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完朋友，唐倩大摇大摆地走了，没忘记把垃圾竹签也带走。

    姬莲停在原地，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捏了捏衣角。

    这个姨姨好凶啊，可是……可是好喜欢。

    他玉白的脸红了，长长的睫毛也颤了颤。

    第二天接近黄昏的时刻，唐倩想起去年的蒲席收在箱笼里被老鼠咬坏了，溽暑马上要来临，还得买一个。她手下众多，也不缺钱财，但没有雇人服侍，这些琐事也不想劳动别人。

    去卖货的集市要经过昨日的地方。

    天边烧着云霞，空气中也带了初夏的燥气。漫天的烧云下，唐倩看到姬莲站在那里，穿得红彤彤的，扎着揪揪，手里拿着一大把糖葫芦。

    四岁的姬莲还很，手攥着十几根糖葫芦的竹签，颇有些吃力，不得不偶尔将身体的重量换到另一边。

    他感受到一旁的视线，扭头看到唐倩，眼睛一亮。

    唐倩转身就走。

    “姨姨不走，姨姨不走！”身后传来孩嫩生生的声音。

    唐倩走得更快了。

    姬莲迈着短腿，向她跑去，跑得有些匆忙，向前一冲，扑在地上，扑倒在地，手上的一大把糖葫芦也摔在了地上。

    唐倩听到声响，回头看去。

    四岁的姬莲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痛得眼泪汪汪，起不来了。

    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唐倩的脸。

    从唐倩的角度看过去，他一张脸摔得脏兮兮的，有眼泪落下，在盖上尘土的脸上划过，更脏了。

    姬莲痛得爬不起来。

    可是一看到凶凶的姨姨，立刻就勇敢地爬了起来。

    唐倩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姬莲被她牵着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害羞，脏脏的脸都红了。

    “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凶凶的阿姨问道。

    “姨姨，我没有。”姬莲慌乱地用脏脏的手遮住脸。

    听到姨姨两个字，唐倩又要炸了，更凶地问：“你怎么还这么爱哭？”

    姬莲又用脏脏的手擦眼泪：“没有哭，没有哭。”

    “手这么脏还擦眼睛，你不怕瞎吗？”唐倩伸手，把他擦眼泪的手掉。

    姬莲不擦眼泪了，可是被凶凶的姨姨了一下，突然更害羞了。

    于是他用手捂着眼睛。

    唐倩哼了一声。

    姬莲的手张开一条隙，偷偷看她。

    这个动作被唐倩发现了。

    她又哼了一声。

    姬莲又赶紧捂住眼睛。

    唐倩看向那些掉在地上的糖葫芦：“你怎么这么馋，吃这么多糖葫芦，牙齿迟早全烂掉。”

    “不是我吃。”手捂着眼睛，姬莲声地。

    “不是你吃，那是给谁吃啊？”唐倩依旧凶巴巴地问，心想，难道是买给哪个认识的姑娘吃？

    你这么就会招蜂引蝶了？？？

    捂着眼睛的手又悄悄张开一隙，姬莲轻声：“姨姨给你吃。”

    唐倩：“……哦。”

    她立刻又道：“掉在地上都是灰了我还怎么吃？”

    “还有啊，你把我当猪吗，这么多糖葫芦我哪里吃的完？”

    四岁的姬莲放下手，拿起地上的糖葫芦。

    上面沾满了灰尘。

    他失落地咬咬唇，有点想哭。

    唐倩盯着他：“你又要哭。”

    姬莲立马忍住了。

    姬平婉出门找儿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蹲在儿子面前。

    “唐妹！”她惊喜地出声。

    唐倩身形微僵，也转过身，用惊喜的声音：“姬阿姊。”

    姬平婉快步走过去，上上下下量她，高兴地笑道：“唐妹，真的是你，你何时又来京城了，也不到我家里来，还有你走了这几些年，好给我寄信的，也没给我寄。”

    唐倩想，我一直都在。

    “家中有事，耽搁了。”她歉意地，也对姬平婉一笑。

    “这次你来京城，一定要好好在我家做客，”姬平婉拉住唐倩的手，抿嘴一笑，一低头，这才注意到儿子的花脸。

    花脸的儿子，抬头看着唐妹，看的目不转睛，一副傻样。

    刚才唐倩冲着姬平婉一笑，被姬莲看到了。

    凶凶的姨姨也会笑的吗，他心里想。

    她笑起来好好看。

    “当年他还在肚子里，就和你有缘，我看现在也有缘的很，一进京就碰见了。”姬平婉摸了把儿子的头，对唐倩笑道。

    唐倩嗯了一声，看向四岁的姬莲。

    姬莲突然又脸红了，把头埋在妈妈身上，扭捏地不看她。

    “脏死了脏死了。”姬平婉嫌弃道，眼睛里却全是疼爱。

    既然遇到了，就不得不去姬家做客。

    姬平婉带着儿子和当年的唐妹往家的方向走，温声道：“出来的时候晚膳差不多快做好了，到了家里，刚好是开饭的时间，有你喜欢吃的糖醋里脊。”

    唐倩没料到四年过去，这个女子还记得自己爱吃的菜，心下感动：“那我可要多吃点了。”

    “尽管吃，放开了吃，”姬平婉感叹道，“如今的日子可比我们当年在路上好多了。”

    唐倩站在姬平婉的左边，姬莲则被阿娘牵着走在右边。

    他脏脏的花脸已经被姬平婉用手绢擦过了，露出白嫩的脸庞。

    唐倩和姬平婉着话，姬莲则时不时从旁边探出个头，瞄她几眼。

    很快到了姬家，帮佣支起桌子，将饭菜上齐。

    四岁的姬莲用的是一个银碗，配一双银筷。碗筷上都饰有莲花的图案。这是姬平婉特意找银匠给他的，是独一份的，别的朋友都没有。四岁的姬莲吃饭也很乖，不用人喂饭，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自己扒饭吃。

    他吃的细嚼慢咽，只是吃一口饭，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就看唐倩一下。

    然后再扒一口饭，再看一眼。

    姬平婉注意到了。可以四岁的姬莲还太了，连如何遮掩都不会，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她捂嘴笑道：“唐妹，这是拿你在下饭呢。”

    唐倩暗中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嘴里还含着饭，两颊鼓鼓的像一只松鼠，姬莲低头脸红了。

    桌下的短短两腿，却快乐地晃了几下。

    吃完饭后天色开始变黑，四年未见，姬平婉有心要继续招待她，好好叙旧，但她是开店的，很忙，分身乏术，这个时候都得去巡视一遍铺子。

    “阿姊去吧，营生重要，”唐倩善解人意地，“有什么话我们秉烛夜谈便是。”

    姬平婉歉意地冲她笑了笑，低头对姬莲道：“阿娘出门去，你替阿娘好好招待你唐姨。”

    姬莲抓了抓衣角，害羞又温柔地：“好。”

    姬平婉走后，唐倩也不跟四岁的姬莲话，只站着看高凳上的一个花瓶。

    姬莲站在一旁，看了她好一会，见她不理自己，失落地低头。

    又看唐倩一眼，他哒哒跑了，再回来时候，手上拿着一张网兜。

    紧张地搓了搓衣角，姬莲走过去，仰头：“姨姨，我们去捉流萤吧。”夏天到了，天色已黑，院子的草丛里飞了很多闪闪的流萤。

    唐倩一听到姨姨两个字就气，冷冷拒绝道：“不去。”

    “姨姨，我们去捉流萤噢。”仰着头，姬莲温柔又耐性地重复一遍。

    “不去。”唐倩还是拒绝。

    姬莲向前一扑，抱住了她的双腿。

    “去噢。”他仰着一张白白的脸，温柔地。

    唐倩：“……”你好会撒娇啊。

    没办法，唐倩跟着他去院子。

    目的达成，姬莲走在前面，手抓着网兜，快乐得一跳一跳的，让唐倩怀疑他会不会闪了腰。

    到了后院，真的去捕流萤的只有四岁的姬莲一个，唐倩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张木凳，一坐下就不动了。

    一手支着下巴，她看着院子里来回跑着捉萤火虫的孩。孩跑得快了，还摔了一跤。他嘴一撇，像是想哭，但往这儿看了一眼，立马勇敢地爬起来了。

    唐倩有点想笑。

    他一点也不记得从前了，看上去无忧无虑。

    挺好。

    心里想着挺好，但这样的夏夜里，凉风拂过，还是有点落寞。

    姬莲捕了一兜子的流萤，一只手握着兜柄，一只手捏着兜子，走到她面前。

    “姨姨，这些都送给你。”他仰头，期待的眼睛看着唐倩。

    唐倩盯着他。

    黑夜里，他的脸又有点红了，一双眼睛却是纯真无暇的。

    他什么都不记得。

    唐倩又有点生气了，一把扯过网兜。

    她将网兜张开，数只流萤，顷刻间全部飞了出去。姬莲半个时辰的劳动成果，全部泡汤。

    “干什么，那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不是送我了吗，你送给我了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我放掉又怎么样？”唐倩俯视着他，凶凶地。

    “没关系的，”姬莲看着她，轻轻又温柔地，“姨姨想放就放噢。”

    看到他软软的样子，唐倩心有点软，但一听到姨姨两字，她又能硬下心了。

    “喂我问你，你送我萤火虫干什么？”她一幅得了便宜还要发难的样子。

    姬莲搓了搓衣角，轻轻软软地：“流萤好看，想天天看到。”姨姨也好看，想天天看到。

    “你才多大，就知道送女孩子礼物了，你长大还得了啊。”四岁的姬莲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抠了抠衣角，不话了。

    唐倩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跟我装聋作哑？”

    这一次姬莲懂了，摇摇头。

    “没有呀姨姨。”他轻轻地。

    这两个字让唐倩一点就着。

    “你看你先前摔一跤，刚才又摔一跤，这么容易摔跤，长大肯定也总是摔来摔去的，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你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摔来摔去的，你走路都走不稳，以后肯定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的。”

    姬莲不安地又搓了搓衣角：“我没有想让女孩子喜欢呀姨姨。”

    “你有。”

    “没有呀。”

    “你就有，你没有你怎么又会送糖葫芦又会送萤火虫的？”

    姬莲不话了，姨姨有就有吧。

    唐倩看着他道：“你像个女孩子一样，性格这么软，以后也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的。”心想，可是单凭这张脸，长大后就算残疾了，也会有女孩子喜欢吧。

    姬莲则心想，姨姨什么就是什么吧。

    “喂，你干嘛不话了，你是不是被我中了，心虚了，哑口无言了？”看着他，唐倩又硬邦邦地。

    姬莲仰着白皙的脸，轻轻道：“姨姨为何总是欺负我？”

    唐倩差点跳了起来：“谁、谁欺负你了，你不要仗着年纪就血口喷人！”

    看着她，姬莲心想，你有呀。

    初夏的黑夜里，他的脸又微微红了。

    可是好喜欢被姨姨欺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