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天,夏宽程照例下楼到容羽家吃过早饭,再一起出门,去心理诊所找白锦薇。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容羽在玄关处的置物盒里扒拉着。
“你找什么?”夏宽程换好鞋,靠在门边等容羽。
“找我车钥匙。”容羽干脆把置物盒拿到手上,翻着。
“找车钥匙做什么?我开车去。”夏宽程。
“你开你的,我开自己的,”总算找到了,容羽把车钥匙攥手里,“吃完饭你两约会去了,我还得自己车回来,算了,我开一辆。”
“我可以先送你回来呀。”夏宽程。
“哎,别,”容羽晃着车钥匙往外走,“我不想那么亮,我自己回来,你好好陪白医生吧。”
夏宽程低眉笑了笑,先抬脚去电梯间按住电梯,等容羽进了电梯后,抬手按了个B1。
两人开着车,一前一后地驶出地下车库,沿着中山大道开了20来分钟,最后开进了一幢写字楼的地下车库。
白锦薇的心理诊所就开在这幢写字楼里,A座39楼,占了半层楼,装修成明亮舒适的蓝白色调,白色软皮沙发围着同样白色的圆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桌面上干干净净。
正对着防窥玻璃大门的接诊台宽大整洁,浅蓝色的台面角上立着一瓶白花绿梗的马蹄莲,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幽香。
白锦薇双手插在衣兜里,斜靠着接诊台,满脸带笑地跟前台护士着话。
容羽推门而入,看到白锦薇,挥挥手喊了声“白医生,我来了。”
“今天你们挺准时的。”白锦薇也笑着扬起手挥了挥。
夏宽程跟在容羽身后,掩了门,走上前去。
“你男神来了,抓住机会,加油啊。”白锦薇冲护士挤挤眼,声。
“哎呀,白医生,”护士瞬间涨红了脸,“不要这么,我哪儿有那个胆子嘛,我只看看。”
“容羽又没谈恋爱,真喜欢就主动点儿呗。”白锦薇。
“哎呀,不行的,我不要,白医生你别了。”护士眼看着容羽也来到接诊台边,赶紧低下头,随便抓了个工作夹在手里翻来翻去,透过刘海儿心量着他,脸更红了。
“没出息的丫头。”白锦薇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一下。
容羽站在台边等了一会儿,护士把工作夹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
白锦薇拉着夏宽程的胳膊走远了一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办公室的钥匙,递给夏宽程,让他去办公室等。
夏宽程行,拿了钥匙往另一边走,没走两步又返回来,拍拍容羽的肩,“我去白锦薇办公室等你,你弄完了过去找我。”
“行。”容羽点头。
白锦薇看向夏宽程的背影,眉间皱成一个浅的川字,深吸一口气走回来,看到容羽胳膊肘搁在接诊台上,上半身往前探。
跟他面对面的护士脑袋快把桌面扎出一个洞来,手里还在翻工作夹。
白锦薇开口,还没出话来,容羽替她了,“护士,我的那一页还没翻到吗?”
“啊?”护士睁大眼睛,抬头,又赶紧低回去,脸红通通的,“您什么?什么页?”
“我的入诊登记,”容羽脸上挂了一丝笑,“你是不是刚入职啊?我每次来看病都要先做入诊登记。”
“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不好意思啊,您稍等。”护士手忙脚乱,一边在柜子里找容羽专属的资料袋,一边不停地拿手拂着刘海儿,中央冷气也吹不干她一脑门儿的汗。
“左边那一条顶头那一格,”白锦薇手指点了点台面,“你面对的从左往右数,第三本。”
护士这才把容羽的资料找出来,抽出一张空白的登记表,拿笔低头,眼角眉梢抖簇着,“姓名年龄性别?”
“给我自己填吧。”容羽伸出手,手指白皙修长,像某种好看的植物。
护士笔尖停在登记表上,白纸上沁出了一团黑。
“怎么了?”容羽往前探了一下,“我可以自己填,你们诊所不允许病人自己填表?”
“哦,不是不是,”护士拨开刘海,把登记表递给容羽,“对不起啊,麻烦您自己填。”
白锦薇站在旁边笑起来,摇着头“唉”了一声。
容羽潦草几笔,做完登记,“咔哒”一声盖上笔帽,把登记表还给护士,“这样可以了?”
“您的联系电话要填。”护士指着表上的一处空白,递还过来。
“哦。”容羽低头“刷刷刷”几笔,写下一串数字,然后问,“还有什么要填的?”
“没有了。”护士。
“这里不需要我填吗?”容羽随手一指。
护士红着脸伸头看过来,“这个不用,这里是我们白医生填的。”
“那这里呢?”容羽换了个地方指,似笑非笑。
“这里吗?我不......”护士吞吞吐吐地慌了神。
“好了,别耽误时间,现在已经开始计费了啊。”白锦薇断容羽的恶作剧,一把抓过登记表,递给护士,“给他收好。”
“好的,白医生。”护士接过登记表,冲白锦薇眨了下眼睛,脸红地跟个苹果似的。
容羽把笔放在台面上,白锦薇拍了下他的背,“走,诊疗室去,最里面那间。”
“好。”容羽双手插兜,跟着白锦薇走。
心理诊所的过道静默明亮,笔直地伸向尽头。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考虑,过道两边的诊室无一例外地关着门,只有靠门边的指示灯亮或者熄来判断里面是否有人。
白锦薇和容羽之间保持着一种平衡于冷淡与亲密之间的气氛,即使中间有一个夏宽程,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能称之为熟。
清爽的医患关系。
不是白锦薇不想跟容羽熟稔起来,而是她的职业素养要求她必须与病人保持一定距离,决不允许掺杂一点儿私人感情,这样才能更客观更有效地提供治疗方案。
如果他们两个人处成了朋友,那就意味着容羽要换心理医生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白锦薇回头看容羽,一副看穿了他的表情,“你今天把我们护士逗地挺开心啊。”
“让她高兴高兴嘛,你们这儿的工作也挺枯燥。”容羽笑。
心理诊所是不需要留病人联系电话的,这同样也是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需要。护士要他留电话纯粹是存了点私心,被容羽一眼看破,他看破不破,还很配合地留了电话。
“你留的电话号码是真的吗?”白锦薇又问。
“当然是真的,我是留假号码的人吗?”容羽。
“那要是我们丫头真的电话给你怎么办?”
“她不会的。”容羽耸耸肩。
“那万一呢?要是有那个万一的话,你不许把我们丫头弄伤心了,人家挺单纯的。”白锦薇。
“???”容羽难以置信,“白医生,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也挺单纯的。”
“......好吧,我刻板印象了,帅哥都比较危险。”白锦薇笑道。
“那我哥呢?他也挺帅的。”容羽问。
白锦薇脸上的笑凝了两秒。
“算了,不跟心理医生套近乎。”容羽上前一步,熟门熟路地推开诊室的门,顺手按亮指示灯。
诊室的布置非常简洁,甚至因为过于简洁而让人有一种空荡孤独的感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箱矿泉水,靠窗一台黑色皮质头等舱沙发,白色百叶窗帘半开,透进很细的光线。
据这样布置能让人心静。
容羽并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这样的诊室过于冰冷,不好。
“最近怎么样?睡眠好些没?”白锦薇坐下,双臂平放在桌子上。
“一切如常,没有变好。”容羽坐到白锦薇对面,架起腿,放松着自己。
“能跟你的那些记忆和平相处吗?”白锦薇问。
容羽按着额角想了一会儿,“好像......不能,还是想忘掉一些东西,又忘不掉,有时候想把它们从我脑子里抠出来。”
“比如呢?”白锦薇起身从墙角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一瓶给容羽,再坐回去。
“我想忘记一个人。”容羽拧开瓶盖,把这瓶递给白锦薇,换了她手上没开的那瓶。
“谢谢,”白锦薇笑着点了一下头,接过水,“为什么想忘记那个人。”
容羽拿矿泉水瓶子在手里转着,“忘记他,然后就可以重新开始。”
“是指感情方面吗?”白锦薇问。
虽然白锦薇成为容羽的心理医生已经一年,但她这个病人对自己的感情问题很少提及。就算白锦薇问起来,他也总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
他这次能主动提起来,白医生会抓住这个机会,给他一些引导,让他谈地更多一些。
超忆症目前是没有办法治愈的,失眠症伴其而生。
但更可怕的不是失眠,而是随之而来的焦虑症、自闭症还有癔症,甚至抑郁症。
好在容羽现在还没有出现后面那几种情况。他总是有意地克制着自己,更多地借助繁重的工作来转移对于自己病症的注意力,这样做还是有效果的。
但人的生活里不能只有工作。容羽现在24岁,不论从哪一方面来都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不谈感情也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他没否认白锦薇关于感情的提问,点点头,“是的,感情方面,我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白锦薇问,“我该怎么理解这件事?”
“以前在一起过,后来分开了,现在又碰上了。”容羽地简单明了。
白锦薇问:“这件事给你带来了困扰?”
“有一些。”容羽答。
“他伤害过你?”白锦薇追问。
容羽沉默了一会儿,不是思考伤不伤害的事儿,而是在组织语言措辞,“严格来,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带给我的伤害更重一些,但我的那些记忆也许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桌角的电子台钟跳动着数字,白锦薇抿了一口矿泉水,“容羽,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并不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你自己可以分析出来。我这里对于你来基本等同于药房。”
“你怎么能这么?我当然需要你的医术了。”容羽笑。
“既然你都这么了,那我从专业角度给你一个建议,不要重新跟他在一起,换一个人吧。”
容羽抬眼看向她,双手把弄着矿泉水瓶,“换一个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喜欢上。每次我想到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只能想到他,他的名字也是两个字,在我这儿他的名字就像是喜欢的同义词一样,很见鬼。”
白锦薇点点头,“了解。”
容羽仰头喝了一口水,很认真地盖好瓶盖,把瓶子放在手里搓来搓去。
“我为什么建议你换一个人呢?”白锦薇,“从我的角度来看,你本来就对以前的痛苦记得格外清楚,而跟他有关的记忆给你带来了痛苦,你要是重新跟他在一起,就相当于在眼前放了一把开启痛苦记忆的钥匙,他一定会和你的记忆重合,你最终将越来越分不清回忆和现实,这肯定会造成你思维的紊乱。严重点儿,你会失去正常的生活。而你眼前的这种正常生活,是你靠自己的意志力,好不容易控制出来的。”
容羽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只有痛苦吗?
也不尽然。
他会想起严逍曾经脆生生黏糊糊地叫他哥哥,也会想起他吃糖葫芦吃地嘟起来的嘴,又软又润的像块儿粉玉,还有他任何时候都会看向自己的那双黑亮的眼睛,他下坠时的凑上来的一个轻吻,欲言又止......
容羽抬手按着额角。
白锦薇继续冷静道,“当然,我是心理医生,不是情感专家。心理学有理论支撑,在理论指导下给病人治疗、做心理疏导,没什么难的。但感情不行,感情只有实践,没有理论,它没有严格的评级,每个人的喜欢方式还不一样。你有一点喜欢到底是多大一点,喜欢地要命到底有多要命,没人得清楚。”
“所以呢?”容羽问。
“所以还是要听你自己的,听听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白锦薇,“今天做个催眠吧,既然你提出了一个问题,而我的建议跟你的想法相左,那就让你自己的心决定吧。逆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也会很痛苦,也许比过去的伤害更让人痛苦。”
“好。”容羽站起来,走到窗边,弯腰把沙发调成了卧式,脱鞋躺了上去。
“放松。”白锦薇站到容羽的头前,调整好摄像头的位置,声音轻柔地。
......
50分钟过去,白锦薇问完所有问题后,看容羽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就没有叫醒他,回到桌边整理完全部记录。
又过了半个时,白锦薇走到沙发边,很重地拍了容羽的肩膀两下。
容羽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啊?弄完了?”
“嗯,弄完了,又让你睡了半个时。”白锦薇。
“哦,问出什么了?”容羽问。
“我都录了,你要看吗?”白锦薇问。
“算了,我不想看自己被控制的样子,你跟我就行。”容羽坐起来。
“他叫严逍?”白锦薇问。
“是的。”容羽答。
“哪两个字?”
“严肃的严,逍遥的逍,严逍。”
“像男生的名字。”白锦薇笑笑。
“本来就是男的。”容羽。
白锦薇愣了一下,很迅速地掩盖了惊诧的表情,“你的每一句话里,都有他的名字。”
容羽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似的,垂下眼皮,抿嘴笑笑。
从他的这个反应中白医生已经知道了答案,她尽职地提醒自己的病人,“之后如果有任何心理或者身体上的不适,一定要过来找我。我今天给你把常用药开了,记得按时吃药,安眠药能不吃就不吃。”
“好的,谢谢白医生。”容羽已经穿好鞋,抓起矿泉水喝了几大口。
白锦薇把药单收费单手写后递给容羽,后者接过来看了两眼,又瞟一眼桌子上的台钟,“后面没有病人了吧,吃饭去啊,宽哥跟你好了的。”
“好,没病人了。你先去找夏宽程吧,我把这儿收拾一下。”白锦薇。
“行,我们在你办公室等你。”容羽往外走。
“哎,容羽。”白锦薇叫住他。
“嗯?什么事?”容羽停下,转身。
“我算跟你哥分手。”白锦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