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朝廷的人来得可真快。”顾妆成听了手下的汇报,笑着倒了杯水,“来的是谁?可都调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来的是镇南侯苏澜清。”那名手下垂着头,细细讲这次特使的身份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连祖宗上是杀猪发家的都没放过。
沈烟在一旁听得嘴角一抽,接着端茶的姿势凑到顾妆成耳边,轻声耳语道:“你这属下怎么回事儿?尽查些没用的。”
“幽云人多嘴杂,苏澜清的身份又确实特殊,免不了。”顾妆成也颇为无奈,却对手下们八卦的性格习以为常。
他俩完话,坐直身子,就瞧见这名手下眼珠子不住地往两个人身上瞟,眼睛里写满了求知欲。
顾妆成轻咳一声,赶紧挥手叫人下去了。那人还一步三回头,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模样。
沈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捧着茶杯,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随即笑道:“我们现在做什么?”
顾妆成看他一眼,亦含笑道:“给这把火添添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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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侯府乃是当今圣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势力,兼领十万御林军首领一职。
苏澜清祖上出身不如何,到了他这一辈,却是摆脱了祖上流传下来的「诅咒」,一举成名,成为今上的左膀右臂。
他身体不太好,走路不急不缓,甚至走两步还要停下来歇一歇。
可是,无论是赵掌门还是赵刀,在他跟前,连大喘气都不敢——
苏澜清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手中亡魂无数,周身自带一股令人胆寒的煞气。
即便他脸色苍白如瓷,眉眼隐约含笑,也依旧没人敢对他不尊敬。
一行人进了正厅,苏澜清毫不客气地坐了首位,身为主人的赵掌门反而要坐在下首相陪,至于赵刀——
连他伯父都不敢坐上首,哪里还有他的座位呢?
赵刀站在伯父身后,强压下心中不满,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侍女很快奉上香茶和点心,苏澜清端起杯子捧在手里,似乎在暖手。
他的手很白,也很瘦,骨节过于突兀,手背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纵横,显出几分嶙峋的味道。
他并不喝茶,只暖了会儿手,便靠在椅背上,垂下眼睑。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见状,躬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苏澜清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中年男子便跨步走上前,笑着拱手道:“赵掌门,我家大人身体不适,就不多扰了。赵掌门若有什么事想与我家大人商量,尽可来驿馆找我们。”
“不敢不敢!”赵掌门急忙赔笑道,“既然苏大人身体不适,那草民也就不多留了。刀啊,快去库房看看,我那上好的人参放在哪儿了?”
“是。”赵刀应声而去,还未踏出房门就被三把明晃晃的刀拦下了。他不满地蹙眉,眼中尽是疑惑,“苏大人,这是何意?”
中年男人笑着挥挥手,示意那三人把刀收起来,训斥道:“瞧瞧你们的样子,这是在自己家里吗?做事还这么冲动,成何体统!赵掌门,赵公子,不好意思,这三个人乃是我家大人贴身随从,脑子不太好使。
方才赵公子经过,这三人误以为公子要对大人不利,因此得罪了,还请公子见谅。”
赵刀咬紧牙根,众目睽睽之下,强扭出一抹笑:“怎会?这三位兄弟身手不错,若有机会,草民还想讨教一番!”
“这……”中年男子为难了一瞬,他回过头看了看苏澜清,后者不动声色地抬了下眼皮,微微颔首,于是他又笑起来,“一定的一定的。改日,我定押着这三个人,来跟赵公子赔礼道歉!赵掌门,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不多呆了,请。”
“请请请!”赵掌门忙跟着笑。
苏澜清放下茶盏,依然不紧不慢地拖着步子,慢慢往外面挪。其他人紧紧跟在身后,半点儿不耐烦的表情都不敢露。
等到把人送走了,赵掌门和赵刀才齐齐放下脸色。尤其是赵刀,似今日这样的屈辱,他还从来没有遭遇过!他受了委屈,却还要陪笑脸!
“伯父,这个苏澜清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您也要对他毕恭毕敬的?”赵刀愤懑道,“不就是被皇帝派来的特使吗?难道还真能查出来什么?就算真的查出来什么,难道还能杀了你我?”
“他是杀不了你我,但是你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倘若今上当真下了圣旨,要苏澜清今晚之前杀了你,你以为你能活过今晚?”
赵掌门冷哼一声,“我很早之前就教导过你,凡事要冷静,你不要自己授人以柄!”
赵刀撇撇嘴,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恭敬敬的:“是,侄儿知错了。多谢伯父指点。”
赵掌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来也怪,这苏澜清是今早刚到幽云,头一个见的就是伯父您,莫不是,他得到了什么线索,怀疑您了吧?”
“这不可能!”赵掌门矢口否认,“也或许是,接下来的日子,他需要神刀门的帮助,因此来找你我帮忙的。”
赵刀想了想,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苏澜清一直镇守南方,偶尔回京述职,北边还是头一次来,需要帮助的地方多得是。
虽然幽云还有个平幽王,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苏澜清不杀了平幽王为今上分忧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去求助于他?
——
苏澜清出了神刀门,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回驿馆,他带了三两个随从,沿街不疾不徐地逛着。不一会儿,怀里就多了一堆点心糖人。
路经一家酒楼,苏澜清抬头看了看匾额,领着人走了进去。
门口的二早就瞧见了这位气度非凡的客官,连忙上前,热情四溢地笑道:“几位客官里边儿请……您是尖还是住店啊?”
“我来找人。”苏澜清缓缓眨了下眼,他迟钝地想了会儿,垂下眸子,“一个姓顾,一个姓沈,不知他们是否住在这儿。”
“顾?沈?”二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哦!您的是天字三号房的两位客官吧?可巧了,方才他们还叫人送了一桌好酒好菜上去,现在就在二楼雅间里呢!几位客官,人带你们上去?”
“嗯。”苏澜清颔首,跟在二身后上了楼。他视线随意向楼下一扫,脚步微微一顿,步子迈得四平八稳。
二将一行人带到了「风荷阁」,笑嘻嘻地躬了躬身,一溜烟儿地跑下了楼。
苏澜清收回目光,抬手敲了敲门。雅阁里的笑声停滞了一瞬,接着响起了走路声。
他等了片刻,门被开了。先一步来寻顾妆成二人的贺知荇站在门口,笑着一把拉过他:“可算等到你了!来来来,这次罚你三杯酒,你可不能再推辞了吧?”
“我不喝酒。”苏澜清蹙眉,厌恶地将他的手扫开,对上另外二人量的目光,微一点头算是了招呼,“苏澜清。”
“在下顾妆成,这位是沈烟。”顾妆成起身笑道,“久闻镇南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客套话就不用了。”苏澜清坐下,神情有几分恹恹的,他伸手,身后的人很快送上手炉,“我在幽云不能久待,天子辖区之外,我能做的很少。但是……圣上很不高兴,希望你们能够完美解决此事,明白吗?”
“靠我们?”贺知荇傻眼了,“不是……苏澜清,你才是特使吧?陛下将此重任交给你了,是信任你,你怎么能推卸责任呢?”
“那我也信任你们,可以吗?”苏澜清不耐烦地皱眉,“我不是在跟你们讨价还价,我只是来通知你们的。半个月之后,我要看到神刀门的覆灭,以及平幽王一家三十六口人的项上人头!若是做不到,就趁早滚出幽云,不要碍手碍脚,误了我的事。”
“你——”
“哎哎哎!”顾妆成急忙拉住贺知荇,笑着圆场,“好好好,半个月就半个月。侯爷与平幽王有仇,我和沈阁主也和神刀门有仇。既然如此,就一起报仇吧!”
苏澜清闻言,诧异地多看了顾妆成两眼。他目的达到,也就不愿意多待,于是起身走人。
离开之前,他突然回头,饶有兴趣地对顾妆成笑了笑:“若非身份所致,你我或许能成为朋友。”
顾妆成沉稳一笑:“就算身份所致,你我也能成为朋友。”
苏澜清垂下眼,落寞一笑,带着人行色匆匆地走了。
他走之后,贺知荇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妆成的肩膀,一脸严肃地劝他道:“你若当真想要活下去,最好不要和苏澜清多扯上什么关系了。”
“这是为何?”顾妆成好奇道。
贺知荇却摇摇头,转移了话题:“行了行了,不这些丧气话了!起来,你方才答应得那般干脆利落,可是有了什么计划?”
“这个……暂时还没有……”
“哈?没有?那你还答应那么快?”
“情势所逼,总不能看着你和苏澜清起来吧?”顾妆成无奈一笑,却不动声色地和沈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还是很好奇,苏澜清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贺知荇也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