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
“太不像话了!”苏澜清狠狠拍了拍桌子,震得上面茶杯一跳,“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日后有多大能耐,只要你在西南一天,就得给我遵从西南的规矩!谁准许你当众斗殴的?”他也是气得狠了,否则绝对不会指着宋念的鼻子骂。
偏偏宋念也很有理有据,丝毫不把他的怒火看在眼里,理直气壮道:“不然呢?任由他们欺负到我头上,抢我的钱袋不,还要砍我?我只是断他们两颗门牙而已,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你——”
“侯爷消消气!”闻讯赶来的祁云芝一把扑上去,非常大逆不道地捂住镇南侯的嘴,祁云亭则趁机把着着就怒火上头的宋念拽了出去。
镇南侯眼睁睁看着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出去,急得双眼通红。
他一把挣脱祁云芝的桎梏,抬脚就想往外走,他还有话没完呢!
祁云芝被他一手肘撞得胸口疼,看穿他的意图后也不再试图上前阻拦,只是在他身后,凉凉地提醒道:“侯爷三思,您现在出去,是算以什么样的身份教训他呢?是朝廷的镇南侯?还是一个普通长辈?”
苏澜清脚步一顿,当真停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祁云芝思索了一下措辞,道,“宋念现在已经不是云妆阁的弟子,所以无论是朝廷的镇南侯也好,还是一个普通长辈的身份也好,于他而言都没什么不同。
句不好听的,侯爷您在他眼里,或许跟路边的一根野草比起来,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苏澜清心里一惊,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本来是道家形容天地自然的,但用在山河令主宋念身上,也一样合适。
若真要其不同来,大概就是,天地自然并不会以毁灭所有人最为最终目标;山河令却会。
“所以您的话,宋念是不会听的。”祁云芝继续道,“如果宋阁前辈还在,不定还能阻止一二,更不定宋念根本不会变成山河令主。
但是现在,宋阁前辈已死,别是您,就算是玉皇大帝亲临,也奈何他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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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儿,你,山河令究竟是什么东西?它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挑选主人的?”
云妆阁的藏书楼里,顾妆成几乎翻烂了所有的典籍,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有关于山河令的记载,不得已,只能去烦日益忙碌的沈烟。
好在沈烟忙碌多日,终于偷得半日闲暇,此刻正在院中竹榻上乘凉,闻言眼睛都不睁,慢慢道:“我不太清楚。”
“啊?”
“我也只是听别人提起过有关于山河令的东西。”沈烟迟疑了一下,“她,山河令原来并不叫山河令,而是叫做「枯骨令」。你应当听过「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诗吧?”
“嗯。这个,跟山河令有关系?”
“一个人,想要成为将军,必定是要经历很多场战争。有战争就意味着要死人;有死人就意味着人间冤魂无数。这些魂魄日日飘荡在战死的地方,时间越久执念越强,若是没有能够镇压它们的东西。
久而久之,人间就会变成炼狱。那些生前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会变成夺人性命的杀手。”
“所以,就有了山河令来镇压它们?可是……”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枯骨轻易不会出世,因为人间死再多的人,地府也是容纳得下的。
除非……枯骨令感应到了什么,觉得地府或许容纳不下那么多的冤魂,他才会出世,净化世间一切冤魂。”
顾妆成皱了皱眉:“但这个,听起来好像跟现在的山河令不太一样啊。”
“对,所以山河令和枯骨令,从本质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沈烟叹了口气,继续道,“枯骨令主生,出世即意味着人间太平;山河令主死,出世就代表着人世破碎。这也跟他长时间镇压冤魂有关,沾染了太多的怨气,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鸡犬不留。”
顾妆成苦笑:“看来在山河令的眼里,你我不比鸡犬高贵到哪里去。”
沈烟赞同颔首:“你得对,在他眼里,众生平等。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是一样的地位。既然他要净化魂魄,那就干脆把活人也一并净化了,这样就不会再有冤魂出世了。”
“可是云芝来信,他曾经见识过山河令,但是为何那时……”
“因为那次的「净化」没有完成。”沈烟了然道,“实际上,每次山河令的「净化」都不会做到最后一步。因为山河令主的身体,并不能支撑他做到最后一步。也就是,「净化」还没完成,山河令主就会死。”
顾妆成呼吸一滞,猛地意识到什么:“那这么,就代表着……宋念也会——”
“嘘……”沈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干净忧悒,嘴边带着一点点苦涩的笑,“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自愿成为山河令主的。所以,如果我们不能按照他的心意,尽快解决掉京城的事情,他才会去送死。”
顾妆成依然不可置信:“他才多大?怎么什么邪门歪道都学?他是怎么知道山河令的?”
“大概……也是从神刀门里听的吧?神刀门别的不,这些传言倒是不少。”
沈烟叹气,见他还是一副气愤的模样,干脆转移话题,“对了,宫里情况如何?”
顾妆成知道他不愿自己再忧心此事,亦从善如流地接口道:“已经都安排妥当了,真正动手的时候,芳萍会亲自带人保护陛下和娘娘的安全。”
“那就好。”沈烟微微笑了笑,“就算不为别的,宋念好歹也是我云妆阁的人,也是宋阁留下来的孩子,只这一点,我就不能让他死在我前头。”
顾妆成静静看了看他,悄悄握紧了他的手,摇着头笑了起来:“你错了,我们都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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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荇顺着台阶拾级而上,不出所料地在天台上找到了叶芳萍。
他展开挂在臂弯间的披风,轻轻搭在对方身上,低声叮嘱道:“夜里风大,你前几天刚受了凉,心一点。”
叶芳萍低垂着眼,瞧着他给自己系披风带子的手,轻轻抿了抿嘴角。
贺知荇不知道他的动作,认真地好了一个蝴蝶结,也低着头,盯着这个蝴蝶结看。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叶芳萍歪了歪头,从下而上地看他,似乎在问他,你笑什么。
贺知荇捂着嘴嘿嘿傻笑了一会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他笑得歪倒在叶芳萍身上,鼻翼间是叶芳萍身上清淡的檀香味。
他鼻子一酸,笑声就成了呜咽声。他闭上眼,颤抖着唤道:“芳萍……”
叶芳萍微微一愣,迟疑地回应道:“嗯?”
“你闭关的时候,我去看过你的。”贺知荇觉得自己疼死了,又觉得自己无赖死了,这些话他不算跟叶芳萍的,毕竟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叶芳萍没有真正回应过,所以他从来不怪他。只是他还是觉得好委屈啊。
“我去找过你的……但是你了再也不见了,我就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了。我怕你……我怕你见到我了,会生气、会伤心、会舍不得。”
贺知荇轻轻收紧了手臂,可他的怀抱依旧又软又暖,生怕叶芳萍会不舒服,“可如果我不见你,就好难过啊……”
叶芳萍嘴角微动,想些什么,最终千言万语也只化成一个字:“嗯。”
“我知道这些话不应该对你的。但是我怕再不就没有机会了。”
贺知荇依然闭着眼,伏在他肩上,眼泪湿了他的衣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叶芳萍静静听着他的喜欢,感受着肩膀上一阵阵湿热变得寒凉。
最后,贺知荇大概是累了,就也安静下来,趴在他身上,也不起身,像是睡着了。
叶芳萍垂眸,看看两个人近在咫尺的指尖,忽然往前挪了挪,手指就触碰到了一起。
他身上背负着娉婷筑的责任,所以有些话不能光明正大地出来。但他想,贺知荇应该能知道他这个举动的意思吧?
他已经物色好了一个接班人,只等着这件事情了结之后,就回去好好教导对方,等到那个孩子能够独当一面,可以接手娉婷筑了,他就任性一回,把担子丢下来,然后去天机山,去找贺知荇,去跟他游山玩水。
想到将来他们能去很多地方,吃到很多美食,会拥有无数美好的回忆,叶芳萍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有时候非得别人主动,但是感情这件事情,他并不算让贺知荇一个人承担。
他会去贺知荇的,就像贺知荇会等着他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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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一群废物!”咆哮声从房间里传出来,大老远就听得清楚。
黑衣男人砸了一地碎瓷片,指着跪在脚边瑟瑟发抖如同筛糠的几个人,怒不可遏地吼道:“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你们这么多人,都不过一个孩子吗?!”
“宗、宗主……可他是山河令主啊!”
“那又如何!你们这么多人,他又没完全继承山河令,再不行,下药会吗?为什么不想办法!”
男人手一挥,开口反驳的汉子就飞了出去,身子直直撞到柱子上,落地的时候哇地吐了一口血,咽气了。
剩下的人抖得更厉害了,一个个牙齿颤,不敢再多一个字。
男人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暴躁的心情才渐渐平息。
他睁开眼,面容狰狞,不可一世:“抓不到,就算了。等我将那些正道人士尽数剿灭,再慢慢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