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谈不过是唐倩随口一，姬平婉巡视铺子回来后，还真拉着她一起到床上躺着话。姬莲已经四岁了，早过了和阿娘一起睡觉的年龄，而是睡在隔壁的碧纱橱里。

    和姬平婉了会话，唐倩微微偏过头，看向一角。

    悄悄从隔壁探出个头，偷偷听阿娘和姨姨话的姬莲，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唐倩转回头，看着黑暗中的帐顶。

    又了一会闲话，姬平婉问道：“唐妹你这次回家，父母亲人有再迫你嫁人吗？”

    唐倩稍一怔愣，想起之前用了被逼婚离家这个借口解释来历。

    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数个谎言来圆。

    “其实我一直没有回家。”唐倩坐起身来，摊开掌心，她的手心上绽出一团光。

    姬平婉也起身，讶异地看着她无火自亮的掌心。

    “我回家的路上得到了一场机遇，得以开始修炼，这一次离开京城也不会回家，而是去找从凡界到修仙界的机会。”唐倩将手心的那团灵光轻抛，灵光飞到了半空中：

    凡界没有灵气，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也不知道如今的洞真界，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姬平婉用手摸了下那团灵光，又问了几个问题，感叹世上竟真有书中所言的修炼之事。

    她是没有灵根的。

    最后姬平婉问道：“妹你哪一日走？”刚才唐倩不久便走。

    “三日后吧。”唐倩垂眼，看着指尖。

    既然他一切都好，那也是时候离开了。

    缩回头后，四岁的姬莲也一直侧着耳朵在偷听。

    听到姨姨三天后就要走，他心里好着急，不想让姨姨走。

    姬莲跑了出来，赤着脚跑到床边，拉住唐倩的袖口，焦急道：“姨姨你不要走。”

    姬平婉看到突然跑出来的儿子，讶道：“你在偷听我们话？”她还以为儿子在睡觉呢。

    唐倩看向四岁的姬莲。

    飘在半空中的光团下，他的皮肤柔嫩如同玉兰，黑发如墨，稚嫩的脸庞上五官精致，已经能看出日后倾城的姿容。

    他永远是这么温柔的。

    尽管年岁尚，语气带着焦急，也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修炼的人有修炼的人该去的地方。”唐倩望着他平静道。

    姬莲还拉着她的袖口：“那我也要去修炼。”

    唐倩注视着他：“你没有灵根。”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再来一世也不会改变。

    姬莲急了，扭头跑回碧纱橱，从橱底抱出一个木盒，又赤脚跑回床边，开盒。

    里面是他的金锞、金锁，金元宝，和一个金莲。

    “姨姨，这些都拿来你和买灵根。”踮了踮脚，他把盒子递给唐倩。

    他跑来跑去的动作有些急了，此刻有点喘，但稚嫩的话，仍旧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姬平婉捂着嘴笑：“好子，难怪我找不到，原来全都被你藏起来了。”

    唐倩看了眼盒中的金莲，又抬头看他，没有接。

    姬莲更急了，拼命地踮脚，把盒子往她怀里塞。

    唐倩看着他：“灵根是买不到的。”

    迷濛的灵光中，姬莲赤着白皙柔嫩的腿，站在地板上，抱着木盒，失落地垂着头。

    唐倩狠下心，没有再看他。

    #

    姬平婉一个女子，撑起一个家业是很不容易的。她平日里很忙，即使唐倩三日后便要走了，她尽量多抽出时间在家，但还是和平日一样，每日都要到铺子里去。

    姬家虽这几年攒下了点家业，但毕竟家底薄，家中除了姬平婉和姬莲母子二人，只有一个帮佣。帮佣也并不住在姬家，只是到了点来帮忙。大部分时间，姬家家中只有姬莲一个孩。

    他生的听话乖巧，即使再不放心，姬平婉也只能将他一个人放着。

    那日晚上拒绝姬莲朋友买灵根的要求后，唐倩有一种被人看住的感觉。

    她是不用睡觉的，但这四年过的懒散，又恢复了修炼前的作息。天一黑就睡，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睁眼，唐倩就看到姬莲站在床边，揣着手手看着她。

    他穿着柔软的白色里衣，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但四岁的姬莲，头发还不够长，不够垂在腰间，只能垂在肩上。

    唐倩一醒，姬平婉也醒了，望见儿子，她又惊讶极了：“阿莲，今日怎生起来的这般早？”

    姬莲飞速唐倩一眼，别开眼睛。

    “阿娘，醒了我就起来了呀。”他还揣着手手，可可爱爱地。

    又飞速看唐倩一眼。

    起床后唐倩去院子里洗漱。

    刚接了一捧水，就要糊到脸上，她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突然跑过来，站在一侧的姬莲。

    “喂，你干嘛跟着我？”清凉的水从她的指缝间落下。

    “我没有呀姨姨。”姬莲手抠了抠衣摆，轻轻软软地。

    清的阳光洒在他玉兰花瓣一般柔软的脸颊上，美好得犹如一幅画。

    “你不是洗漱过了吗，那你这里干什么？”这个角落只有井。

    一听到姨姨两个字，唐倩又变得蛮不讲理，不依不饶了。

    “我，我，”姬莲一扭头，看到角落里长出的野花，灵机一动，立马跑过去，蹲下来，摘下一朵，回头对她，“我来摘花噢。”

    唐倩看了眼他手上攥着的那朵紫色野花，哼了一声，又取了一捧水洗脸。

    今日早上吃的是米粥和蒸包，姬平婉才吃几口，就被铺子里的人匆匆忙忙地喊走了。唐倩只吃了一点，起身要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她刚站起来，才咬了一口蒸包的姬莲连忙把食物放下，也站起来，跟在她后面。

    唐倩扭头，低头看他：“你怎么不吃了？”

    “我，我饱了呀。”姬莲仰着脑袋，温温柔柔地。

    才完，他的肚子就饿得叫了一声。

    唐倩仍旧看着他。

    他的脸越来越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唐倩走回桌边，坐下继续吃饭。

    姬莲低着头，红着脸，手锤了下不听话的肚子，也跑回桌边，继续啃蒸包。

    啃一口就看她一眼。

    #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唐倩住在姬家，用度一应俱全，没什么好收拾的，原来住的地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她和姬平婉站在门口话别。

    姬平婉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这次离别，还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再相见。”她已知道修真无岁月。

    唐倩心中也是惆怅：“有缘自会相见。”大概是不会再见到了。

    她看向姬莲。

    他的眼中包着眼泪，唐倩一看过来，他便扑了上去，抱住了她的腿，不让她走。

    一种陌生却强烈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横冲直撞。

    不要走！不要走！

    先前在内屋，他已经抱过一次唐倩的腿，姬平婉拉扯好半天，才把儿子扒拉下来。

    见他又把唐妹的腿抱住了，姬平婉连忙又去拽他。

    这一次姬莲抱得死紧，姬平婉用力拽，竟然都拽不开。

    她对唐倩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伸手去姬莲的屁股：“松不松开？”

    “不松开，不松开。”姬莲被阿娘得泪眼汪汪，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清的日光下，粉雕玉琢的男孩挨着，却紧紧抱着少女的腿，什么也不松开。

    李济和元博实带着一个孩，走进这条巷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元博实手上的一条丝绦亮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知道了那个粉雕玉琢挨着的男孩，就是此次要找的人。

    他们这一次来到凡界，是为了灵华台收弟子之事。

    数日之前，仙台有指示，凡界一个姓姬的孩子，与灵华台有缘。

    灵华台与别的门派不同，并不看弟子的资质，而是看缘分和悟性。所以灵华台门下的弟子很多是没有灵根的。

    两人快步向前走来。

    唐倩和姬平婉都听到了脚步声，齐齐看过去。

    姬莲也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扭头，仍是死死地抱着唐倩的腿。

    看到了两个男子身后跟着的面无表情的男孩，唐倩心中吃了一惊。

    这个男孩竟然和九真道君长得非常相似！

    他们是谁？

    李济和元博实走上前来，客客气气地问：“可是姬家？”

    姬平婉点了点头，也不儿子了，问道：“你们是……？”

    李济和元博实自报了来历，然后：“我们此次前来，是因为你家公子和我灵华台有缘，我们想带他去门派中修行。”

    着有点不安，怕被人赶。

    来凡界收弟子向来是不讨好的活计，因为很容易被当成骗子。穷些的人家还好些，孩子多，愿意冒险让让孩子去拼一个富贵日子，富人家则不然了。这个姬家，一看就不穷。

    哪料到大人还未什么，抱着少女腿的正主却眼睛发亮地看了过来。

    姬莲一双嫩藕一样的胳膊还抱着唐倩的腿，扭头对姬平婉响亮地：“娘，我要去！”

    李济喜笑颜开。

    怕姬家大人还是不放心，他把身后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的男孩拉了过来：“这是庄二狗，也是我们这一次要带回去修行的孩子，你们年岁相当，可以一起玩。”

    这时候唐倩已经确定，眼前面无表情的孩，就是时候的九真道君。

    听到庄二狗这个朴实无华的名字，她噗嗤一声笑了。

    姬莲抬头，看见她望着那个男孩笑。

    他低下头，咬着唇，将唐倩的腿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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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上一辈子的事，唐倩对灵华台的人怀有戒心。几天下来，她才彻底确认，这一次来的真是灵华台的人，他们也真是收到仙台的指示，要来收姬莲入门的。

    仙台指示收徒，这是上一辈没有的事。

    是天道给予的补偿吗？

    知道儿子也可以修炼后，姬平婉用一晚做出决定。决心卖掉产业，带着儿子去洞真界生活。

    短时间内找到买家不是容易的事，她变得比以往更忙碌了。

    这几天全姬家最快乐的非属姬莲不可了。

    他穿着红衣，像一只红色的轻快的蝴蝶，在姬家飞来飞去。

    姨姨不走了，而他买不到灵根，却也可以和姨姨一样修炼了。

    他想着，看向一旁的唐倩。

    而唐倩正在看着庄二狗，也就时时候的九真道君。

    姬莲黑黝黝的眸子望着她，心中的快乐像一朵淋了雨的火苗，熄灭了。

    唐倩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却狠心不转头看他。

    可以修炼了又如何呢？

    没有记忆的他，永远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他。

    这一世，她不是他的姐姐，只是他的姨妈。

    唐倩仍旧看着儿时的九真道君。

    他本名为庄二狗，应该是后来进入灵华台后改名玄黓。

    对于九真道君，她的感受很复杂。他是一个刚正不阿，一板一眼的人。不能他是坏人，但对于她和姬莲，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九真道君不愧是后世能修成炼虚的人，李济和元博实碍于门规，在他未入门前，不能教给他修炼的法门，甚至是基础，别的东西也不能告诉他。

    而唐倩孤家寡人一个，就没有这种讲究。

    于是他便问了唐倩。

    想到在一个源种的世界里，是他害死了姬莲，而后来她又不是他的对手，不能给他点苦头吃，唐倩很气闷。

    但现在，可就是大好时机了。

    “喂，二狗。”她喊了一声。

    缩版的九真道君看向她。

    唐倩伸手拿过身边的一本书，用法术使它悬浮着飞到了前方。

    然后一松，书跌落在了地上。离着她有快十米远，而离着玄黓有大概五米。

    “你帮我把那本书捡回来，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让它浮起来的好不好？”她抱着臂膀道。

    玄黓还没回答，姬莲却像狗狗一样，颠颠地跑了过去，将书捡起来，跑到她面前，仰起头把书递给她，软软地：“姨姨，给你。”

    玄黓：“……”

    唐倩：“……”

    这个年纪的玄黓，也还是要吃饭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唐倩左手边是姬平婉，右手边是玄黓，而玄黓的右手边是姬莲。

    姬莲咬着筷子，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搬着凳子，硬生生挤到了她和玄黓的中间。

    唐倩：“……”

    玄黓：“……”

    姬平婉：“……”

    由于姬莲的岔，唐倩没有成功折腾到玄黓。第二天醒来后，她想到了折腾的方法。

    玄黓很刻苦，唐倩昨天骗他想更好地修行，身体强健是第一步。而想要强身健体，好的方法就是蹲马步。于是这天早上，天才刚刚亮，玄黓就在蹲马步了。

    唐倩睁眼时，姬莲仍旧是揣着手手，站在她床边，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经过这几日，唐倩已经习惯了。

    她也不理睬他，开窗户，看到了在蹲马步的玄黓。

    唐倩起身到院子里去，姬莲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玄黓跟前，唐倩伸出一根手指头，欺负他，点了他一下。玄黓没站稳，向后退了几下，跌倒在地。

    他自己爬了起来，默默看了唐倩一眼，没有话，继续扎马步。

    唐倩又伸手，把他点在了地上。

    他又默默爬了起来，沉默着蹲马步。

    唐倩忽然觉得没意思。

    欺负一个孩，有点没品。

    她意兴阑珊，准备回屋去，一转头，看见姬莲站在原地，看着她哭了。

    被点倒在地的玄黓一滴眼泪没有流，反而他一个旁观者，倒是哭了。

    唐倩；“……”你这个娇娇！

    泪水流过他白皙柔嫩的脸颊，在阳光的折射下，有一种晶莹脆弱的美丽。

    望了一眼这个娇娇，唐倩转身向屋内走，回到屋内。

    还没坐下，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的姬莲也跑了进来，他仰着头，用湿漉漉的眼神静静看着她。

    那眼睛大大的，带着水气，却温柔无比。

    唐倩一个下定决心要对他铁石心肠的人，都被看得受不了了。

    “我又没欺负你，你哭什么哭？”她转过身去，不看他湿漉漉的眼神。

    姬莲上前抱住她的一只胳膊，将柔软的脸贴在她的身上。

    他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姨姨，你不要欺负他，你只欺负我，好不好？我给你欺负。”

    “不好。”

    “姨姨，求求你了。”臭孩，就知道撒娇！

    “不好。”

    “姨姨最好了，我最喜欢姨姨了。”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没关系呀，”姬莲将脸从她的身上抬起，仰着头，温柔地，“我还喜欢你就够了。”

    ——“我已经不爱你了。”

    ——“没关系，我还爱着你就够了。”

    姬莲看着泪水忽然滑过她的脸庞，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眼泪：“姨姨你为什么哭？”

    “我没哭。”

    姬莲爬上床，把柔软的脸贴上她的脸：“姨姨不要哭，我最喜欢你了。”

    我好喜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