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八十一章 揉了揉他的头。
南哥闻言, 立刻瞪起眼睛:“兔崽子!你他妈——”
“——怎么知道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看了眼对面一脸平静的戚从云,再开口时改了话头,站起来, “那我先走了, 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你心里清楚就行。”
语气透着一股不出的熟稔。
戚从云依旧是往常冷淡的模样, 点了点头:“嗯。”
没起身送南哥。
两个大人一个比一个从容。
戚野就不淡定了。
把手里东西放下, 看看神色不变的自家姑姑,再看看茶几上被顺走一个柑橘的果盘。犹豫两秒, 最后到底没开口问戚从云。
“陆北南!陆北南!”
而是一路追下去,赶在男人即将走出区前,直接拦住对方,“你什么意思?”
心里有点火气。
仗着自己现在和他个头差不多, 戚野甚至伸手推了把南哥。
倒不是戚野没分寸。
实在是南哥现在的扮很难不让人多想——
在北南前前后后了一年多的工,从第一次见面起,男人便顶着一头鲜艳夺目的发色,穿的比动物园的公孔雀还花哨。
从头到脚根本没个重样的颜色,恨不得做人群里最让人眼瞎的崽儿。
哪里穿过这么正经的黑色?
而且还把头发一起染了!
“什么什么意思?”
在戚从云面前不敢什么,现在没人管, 南哥扬手就要捉戚野, “兔崽子我你现在胆儿肥了, 敢和你南哥动手是吧?!”
捉是捉到了。
只是眼前瘦削高挑的少年, 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直接拎起来的单薄男孩。南哥拎了两下没拎动,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儿多?”
以前染绿头发都不吱声。
现在染回黑发哪里碍着他的眼?
“她是我姑姑!”
尽管从前得过南哥不少接济,如今,戚野还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再——”
正值放学下班的时候, 区里来来往往人很多,戚野只能忍着脾气,把南哥的手从自己后颈拍下去:“再我姑姑看不见!你穿什么都没用!”
这男人到底怎么想的!
“嗨,这你就不懂了。”
南哥被拍了一下,没生气,反而整了整根本没褶皱的衬衫领子,一本正经。
“衣着最能反应男人的气质!气质这种东西你懂吧?不需要看到!衣着换了,气质变了,精神面貌也就——戚野!你敢拽我两万块的衬衫!不许碰我头发!五千块做的!”
戚野感觉自己和这神经病讲不通道理:“你五千块剪个寸头?”
世界上竟然有比江潮还好骗的傻子!
“我不管你穿什么衣服,剪什么头发。”没想真的和南哥动手,他冷下脸,“离我姑姑远一点儿。”
坦白来讲,南哥对戚野很好。
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给他一口饭吃,帮他在故意找事的客人面前出头,替他摆平堵到家门口的流氓。类似的事情太多,戚野随便就能想到三四件。
根本不用费力思考。
然而戚从云毕竟是他的亲姑姑。
在两个人之间,戚野自然更偏心戚从云。
南哥好归好,不靠谱也是真的不靠谱。
这种开手机地图,五公里范围内能圈出二十几家产业的男人。他在感情上专一稳定,估计要穿去江潮爱不释手的言情里,才有可能发生。
反正戚野头一个不信。
“你之前不是还被我姑姑过?”
威胁完南哥,戚野试图和他讲道理,“我姑姑不可能看上你的,死心吧,以后不要来了!”
压根不让男人反驳。
戚野把南哥一路推到区大门外,叮嘱保安下次别放人进来,这才在南哥“兔崽子翅膀硬了学会欺负人了是吧?”的叫骂声中,拿着从对方手里抢回来的半个柑橘回家。
前后没用多长时间。
戚野回去时,戚从云仍旧和他离开前一样,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慢慢给自己剥柑橘吃。
没问戚野下去做什么,也没主动和他解释南哥为什么会来。
自家姑姑神情过于冷静。
到底是晚辈,戚野不好多问。
把刚才买回来的水果放进冰箱,又把瓶瓶罐罐逐一摆在厨房。
一边摆,心里一边琢磨。
南哥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只是单纯追求的话,戚从云会这么容易让他进门吗?
*
这个问题戚野并没思考多久。
因为第二天上午,女孩准时按响门铃。
许愿来得非常不情愿。
今天起得早,磨磨蹭蹭,选完衣服选鞋子,选完鞋子选头绳。最后选烦了,干脆从阳台上拿下昨天刚洗的校服,直接套在身上。
梳了个最简单的马尾辫。
谁要来他家吃饭呀!
按门铃时,她怏怏不乐。
姑姑什么时候喊她吃饭不好,非要选这个时间!她现在一点儿不想看到戚野,更不想被他误会!
所以穿校服应该还算安全。
许愿安慰自己。
比起早上翻出来的那些长裙短裙连衣裙,普普通通的蓝白校服最不容易让人多想。
果然,来开门时,戚野神色很平静:“来了?”没对她身上的校服发表任何意见。
许愿不想搭理他,弯腰便要去拿拖鞋。
经常过来,戚从云家的鞋柜里,也就备上了她的拖鞋。是卡其色的熊款,圆圆耳朵上扎着红色蝴蝶结。
“先别换。”
差一点够到拖鞋,头顶,少年嗓音冷淡,“和我出去一趟。”
许愿诧异:“啊?”
“姑姑有东西让你买。”
戚野指了指在沙发上听书的戚从云。
其实他知道戚从云让许愿买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从前他给她买过的,女孩子用的东西。戚野倒是不在意,不过隔着辈分,戚从云不太好开口。
只能拜托许愿。
许愿没换鞋,三步并两步跳到戚从云身边。
一大一咬了会儿耳朵,点头:“我知道了,姑姑,你放心吧!”
尽管知道戚从云看不见,许愿依旧笑得很甜。
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消失,直到关上门,唰一下拉下脸。
飞快往旁边退了一大步,和戚野拉开距离。
她躲得很急,少年没话。
余光瞥见,很轻、很淡地笑了下。
戚野不太爱笑。
别不爱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脸上有表情的日子不会超过一个月。
正因如此,空间有限的楼梯间里,那点和嗓音一样低沉、有些发哑的笑声才愈发明显。
痒痒的。
落在耳膜上,像是落到了心口。
许愿脸莫名发烫。
不敢去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她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玩着校服拉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梯间太静,电梯上行的声响甚至没压过拉链声,清脆的,和心跳一起清晰可闻。
戚野站在一旁。
看姑娘拽着拉链,很快不动作了。
也不话,鹌鹑一样把头埋到胸口。瞧不见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被干净校服领子簇拥的脖颈。
她人的一只,脖颈同样纤细。
皮肤向来很白,今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才洗过的校服领口太白,又或者是搭在颈后的柔顺马尾太黑。
衬得那一块细腻的白微微泛粉。
明明低着头,看不到他在盯着她。
那点清透的粉还是迅速晕开,慢慢的,连侧脸都渐渐生出薄红。
“叮——”
好在这时电梯终于到了这一层。
许愿几乎逃命般躲进电梯,站在最角落,甚至自欺欺人背过身,试图和悬挂的广告融为一体。
“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少年稍显无奈的嗓音,“待会儿还要回来做饭。”
不能一辈子待在电梯里。
许愿只能“哦”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转身,和他一起出了电梯。
离开楼梯间和电梯。
来到空间开阔、行人络绎不绝的街道上,终于不是两个人独处。被初秋有些冷冽的风一吹,许愿勉强镇定下来。
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
是他喜欢她,不好意思的那个应该是他!
对!就是这样!
很快找到理由。
虽然脸颊还是有些烧,许愿到底没刚才那么尴尬,伸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脸:“今天吃什么?”
不是第一回在戚从云家吃饭,她偶尔也会问菜单。
“清蒸鲈鱼,炸鸡翅,清炒青菜和凉拌蘑菇。”
和她的难为情相比,少年特别镇定,“你要不要吃点心?楼下最近新开了家做中式糕点的店。”
早上起来忙着挑衣服。
许愿没吃早饭,听戚野报过菜名,直接饿了:“要!”
“有红豆糕吗?”完全忘了先前不准备搭理他的算,“有的话回来买一点!”
姑娘语气瞬间变得活泼。
戚野有点想笑。
为了避免她又生气,只能用力压了压嘴角:“现在就能买。”
两个人先买了红豆糕,边吃边去菜市场。
在老板那里拿到新鲜鲈鱼,折回来,再去区楼下的超市,帮戚从云买东西。
毕竟是给戚从云买卫生巾。
戚野不太好掺和,许愿也没让他进去,自己挑完,付账。
拎着购物袋出来,看见少年正在和超市老板话:“这些纸箱你们还要吗?不要?那能不能给我,谢谢。”
两三句话的工夫。
成功从老板那里要到纸箱,戚野把鱼放到一旁。迅速把几个纸箱拆掉,用塑料绳捆好。
一手拎鱼,一手拎纸箱:“走了。”
许愿不禁茫然:“你怎么还在收纸箱?”
初中时,她和石果帮他收过一段时间的废品。等到戚从云回来,戚野搬出宿舍,就暂停了承包全校废品的大工程。
搞得女生那边的宿管老师很不适应:“习惯你们每周来三次,现在不来还不舒服了!”
他现在和姑姑在一起住。
按理不该缺钱才对啊?
女孩心思浅,所有想法全写在脸上。
戚野一眼看穿,想了想,最后没瞒她:“我不缺钱,就是……”
“这钱不是给我用的。”
面色平静,他简短解释,“是去还我妈当年在医院抢救欠下的钱。”
除了在陶淑君面前维护她那一次,戚野从来没提过任何关于母亲的事。
许愿嘴里咬了一半红豆糕。
不上不下,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好在他没算让她接。
“我妈这个人,怎么,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人也比较……”
或许由于很长时间没和别人谈起过母亲,戚野开了个头,停顿片刻,继续往下,“好听点是老实,不好听有点傻。”
“当年和我爸结婚,是因为两家有来往,她家欠我爷爷的情。”
这些几十年前的事,全是醉鬼喝醉后抖搂出来的,“还不上,觉得我爸人还可以,就嫁过来了。”
当时戚从峰没染上赌瘾,也不酗酒。
刚结婚那几年,算是过了两年好日子。然而等到生下戚野,戚从峰便开始成天喝酒、夜不归宿。
“养孩子花钱,我妈那时候问娘家借了不少钱。等她能出去工作了,一边带我一边慢慢还债。”
起这些时。
少年脸上神色非常平静,甚至平静到有些可怕,“那年在回娘家还债的路上,不心出了车祸。”
货车撞大巴车。
当场死亡的有十几个,戚妈妈运气好一点,坚持到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然后开始流水样往里扔钱。
人命有时候很贵,有时候很贱。
贵是因为一天的抢救费用,抵得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戚从峰那时还算男人,咬牙卖了名下的房子。所有钱都拿来救戚妈妈。
贱是因为,一同被送来的那几个伤者,家里人来看了一眼,便同意放弃抢救。
有什么好抢救的?
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人,抢救也是白白浪费钱。
然而一整套房子的钱扔下去。
最后还是没能挽回戚妈妈。
不但人没了。
反而倒欠医院十几万。
当年的主治医生心善,看父子俩浑身上下就剩套衣服,没让他们立刻还钱。和领导沟通之后,到银行开了一个户头。
允许他们慢慢偿还。
“我爸一开始还往里面钱,后来……”
想到戚从峰的行径,戚野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鲜有的冷笑,“后来就装着不知道这回事儿,全是我在还。”
所以那些卖炸串、卖烤红薯、工捞鱼洗盘子得来的存款。
戚野自己根本没怎么动。
留下能保持最低生活限度的钱,剩下全部给医院。
“我妈不喜欢欠人情,我也不喜欢。”
秋日阳光过于刺眼,戚野飞快眨了眨眼睛,“要是不还这笔钱,就好像……”
就好像他不记得妈妈一样。
戚野其实真的不太记得妈妈的长相。
辗转多年,当年拍下的老照片,甚至戚从峰的结婚证,都在奔波流浪中遗失。
唯一记得的,就是女人轻轻柔柔的嗓音:“野乖,妈妈去姥姥家还钱,回来给你买蛋糕好不好?”
一个特别稚嫩的声音:“好!”
再见面时。
他没看到妈妈的脸,只有一只从白布下露出的手。
苍白的、毫无血色,和冬天的雪一样冷。
“没事。”
到一半累了,戚野索性坐下。不怎么讲究,干脆把纸壳往地上一扔,直接坐在上面。
抬眼看见女孩抿紧的唇,努力扯了扯嘴角,“我昨天算了一遍,再有两三万,就能还清了。”
还清之后。
戚野再也不想欠什么东西。
如同最初拼命抗拒许愿他们的好意,欠人情最后落得的下场,他在妈妈身上看得很清楚——
如果没有欠人情,她不会嫁给戚从峰;如果没有欠人情,她不会月子没做完便出去工作还债。
如果没有欠人情。
她不会在那年坐上回娘家的大巴车。
没有车祸,没有抢救。她会活下来,推开门,带着廉价的植物奶油蛋糕,笑眯眯问他:“野,猜猜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戚野不太愿意回想这些细节。
眼睛有些酸涩,他垂眸,盯着纸壳上“内有易碎品,心轻放”的字样。
下一瞬。
一只手伸过来。
不太熟练、心翼翼揉了揉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