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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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澜清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随即毫不意外地被瞪了。姑娘收起琉璃镜,理直气壮地叉腰抬头,哼道:“我灵力不要钱的吗?你们汉人都这么多废话吗?明明一句话就能完的,非要用十句八句来解释。”

    苏澜清想叹气。但他也知道,姑娘帮了他大忙,就算不道谢,也不能吊着脸子。

    更何况,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完,剩下那些寒暄的话,不也就不了罢。

    他半晌没话,姑娘以为自己话太难听把人气着了,又心翼翼地偷眼觑他,支支吾吾道:“你、你没事吧?”

    “嗯?”苏澜清茫然,“没啊,怎么了?”

    姑娘悄悄松了口气,摇头:“没事。我该回去了,你要是晒太阳晒够了,就让人把你带回去吧。”

    “起来……我一直没有问,方才你的属下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问这个问题时,苏澜清提心吊胆的。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追问着,总归不好。

    “你问这个做什么?”好在姑娘看上去并没生气,只是似乎不想多提,“你只要好好养伤就够了,等你伤好之后,我就会送你离开的。”言外之意,便是不容许他这个外人插手了。

    苏澜清耸耸肩:“好吧,我知道了。”本来也是他多嘴,现在主人家都不愿意让他帮忙,他也不会自己凑上去找不痛快。等到人家愿意的时候再吧。

    姑娘又看了他几眼,吩咐周围的几个汉子几句话,便再次匆匆离去了。

    苏澜清眯着眼,瞧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与身侧一个一直盯着他看的汉子对上了眼。

    镇南侯不笑的时候,眉眼显得异常严肃,他的嘴角微微下撇,眼尾凌厉如刀。

    他就这么不眨眼地跟那个汉子对视良久,忽而一笑,灿若春花:“这位兄弟,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

    沈烟的心情非常不好。起来,任凭谁走在大街上,突然被陌生人抓住衣角,还大喊着「杀人凶手」,心情都不会好。

    尽管莫名其妙,但他依旧被路人押送进了当地官府。若不是他手里的雁行令,只怕就要被屈成招了!

    顾妆成的心情也很不好。但俗话,伸手不笑脸人。人家郡守虽然抓错了人办错了案,但到底还没酿成大祸,且认错态度良好,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急忙上门赔罪,不可谓不识时务,即使再为难他,也得不到更好的交代了。

    “把那几个所谓的「证人」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就在顾妆成想着算了的时候,沈烟突然开口。

    他面沉如水,出的话也不容置喙,根本不是在商量,“既然官府查不出,那就由我云妆阁接手!张大人,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不会不会!有沈仙长出手,想必这桩案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出乎顾妆成意料的是,沈烟这么嚣张跋扈,张郡守也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相反,他倒像是将烫手山芋扔出去了一样轻松。

    或许,这桩案子本来就极其难查,如今有人接手,张郡守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生气?

    送走张郡守,顾妆成轻轻抱住沈烟,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哄道:“是我的错,没看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他们这些修仙者,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多了百十来年的寿命,能操纵天地之间细微的灵气,其他的跟寻常人一般无二,会饿会渴,受伤了也会感到痛,生病了也需要吃药,也会死。

    他不敢想,如果沈烟没有带着雁行令,他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刑罚。

    沈烟抿抿嘴角,磨磨蹭蹭地回抱住他,放松了身体,窝在对方怀里,声嘟囔道:“没有下次了……”

    顾妆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抽抽鼻子,轻轻嗯了一声。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才松手。

    顾妆成看他心情有所好转,这才询问道:“你从张郡守手里接下这么个烫手山芋,算怎么处理?”

    “淄川不用待了。”沈烟分析道,“我们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天,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唯一有用的,也不过是死者生前所用的扇子。”

    “那那块布料呢?淄川里并没有哪户人家用得起这般贵重的东西。”顾妆成想起了那块料子,“上面的香也不同凡品。”

    “那本来就是死者的东西,你还想怎么查?”

    沈烟却语出惊人,他看了看惊讶的顾妆成,更觉得吃惊,“你……你没发现吗?”

    “我……我看那料子十分细腻,还当是哪家的姐用来做帕子的边角。没想到……居然是死者的?”

    沈烟却见怪不怪:“这很正常,我当初在青冥山,谢青冥也这样扮过我。”

    “什么?”顾妆成一愣。

    沈烟注视着他:“这种料子,出自谢家。或许你我都错了,这并不是什么大案子,只不过……”他顿了顿,慢慢道,“是在向我示威。”

    或者,挑衅,

    ——

    他很喜欢下雨天,尤其喜爱在雨天搬一把椅子,坐在走廊下,听着雨滴敲在屋檐瓦片上的清脆响声。

    最好是在晚春或者初秋的季节,雨势不要太急太大,否则就是倾盆大雨,没了意境;

    但也不要太,太的雨没气势,声音都听不见。

    他喜欢的,是能够听到雨瓦片、却又不会太嘈杂的雨天。

    就在不到一个月之前,他在他最喜欢的天气里,杀了一个他不喜欢的人。

    他觉得很有意思,那个人分明一点儿都不讨喜,恶事做尽,他杀他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只是觉得有意思——一个恶人的血,居然也是红色的么?

    当然,这是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但凡是动物,身体里流的血,都是红的——

    人也是动物的一种,所以无论好人坏人,自然也会流红色的血。

    而那天,那个人的血流了一地,顺着雨水慢慢汇入院子里的池塘里,让他花费了不的力气,才把池塘里的水换干净。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也喜欢晒太阳。就在院子里长势最好的那株大树下面,放一张美人榻,塌边摆一张矮几,上面放满茶水点心,人往榻上一躺,晒着太阳抿着茶水,惬意非常。

    当然,身边必定是要有美人陪伴的。

    美人是他亲手制作出的,用最新鲜美丽的少女的尸体。

    他并不是什么杀人狂,那些少女大多数是自愿的。未经点缀的姑娘们如同璞玉,在艰难的世间踽踽前行,脚步蹒跚。

    他只是,给她们提供了一个解决的方法,要不要用,都随她们。

    姑娘们心志并不坚强,一个个甘心赴死,也不愿再停留在这个黑暗无趣的世间。

    于是,他就有了最新鲜的尸体。姑娘们的面容被画笔细细点缀,各显姿态。

    可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不能辜负姑娘们的期望,只能勉为其难地,将她们制作成傀儡,一生一世都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制作过许许多多的傀儡,但都不甚满意。

    他曾见识过最精致动人的傀儡,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傀儡」了,它们如同活人一般,会跑会跳,能能笑,它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成为精怪;

    可它们没有血肉,精致的美人皮下面,是一具具白骨木石堆砌成的人形。

    对此,他感到非常惊讶。傀儡之所以被称之为傀儡,是因为它们没有思想,只能受人摆布,成为主人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工具。

    而那个人做出的傀儡不一样,它们是工具,却也有了自己的思想。

    这样很危险,一不心就会反噬自己的主人,但大多数情况之下,它们还是安全的。

    他也想做出这样一具傀儡。只可惜,没有上好的材料供他挑选,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制作着没有灵魂的傀儡,心中的不甘和渴望越来越强烈。

    突然有一天,他得到了薄薄的一本书,是书,都埋汰了「书」这个字,不过寥寥几页笔墨,用粗线装订在一起,勉勉强强算得上一个册子。封面则是金光闪闪地写了三个字——「牵丝术」。

    提起牵丝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谢家,他也毫不例外。更让他吃惊的是,这本牵丝术的作者,也恰好姓谢。

    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天降鸿运,他只知道,多年夙愿一朝成真,这令他欣喜若狂。

    于是,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这薄薄的几张纸,依照上面的方法,制作有灵魂的傀儡。

    时间久了,他不得不承认,他和那个人终究是不同的,那人是世间难得的天才,而他不过一介庸人,自出生便是天壤之别,无论如何都比不得。

    不过他心有不甘,凭借着毅力和恒心,一点一点、慢慢钻研着牵丝术。

    终于,他做出了一具初具模型的傀儡,与那个人制作的非常相似。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具傀儡时常不听话,即便他身为主人,有时候也控制不得,只能放任它。

    他有点害怕,更多的,却是莫名的骄傲——看吧,这是他做出来的,兴许比那个人做的还要厉害,他怎么能不骄傲?

    他开始带着他的傀儡四处游历,在每个落脚的地方呆上几个月,等到他的傀儡感到没意思了,就带着它继续游历。

    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人找上了他。对方穿着黑袍,面目从不示人。

    他也不感兴趣,对他而言,只要能做出天下无双的傀儡,就足够了。

    那个人可以帮他,但是需要他做几件事,他同意了。双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都感到非常满意。

    那个人离开之后,他开始带着他的傀儡杀人。每到一个地方,就杀一个人。

    因为死的人并不多,所以当地官府也通常不会追寻到底,时间一久,他也不再拘束傀儡,他觉得自己的傀儡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他不应该过多约束对方。

    直到它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

    其实,他并不喜欢那个年轻人,大户人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举手投足都带着睥睨众生的轻蔑,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底气。

    他不喜欢,他的傀儡也不喜欢。所以,他的傀儡杀了他。

    这一下可惹出了大祸,不但官府的人要彻查,就连云妆阁和九烟楼都插了一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连夜带着他的傀儡逃走了。

    好在,那个人并没有责怪他,反而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被派出去刺杀镇南侯。

    但是,他依旧失败了。好在镇南侯重伤,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去见阎王。

    更何况,镇南侯的亲信手下都被他一把火烧成了灰,因此也算是任务完成。

    他跟在那个人身后,傀儡跟在他的身后。

    突然,他感到胸口一痛。低头看去,一把闪着银光的细剑从后背穿胸而过,剑尖上还在滴着血。他倒在地上。

    这时,他身后的傀儡婷婷袅袅地走到前方,温驯地低下头,任由那个人抚摸着它乌黑亮丽的头发。

    他不甘地瞪大眼睛,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相携离去。

    直到咽气的前一刻,他才蓦然想起,那本薄薄的牵丝术第一页,就曾过——傀儡,是会弑主的。

    而他,就是那个被傀儡反噬的主人!

    带着不甘,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睛至死都没能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