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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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几位长辈苦心孤诣地想要掩盖自己身份这件事,宋念半点不知情,他脑子乱了好几天了,吃不好睡不好,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宋阁的音容笑貌。

    好在祁云亭兄弟两个一直陪在他身边,军营里的人也没有对他过多怜悯同情,没给他伤口上撒盐。

    这样过了几天,宋念渐渐从宋阁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虽然依旧是那副苍白孱弱的样子,但至少可以吃得进东西,睡觉的时候也不会无缘无故惊醒过来,倒是让祁云亭两个人大大松了口气。

    他俩都是不善言辞之人,虽然有着与宋念相似的经历,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师父没了,但他们身边还有彼此、心中还有师门、身后还有一大群年幼的师弟师妹,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感时伤秋。

    宋念不一样,他受宋阁恩惠,从神刀门那个吃人的地方逃脱出来。

    宋阁心善,担心他在云妆阁里不适应受委屈,犹豫了很久才问他要不要做自己的义子。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宋念从来没想过,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喜出望外,给他新认的爹磕头敬茶。

    这日子满满算,也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宋念就失去他唯一的亲人了。

    可是他除了接受这个既定事实之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宋念这几天浑浑噩噩,大错没有,错不断。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过多苛责他,只是在路过的时候笑着拍拍他的头,让他下次注意。

    谁都知道他需要时间去平复伤痕,所以大家都很宽容,也愿意给他时间走出来。

    但是,等宋念开始能吃能睡甚至还能跟别人开玩笑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不免一咯噔——他恢复的,是不是太快了点?

    “我现在感觉很不好……”祁云芝远远望着宋念的背影,心翼翼地吞了口口水,轻声呢喃道。

    在他身边,是同样两眼发直的祁云亭,闻言也气若游丝地回答:“巧了,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再往边上,是被生拉硬拽出来的镇南侯,脸色古怪地盯着宋念的背影好大一晌,才微微蹙着眉看向那对师兄弟:“他这样有多久了?”

    “前天还好好的呢,但是从昨天开始就……”祁云芝和宋念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他俩年纪相仿,祁云亭有心让宋念尽快从伤心之中走出来,特意让祁云芝和宋念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因此,没人比祁云芝更了解宋念的情况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苏澜清脸色非常不好看,几乎算得上是质问了。

    祁云芝无奈一笑,回答道:“侯爷,我倒是想来着,可您也得有时间听啊……”每天处理完军营里的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缅怀故人,祁云芝纵使有天大的本事,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自己观察。

    最开始,他还没怎么放在心上,觉得宋念大概只是一时兴起,但慢慢的他就察觉到不对劲,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忙不迭去通知师兄,并且把苏澜清成功从房间里拽了出来。

    苏澜清被他含糊着噎了一下,动作一顿,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他也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给这几个少年添了不少麻烦,他身为长辈,镇日浑浑噩噩不管事,几个辈为了不让敌军趁虚而入,咬着牙接替他撑起了西南大军。

    他不管事的这段日子里,几个孩子忙得团团转,就是为了能够维持西南大军正常运转,好等待它的主人真正归来。

    一想到这儿,苏澜清心里就觉得愧疚。他摸摸鼻子,又从山包后面探出头去,又看了一眼宋念。

    就这一眼,苏澜清就头皮发麻,一口气险些缓不过来直接撅过去!

    他猛地缩回脑袋,按着心口,靠着山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脸上被蹭了一片又一片土也不在意了!

    被镇南侯这番举动震惊到了的师兄弟二人目瞪口呆,连忙询问:“侯爷,您看到什么了?”

    苏澜清只顾喘气,直到现在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哪里还有心思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只是颤颤巍巍举起了手,往自己身后指了指,示意他们自己去看。

    祁云芝心中疑惑更甚,他眉头微蹙,垂眸沉思片刻,接着一把按住将要露头的师兄,自己把脑袋伸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宋念如同青竹的背影——他这段时间里成长了不少,或许是知道了自己没了庇佑,一夜之间成长许多,身姿也愈发挺拔。

    但是很快的,祁云芝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他僵硬地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少年手里的东西,大脑一片空白!

    忽然,少年似乎动了动,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缩回头的,也听不到师兄担忧的呼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看到我了!

    身为活了上千年的灵物,祁云芝是见识过山河令的威力的。

    他那时是个已有三百年修为的灵芝,在同族里面算得上是修为比较高的了。但是,再高的修为,也挡不住山河令主的一个眼神!

    只是一眼而已,他就险些神魂俱灭!祁云芝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那样的一眼了!

    “云芝?云芝!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三个人里,只有祁云亭什么都没看到,他依旧被祁云芝死死按着,动弹不得,看到祁云芝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好奇又担忧,慌忙叫着他的名字。

    可是祁云芝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无暇回答。祁云亭无奈,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苏澜清。

    可谁知,镇南侯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顿时更加好奇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终于渐渐恢复,只是脸色依旧煞白。

    祁云亭终于有几乎询问了,连忙开口道:“侯爷、云芝,你们刚刚到底看到什么了?”

    两个人汗流如注,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口水,刚要开口,就听到山包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就是宋念清脆的声音:“侯爷、两位师兄,你们怎么在这儿?”

    完了!这是三个人心里同时生起的念头!

    他们战战兢兢,梗着脖子回头,看到宋念蹲在山包上,微俯视他们的场景。

    他的神情很古怪,脸上的笑容轻柔温和,眼神也是淡淡的,祁云亭根本无法从里面寻找到一丝一毫的温情。

    他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傀儡,有着人的思想和感情,他可以完美无缺地表达出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样子,然而实际上,在他心里,这些人其实跟猪圈里的猪、羊圈里的羊、菜地里的蔬菜没什么别的两样。

    因为他不是傀儡,他是山河令主。

    三个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他们躲躲闪闪,不敢去看宋念的眼睛,倒是让宋念感到有些无趣。

    他敛了脸上的笑容,歪着头想了一想,接着轻声道:“你们是来阻止我的吗?”

    他全都知道了!三个人身体紧绷,没有一个人接口。

    宋念也不需要他们开口话,他轻而易举拆穿了这三个人的心思,这本是一个非常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是宋念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他有些无奈地拧起了眉,语气又轻又软,好似在教训三个不听话的孩子:“你们太紧张啦,我暂时大概还不会出手的。”

    “只是暂时不出手吗?”而且还是大概?

    宋念蹲在那里,歪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又笑了起来:“这是我能做出的最真诚的承诺了。”他非常诚恳地看着三个人,道,“我其实是很愤怒的,但是义父肯定不愿意看到我大开杀戒的样子,所以我会为了他的期望努力克制自己。

    但是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嗯……非常的,复杂。所以,我不确定自己能克制多久。因此,只能拜托你们在京城里的朋友们,速战速决了。”

    苏澜清好歹是个将军,在无数战场上出生入死,很快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心无杂念地去分析他话里的意思:“你称呼顾妆成他们,是京城里的朋友?”

    宋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的重点抓得这么偏。但他只是愣了那么一下,或许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因此他面前的三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万分苦恼地坦诚道:“我其实也不想那么称呼他们的。但是……山河令是不需要多余的感情的。我如今还能克制自己,是因为「宋念」这个人的情绪尚且在影响着我,但是这股情绪在慢慢减弱,等到它完全消失之后,我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本能了。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再是「宋念」,而是「山河令」了。”

    换句话解释,就是他现在能称呼他们是「京城里的朋友」,已经是努力克制后的结果了,希望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地乱提要求。

    苏澜清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间气愤又好笑。他自嘲地哈了一声,转过头去做了好几下深呼吸,才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写信给顾妆成他们,让他们快点解决完京城里的事情,接你回去的。”

    宋念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缓缓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将一把青竹扇子别在腰间。那扇子通体青翠,下面还坠了一个巧玲珑的翡翠扇坠。

    这时,三个人才注意到,宋念身上穿的,并不是往常的褐色短,而是一件看上去就非常华贵的白玉衣!

    顿时,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句话——

    白玉衣,锦狐裘,青竹君子扇,乃山河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