干嘛?给人事部不就行了?”
安远看着他,怀疑容羽脑子是不是被撞坏了,明明刚才解释过的事情,还问。
“又是坤台长专门交代的?”容羽明白了。
“对啰。”安远继续笑。
“我上去把茶叶找出来,再烧壶水。”容羽推开车门,长腿往外一跨,再“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安远按了两声喇叭,车驶远。
容羽进了宿舍,先去厨房找出电热水壶,烧上水,又弯腰从橱柜里翻出一提纸杯和一袋花茶,舀了两勺茉莉花放进纸杯里,斜靠着橱柜,等水烧开。
时间控制地非常好,水刚一烧开,门铃就响了。
容羽拔掉电水壶的插头,往客厅大门口走,拉开门,坤台长背着手站在门口,容羽脖子上的白色脖套让他闷闷地吞下想要对着不听话下属发火的心思。
他心眼里没拿容羽当下属看过,坤台长是容羽爷爷一手提拔的,容羽是他恩师的孙子,是他敬重的师兄师姐的儿子,还是他心底欣赏的后辈。
刚才他只瞥了一眼安远递过来的请假单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比起责怪容羽的擅自行动,坤台长更多的是担心,还有自责。
等面对面看到容羽,除了个脖套,伙子行动自如,精神尚可,坤台长放下心来,一股火冒了出来,但还是克制住了。
身为领导和长辈,时刻保持端庄镇定是一项必要技能。
“台长。”容羽往坤老大身后瞄了一眼,没看到安远的人。
“哎呦,还知道我是台长,没把脑子撞坏啊?”坤台长进屋,自己坐进沙发里,架起腿,“你只请三天假够吗?”
容羽知道现在自己最明智的选择是闭嘴。
他到墙边拖了个木凳子过来,坐到了坤台长对面,还没等坐稳又站起来,去厨房泡了一杯花茶端出来,放到坤老大手边。
坤台长端起水杯,吹开水面上漂浮的几朵白色花瓣,抿了一口茶,“羽,你让我怎么你好呢,你就算不为你爷爷想,也该为自己想想吧......你这样很危险的,搞不好会送命的,我跟你了多少遍了?当耳旁风了是吧?”
“没有,台长,您的话我都记着呢。”容羽装模作样地垂着头搓手。
“你哪边儿脑子记着了?”
容羽弄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都记着呢台长,360度记着。”
坤台长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台长,您干脆把我调到调查部算了。”容羽。
“不可能。”
“因为我爸妈?还是因为我爷爷?”容羽问。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坤台长。
容羽皱眉:“还因为什么?”
“调查部没空闲岗位了,你调不过去。”坤台长给了容羽一个非常官方的理由。
容羽知道这个话题没法谈了,适可而止。
“听安远你这个,”坤台长指指自己的脖子,“是在群山那个道上出的车祸?大晚上的你走那里做什么?”
“我去了趟关河,荷花村。”容羽。
“你去那儿做什么?”坤台长抬起眼皮,“他们违规开采的事儿?”
“您怎么知道的?”容羽吸了口气。
“我猜的。”坤台长晃着手里的纸杯。
“您一猜就猜这么准?”容羽皱起眉头,“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那边违规开采的事儿了?为什么不去查?您上回不是还在会上我们的深度调查选题太少了吗?”
坤台长放下纸杯,手指轻轻点着玻璃茶几,过了一会儿,“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容羽双手交握,大拇指绕来绕去,本来算告诉坤台长自己出车祸主要是因为后面有人开着车追他,现在他不算了。
“你去拍到了什么?发我一份。”坤台长继续。
“好,”容羽答应了,“等会儿发您邮箱。”
坤台长抬眼观察了一下容羽,又了一遍,“关河那边,你别再去了。”
“我还去那儿做什么?该拍的都拍了。”容羽。
“以后就老老实实做你文体部的事儿,”坤台长,“你们刚入职的时候,台里人事部给你们每个人都做了职业规划,全部是根据你们自身的优势来做的,给你的定位就是顶尖的文娱节目还有大型晚会的主持人。你有这方面的才华和优势,为什么要浪费呢?”
“我对那些明星啊,娱乐圈之类的没兴趣,对当主持人也没兴趣,台长。”容羽坐直了。
“你是一个已经工作了几年的成年人了,不能总想着自己的兴趣,兴趣比前途还重要?”坤台长曲起手指敲了下茶几,“再了,明星娱乐圈有什么不好,他们能为观众带来快乐,你去做那个联系快乐的纽带,也是一件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事情。”
容羽扭头看向窗外,喉结顺着欣长的脖子滑动了一下,“可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的快乐、别人的兴趣活着?我就不能追求我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
“你想追求什么?追求那些危险?追求那些刺激?让身边所有的人都为你担心?这就是你想要的?”坤台长提高声音。
容羽紧抿着嘴,不话。
“啊?羽,你给我听听,你的追求是什么?”
“真相。”容羽。
“真相?”
“对,我想要知道真相,我也想让大家都看到真相,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在阳光下。”容羽。
“什么事情的真相?”坤老大问。
“很多事情的真相,一切不公平的,不合理的,黑暗的,丑陋的......”容羽。
坤台长低下头,被理地锃亮的大背头掩盖住几缕白发,沉默了一会儿,“真相?真的假象,假的真相......很多时候连身在其中的人都分辨不出来,很多残忍的真相还不如一个美好的假象......你呢?”
“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我作为一个记者,也有记录真相的责任。”容羽。
容羽有自己的坚持,他从来都是一个很难被服的人,这一点台里的人都知道,坤台长没有办法服容羽,但是他有上级的特权,“省里组织了一个高级记者培训班,台里只有一个名额,刚好你休个三天,再给你三天假,六天假休完你就去报道吧,我让行政部把培训要求发给你。”
“培训?我不去,您让给别人吧。”容羽哪能不懂上级的意思。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坤台长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容羽,“自己去买点营养品补补,注意休息。”
容羽也不客气,接过信封,“谢谢台长。”
坤台长笑了一声,轻拍了下他的手臂,“臭子,让你爷爷省点心吧。”
送走坤台长后,容羽靠在沙发靠背上,掂量了一下信封的重量,开看了一眼,一沓厚厚的粉红色票子。
他把信封丢到茶几上,垂着眼皮沉思。
荷花村的事究竟是个什么事?为什么只拍了一个违规开采的视频就有人想要他死?坤台长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不明?他为什么连两遍让他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本来算不再去荷花村了,可坤台长的话挑起了他的兴趣。
容羽的头又开始胀痛,记忆碎片开始在脑子里乱撞,嗡嗡直响,他使劲地按着太阳穴。
本来就已经够乱的了,严逍的影子还凑热闹似的浮现出来,是上辈子18岁的严逍,一身紫袍,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墨玉金钗高高束起。
18岁的严逍扬起俊美的脸,贴着他,抱着他的胳膊摇,“容羽哥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勇敢的人。”
“滚!”这一世的容羽对上一世的严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