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八章 你怎么这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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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

    换鞋进屋, 戚野跟在许愿身后,“你爸要接你回去?”

    这就是陈诺昨天的,许愿不可能再住他家?

    有些着急, 他语速很快, 许愿没回答这个问题。

    开冰箱, 从冷藏室里拿了罐橘子汽水, 又在餐桌上抽了张纸巾, 把这两样东西递过去:“你怎么穿这么厚?不热吗?”

    七月中旬,西川一年里温度最高的时候。

    陈诺身体虚, 在家不开空调,穿长袖睡衣勉强得过去。男孩竟然也穿了一身瞧着就很热的长袖长裤。

    从头遮到脚,一点皮肤不漏,还是最吸热的黑色。

    看得她都要跟着一起冒汗。

    戚野接过汽水和纸巾, 草草擦了下额上的汗:“有点。”

    其实是非常热。

    在家有空调,出门毫无遮蔽。他一个男孩子不可能独自遮阳伞,只能顶着当头烈日,一路走到公交站。

    短袖短裤还好,长袖长裤套在身上,又闷又热, 走两步便出一身汗。

    但没办法不穿。

    因为身上的伤痕实在过于可怖, 手臂、腿, 脖颈。所有露出来的部位, 几乎都能看见缝合后留下的疤痕。

    暗红的,一道又一道,分外狰狞骇人。

    “之前去做伤情鉴定,路上把人吓着了。”手里捏着橘子汽水,戚野轻描淡写, “穿个长袖遮一下。”

    那天来回途中,去的时候吓哭两个孩,回来吓哭四个。

    陪戚从云过马路时,甚至还被热心执勤交警当成挟持视障人士的混混,当街拦下来询问盘查。

    男孩语气分外平淡,似乎只是在谈论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许愿想起给他换药时的场景,心里像是有针在扎:“天这么热,你就不要过来了呀,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回去。”

    不带走被褥,中考结束,没有额外的课本。

    需要收拾的只是一些许建丽给她买的衣服,还有去年过生日时,戚野他们送的礼物。

    一个中号行李箱和一个书包足够装了。

    戚野微微皱眉:“一定要回去?”

    之前许愿过生日,他来过陈诺家。虽然没见到陈涵,但是见过许建丽。

    感觉她姑姑是个比较好话的人,如果许愿坚持要留下,多半不会拒绝。

    他这么一问,许愿微微抿唇。

    低下头不吭声,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声:“还是回吧。”

    陈诺的有一定道理。

    陶淑君许建达是她的父母,即便关系不好,她也不可能完全摆脱他们。

    许愿偶尔想过考上大学、远走高飞,然后一辈子不回来。

    但往往想到读大学这一段,便有些想不下去。

    对于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姑娘来,彻底离开家人、断绝关系,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她没有真的永远不想见陶淑君许建达,只是希望他们能对她好一些。

    不要尖酸刻薄的骂人,不要不以为意的疏远。

    这样就很好了。

    尽管父女俩关系比较生疏,之前放录音时,许建达毕竟偏袒了许愿。

    所以既然他昨天那么,她还是愿意相信他一次。

    女孩自己同意回去,戚野顿时无话可。

    带着伤痕的手捏紧汽水罐,几秒后再松开。反复几次,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那我在这儿等你。”

    他知道女孩子的房间不能随便进。

    “好。”许愿点头,“你先坐一会儿。”给他端了一盘巧克力曲奇。

    戚野对这种女孩子的零食毫无兴趣。

    一块曲奇都没碰,坐在沙发上,慢慢喝那罐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橘子汽水。

    想起陈诺曾经在吃饭时开玩笑地:“我家冰箱从来没有汽水,要不是我妹住过来,它这辈子都不知道易拉罐的模样。”

    又起身,悄悄走到陈诺房门前。

    男生之间没什么顾忌。

    住校时,隔壁几个寝室的男生经常只穿一条短裤,大摇大摆在楼道里晃悠。没心没肺些的,甚至直接从澡堂裸奔回宿舍。

    戚野倒是没那么心大。

    站在门边,没进去,无声拧开门看了眼。少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盖着薄薄一条毛巾被,被长袖睡衣遮住的手臂露在外面。

    睡衣尺码似乎不太合身。

    袖子比他身上这件黑色长袖还长,不光挡住手臂,还遮去半截手掌。

    “我哥病了。”

    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袖口处,背后响起姑娘放轻的声音,“让他好好睡吧。”

    戚野点头:“嗯,我知道。”

    轻轻关上门。

    陈诺电话时,他正在厨房收拾碗筷。身体不舒服,少年思路依旧很清晰,简明扼要讲清楚情况。

    之前住院时,白天一直是陈诺帮忙换药,戚野挺感谢他,所以特意来看一眼。

    才关上门,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又听见她:“过来帮我个忙。”

    许愿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叫戚野。

    话音刚落,看见眼前的男孩径自一僵。

    背对着她,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然而黑色T恤下凸出的肩胛骨明显一顿,过了好几秒,语气很是犹豫:“不合适吧?”

    他不太想去她的房间。

    虽然多半只是帮忙搬个箱子、拿高处东西一类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去。

    “啊?”

    许愿莫名其妙,“有什么不合适?”

    愣了一会儿,意识到他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顿时哭笑不得:“拜托,你当年可是敢直接把卫生巾拍在刘睿脸上诶!”

    刘睿自此一战成名。

    据石果不负责任的八卦,隔壁班班花后来之所以一再拒绝他,正是因为这件事。

    抛开刘睿不谈,戚野那个时候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跑去商店,给她带回分量能用一年的卫生巾。

    现在怎么突然害羞了?

    女孩得很自然。

    “哦。”戚野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什么忙?”

    许愿:“我行李箱不开,密码是对的,好像里面有个地方被卡住了。”

    不会修理这些东西,只能来找他。

    戚野原本想,让她把行李箱推出来。

    然而许愿着急整理其他物品,已经转身朝卧室走去,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就是这个。”

    许愿指了指放在床上的熊行李箱,“工具我已经给你找好了。”递过去一套陈涵平时用的工具。

    姑娘完全没有把行李箱推到客厅的意思。

    戚野低下头,盯着地板,伸手接过工具盒:“嗯。”

    许愿能让戚野直接进来,房间里当然没有不能被看到的东西。

    内衣一类的私人物品,早已用不透明袋子封好,又单独装在另一个收纳袋里。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戚野仍旧非常局促

    目光死死定在行李箱上,除此之外,哪儿都不敢看。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纳闷。

    就像许愿刚才的那样,明明去年他还能面不改色,直接用卫生巾把刘睿拍哭。

    怎么仅仅过了一年,竟然连修个箱子都莫名难受。

    许愿完全不知道戚野心里的想法。

    要带走的并不多,他三下两下修好密码锁的工夫,她也整理好了其余的东西。

    听见行李箱“咔哒”弹开的声音,回头去看,不由一愣:“诶,你怎么这么热?”

    方才进门时,男孩额上密密一层汗水,脸色倒是还好。

    在她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虽然没继续出汗,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却红了一片。

    连疤痕都隐约泛红。

    “是不是空调开得太高了?”许愿去拿遥控器,“我再调低几度。”

    陈诺夏天不开空调。

    害怕他有时到她的房间,忽冷忽热激出病,她习惯把空调设定高一点。

    保持在体感不热的温度。

    然而刚拿起遥控器。

    再回头时,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以及一个已经开,放在床上的空行李箱。

    戚野竟然直接跑了。

    *

    收拾好东西,许愿没立刻动身。

    等到许建丽回来,确定有人照顾陈诺,才和戚野一起离开。

    担心他身上的伤,她原本不算让他拿什么。

    但男孩趁她去按电梯的间隙,径自推走了行李箱,又顺手拿起放在玄关处的书包。

    “推着走不累。”

    似乎还有些热,他顶着一张微微泛红的脸,面无表情和她解释,“快走。”

    直接进了电梯。

    许愿只好跟上。

    将近中午,日头分外毒辣。一走出单元门,阳光晒在脸上,微微作痛。

    带着行李,两个孩子没坐公交车,在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

    戚野一直把许愿送到楼下。

    “可以了。”她从他手里接过书包背好,推走行李箱,“我自己上去就行,你走吧。”

    戚野:“嗯。”

    应得很快,腿上却没动。

    站在原地,看着许愿推着行李箱往里走,十几秒停下脚步。

    转身噔噔蹬跑过来:“这个给你!”从书包侧面拿出一把熊遮阳伞。

    “不许不要!”

    眼看男孩嘴唇微动,许愿赶在他开口拒绝前,率先抢过话头,“你待会儿一定得撑伞回去,坐公交回去,知道吗?”

    认识这一年半,她很清楚他的脾气。

    戚野向来节约,能走路就不坐公交,能坐公交就不车。即便现在和戚从云住在一起,经济上没有顾虑,仍旧保持以前勤俭的习惯。

    要是坐公交还好。

    就怕他觉得接下来不用赶时间,可以在七月份的中午独自走回家。

    穿着长袖长裤固然不会晒伤,但这一趟走下来,离中暑昏迷估计也不远了。

    姑娘仰起脸,神情分外认真。

    于是话到嘴边,戚野原本想的“不要”,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哦,好。”

    手不听使唤接过伞。

    “那我走啦!”许愿冲他挥手,“拜拜!”

    许建达过,今天白天他和陶淑君不在家。

    所以许愿上楼时心情还算轻松。

    上了楼,心翼翼开门,一年没有回过的家里,果然空无一人。

    她不由自主呼了口气。

    把行李箱推回房间,放下书包。将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好。

    一年没回来,许愿的卧室似乎没被人扫过。

    书桌、书柜、衣柜都积着一层肉眼可见的薄灰。伸手去摸床单,同样是一手灰尘。

    想在许建达他们回来前收拾完。

    来不及休息,许愿从杂物柜里拿出拖把扫帚,又找到一块新的清洁布。

    卧室不算很大,但也不。

    等到把角角落落都扫干净,手机响起来时,她抬头看挂钟,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

    “喂?”

    许愿扫了眼屏幕,接起,“怎么啦?”是戚野的来电。

    “没什么。”电话另一端,男孩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你爸妈没你吧?”

    许愿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人都不在,想也没法儿。

    对面沉默两秒:“哦。”

    直接挂断了。

    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许愿没多想,只当作戚野担心她回家挨训。

    放下手机,将拖把扫帚放回杂物柜,把垃圾袋封口扎紧。

    女孩在楼上忙碌。

    楼下,夏日午后过分炽烈、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阳光里。

    撑着熊遮阳伞的男孩收起手机,仰头看了片刻,面无表情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