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八十八章 我会好好照顾她。
陈诺的葬礼举办得还算顺利。
用“还算”这个词来形容, 是因为酒驾肇事司机的家属认错态度良好、补偿大方。
积极配合警方办案的同时,除了羁押在看守所里的司机无法到场,一家人都来参加陈诺的葬礼。
但许建丽接受不了。
对着肇事者家属大喊大叫, 最后还是陈涵和许建达拼命拦下她:“建丽!建丽!让孩子安安静静走吧!”
“你们俩闭嘴!”
许建丽根本不听他们的话, “许建达!你生了个儿子我儿子就得死吗?你要不要脸!陈涵你个王.八.蛋!陶淑君那贱.人生孩子又不是你生孩子!凭什么让陈诺去拿东西!凭什么!你怎么不自己去拿, 自己被车撞死啊!”
意外发生在陈诺回医院的路上。
肇事司机与他乘坐的出租车在十字路口相撞, 自陈诺那一侧驶来, 当场一死一重伤。
出租车司机现在还在医院ICU病房。
陈涵泪流满面:“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孩子!”
许建丽和陈涵抱头痛哭。
不少参加葬礼的亲友都红了眼眶, 肇事者家属擦着眼睛,嘴里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许愿站在一旁。
冷眼看着这对伤心欲绝的父母,没掉眼泪,没吭声。
直到葬礼结束, 殡仪馆工作人员捧着乌木盒子出来,才上前一步,接过陈诺。
陈诺个头挺高。
即使没戚野那么高挑,初中三年和高一大半年,始终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现在他被她抱在怀里,轻轻的、的。
除去盒子本身自重, 几乎没有任何分量。
许建丽陈涵看到她手里的乌木盒, 又开始撕心裂肺哭嚎。
许愿神情分毫不变。
心翼翼抱着陈诺, 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夫妻俩面前。
想了想, 轻声问:
“姑姑姑父,你们以前用竹条抽我哥的时候,心里也会这么难过吗?”
许建丽的哭声戛然而止。
陈涵惊骇抬头:“许愿!你、你你什么!”
“那罚跪呢?”
许愿仍旧轻声细语,“或者摔死吱吱、不许我哥上桌吃饭、让我哥自己拿竹条抽自己,声音了再加十下, 这些时候,你们会像现在这么难过吗?”
许愿得很轻。
但周遭尚未散去的亲友都听到了她的话,许建达离得最近,脸上表情从悲伤变成惊讶:“许愿,你别乱!”
他对许建丽陈涵做的事并不知情。
许愿没有理会他。
只是抱着陈诺,平静同许建丽对视:“既然你们骂他、他、侮辱他都不会难过,现在他不在了,你们在这里哭给谁看?”
许建丽脸色唰地白了。
很快顶着一对肿眼泡尖叫:“他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没有了,我怎么可能不难过!”
有那么一瞬间。
或许是幻觉,许愿总觉得怀中传来一声少年嘲讽的笑。
于是她也微微弯起嘴角,跟着笑了。
“不对,姑姑。”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她露出一个标准的、温和的微笑。
“你们难过什么?你们亲手杀掉了我哥,你们害死了他,你们是让他死掉的罪魁祸首,怎么会感到难过呢?”
“许愿!”
陈涵扶着许建丽,“你胡什么!陈诺是车祸!车祸!那群人现在还在这里!你不要在这里乱扯!”
指着还没走远的肇事司机家属。
许愿抱着陈诺,纹丝不动。
垂下眼,几秒后,重新抬眸看向陈涵:“是吗?姑父。”
陈涵这时才发现。
他好像对面前正在微笑的女孩毫不熟悉。
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的表情,和当年住在自己家里,央求陈诺和她一起出去过元旦的姑娘完全不同。
神色明明极温和。
却透出一种带着轻蔑的冷漠。
“我哥早就死了。”
脸上挂着笑,她冷冰冰地,“你们半夜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删录音的时候、作业一个字写错骂他废物全部撕掉重做的时候、在卧室监控里偷看他和我们聊天、冲进来砸碎手机的时候,他就已经死掉了。”
大人从来不把这些漫骂、攻讦、侮辱当回事。
他们一遍遍杀死孩,一次次把孩按进地狱、一回回往孩心口捅刀子又拽出来。
末了,还要真情实感发问。
孩怎么会死掉?是不是孩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太脆弱太敏感了?
不然往心口捅刀子为什么会死呢?
“你们应该庆幸,有一个司机出来替你们顶罪。”
看着许建丽煞白的脸,许愿淡淡道,“否则,该被关进监狱的是你们才对。”
是许建丽和陈涵杀死了陈诺。
陈诺死在这个世界上和他血缘关系最近,本该最亲密、最信任的两个人手里。
许愿得轻描淡写。
陈涵脸色顿时一变,顾不上继续搀扶许建丽,想要站起身和她理论。
“陆叔叔。”还没来得及动作,听见女孩轻声,“帮我按住他。”
什么陆叔叔?
陈涵一头雾水,背后伸过来一双男人的手,毫不客气往下一压,将他牢牢按在椅子上。
力道强硬,动弹不得、无法反抗。
“你想干什么?”陈涵试着挣扎两下,未果,开始大喊大叫,“许愿我告诉你!我是你长辈!你没资格对我做——”
“啪!!!”
话没完,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
这一巴掌许愿抽得很重。
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右手有种开裂般的疼痛,连带着手臂和肩膀都隐约发麻。
掌心更是火辣辣一片。
“姑父。”但她仍旧笑得很温柔:“这是替我哥还给你的。”
完,许愿没有再看陈涵,从戚野手里重新接过陈诺。
头也不回离开了灵堂。
*
西川六中有三个年级,四十五个班,一共近三千名学生。
升旗做操时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所以三千分之一的消失,并不会对一整个学校造成多少影响。
最多只有郭老师被撤掉班主任的岗位。
高一年级的女生们,在表白墙上惋惜一下陈诺,吴梦和室友安慰许愿几句。
而石果足足请了一个月的假,然后在Q.Q上艾特全体成员,宣布她要去国外念书。
“之前我不是拿了个全球青少年散冠军?”石果话还是那么大大咧咧,“有个超牛逼大学的附属高中给我全额奖学金!校长申大学帮我写推荐信!到时候我也是高学历人才,看谁还敢我只会人!”
留下这么几句话。
像是害怕收到,比从前少了一个人的回复。等许愿他们看到消息时,石果已经在空间po出当地机场照片。
江潮倒是没出国,也没请假。
只是突然变得异常好学,期中考试从年级垫底考到年级前二百,把光头郑和江爸爸都吓得不轻。
江爸爸甚至紧张跑到学校,叮嘱戚野:“别让他学习这么用功,到时候有个大学上就行了,实在不行还能回家啃老本!拜托你帮我看着点儿,不要这么费心神。”
戚野不知道该什么。
只能点头:“叔叔放心。”
除此之外,陈诺离开后,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
每天除了无止境的学习,就是匆匆在食堂对付两顿饭了事。只不过许愿忽然爱上了各种口味的煎饼,几乎每顿晚饭都吃它。
就这样又过去一段时间。
今年的五月三十一号是周二,临近期末考试,作业比以往翻了一倍。
江潮干脆没去吃晚饭,拜托戚野给他从食堂带两个煎饼,自己留在教室拼命写物理试卷。
戚野只好和许愿一起去食堂。
包四份煎饼,回教室的路上,她突然:“我想去操场吃。”
戚野愣了下:“行。”
“你先去。”给她一份煎饼,“我把潮儿的这两个给他送回去。”
七班教室在三楼。
尽管戚野腿长,一上一下的工夫,还是花去几分钟。
等他一路跑冲到后操场,女孩已经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看台上。
离下面跑步的学生很远。
她选择了最高一级看台,仰着头。一边看天空,一边慢慢吃着没加馅料的煎饼。
“你知道吗。”
听见少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许愿没低头,保持仰脸的姿势,瞥了眼西边最亮的长庚星,“温温后来和我,我哥曾经找过他,像是要和他什么事,最后又什么都没。”
放风筝的那一天。
夏温温其实表露过这个意向,但那天许愿心不在焉,没听进去,他就没往下。
直到陈诺出事后,才哭着找许愿起。
戚野头一回知道这件事。
沉默几秒:“不是你的错。”
陈诺实在掩饰得太好。
连他这个在社会上摸爬滚好几年的人,都没看出任何端倪。更别许愿这种不谙世事的姑娘。
陈诺有心不让她发现,她根本不可能察觉。
干巴巴完这一句。
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安慰她,戚野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好的纸、两个棋子和一枚骰子:“玩、玩游戏吗?”
从来不玩任何游戏。
这句话他得磕绊,许愿也很诧异:“什么游戏?”
“是大富翁?”从少年手里接过手绘地图,眯眼看了一会儿,又笑,“戚野,哪有这种大富翁呀?”
时候,许愿和陈诺一起玩过大富翁。
虽然手上的地图,看起来确实很像大富翁游戏盘。但仔细一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很多年没玩过,许愿还记得一些基本规则。
进警察局蹲监狱扣钱,进银行存款加钱。碰到红绿灯扔骰子,来抉择继续前进、或者停留一圈。
倒霉点的遇到强盗,身上所有财产会被洗劫一空。
然而她捏着的地图不是这样。
根本没有任何扣钱或者停留的选项,进警察局金钱+100,银行+1000。红绿灯默认永远都是畅通无阻的绿灯。
劫的强盗变成街头免费派送金币的慈善家。
路上沿途还有各种补充金币/步数的便利店。
比起大富翁。
更像是所谓的无敌破解版。
许愿轻轻笑起来。
戚野跟着勾了下嘴角:“是有点蠢。”
这一招是他在网上看到的,电视剧里的配角拿修改过的大富翁地图,来哄孩子开心。
孩儿当然很吃这一套。
可惜她不是五六岁的孩,而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除夕夜,在家里包饺子时还残存几分稚气,和南哥比赛谁吃饺子更快。
如今坐在看台上,许愿干净眉眼比数月前成熟许多。沉稳的,透着从来没有过的持重。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有事没事动不动找哥哥的女孩。
这让戚野莫名恐慌。
晚上根本睡不好觉,生怕哪一天手机再度响起,从另一端传来关于她的噩耗。
戚野承认得自然。
许愿看着手里的地图,弯起的嘴角渐渐平直:“不蠢,一点都不蠢。”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轻声,“和我哥一样。”
这段时间。
许愿一直在想,为什么陈诺要瞒着她,为什么始终不告诉她真相。
十几年来,他心翼翼保持平衡。
在她对他撒娇、抱怨、诉苦委屈的时候,永远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关系、不要怕。
一连琢磨了好几个月,直到看见戚野这张魔改版的手绘大富翁地图,许愿才真正明白陈诺的用意。
他其实已经把她保护得很好了。
从她学会叫他哥哥那天起,是他手把手教她叠会自己走路的河马;是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给她弹入门的星星;是他在她被陶淑君恶语相向时起身岔开话题。
也是他主动选择隐瞒那些不堪、肮脏的事实。
让她觉得世界上还有很幸福的家庭、很温柔的父母。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会轻生。”
这么想着,许愿摇头,“戚野,我会好好活下去。”
现实生活不是一张可以随意涂抹的游戏地图。
这十几年的时间,陈诺用了最大的努力,在糟糕的真实世界里,给她营造了一个的、温暖的地方。
一个不管受了多少委屈,都能遮风挡雨、幻想未来的世界。
现在他不在了。
她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要活下去,要勇敢、坚定、幸福地活下去。
少女语气格外执拗。
戚野沉默两秒,不知为何,忽然记起初中毕业时,在办公室敲章那一天,陈诺和他的话。
“我之前还在想。”
夏日蝉鸣聒噪,扎耳朵的虫鸣声里,少年一边盖章,一边叹气,“要是你到时候住校,还能和我妹互相有个照应,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那时戚野没懂陈诺的用意,并没有立刻应下。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我答应你,班长。”
时隔近一年,他在心里轻声,“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89. [最新] 正文完。 现用名:许鸢。
努力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无数个早起背单词、晚睡写作业, 熬到凌睡觉、拂晓五点半起床的日子过去。
偶尔夹杂一月四天、一月两天、最后只剩下一月一天的休息日。
终于,高考要来了。
或许是因为整整三年的高压学习,等到这一天, 绝大部分六中学生都没什么特殊感觉。
只当作最寻常的普通考试。
而江潮忿忿不平:“赶快考完!考完你们谁都别找我, 我要在家睡上半个月!睡到再不想睡觉为止!睡死了也不要你们管!”
这两年给他熬的!
好好一未来偶像剧男主快改行当国宝了!
送儿子来看考场的江爸爸毫不留情, 当头就是一个爆栗。
江潮立刻闭嘴作鹌鹑状。
“江叔, 你下手轻点儿。”
南哥认识江爸爸, 随口了句,“等明后两天考完了你再敲, 现在这一个个可都是金贵脑瓜,拍傻了你不得后悔死!”
“哎哎哎!”完,南哥又冲剩下两颗金瓜招手,“想好考完试去哪儿玩了没?夏威夷?普吉岛?那什么大堡礁你俩喜欢吗?”
金瓜许愿压低声音:
“我觉得这三个地方, 是你姑父这辈子知道的所有海滩。”
“什么姑父?”
大金瓜戚野竖起眉毛,“他陆北南难道没名字?”
姑父个鬼!没领证之前,他绝对不会承认!
两颗金瓜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
最后被南哥无情拉走:“行了行了考场看完了回家吃饭!看我今天晚上给你俩露一手!”
江爸爸在后面叮嘱:“千万别做什么油腻辛辣的东西!”
江潮:“南哥你要做啥?给我留一份!”不出意外又挨了一下。
许愿是住校生。
理论上来,应该坐学校大巴去考场,或者由许建达夫妇接送。
夫妻俩没提这茬, 她也没问。戚从云和南哥倒是一早了高考接送的事, 早早把她的行李搬到戚从云家。
回到家, 南哥哼着歌, 熟门熟路进了厨房。
戚从云坐在沙发上,慢慢摸索着削苹果:“过来,一人吃一个。”
西瓜芒果一类的东西不敢多吃,害怕关键时候出问题。
这两年,许愿周末时常来蹭饭。
戚从云家和自己家没区别, 了句“谢谢姑姑”,抱着苹果咔嚓咔嚓开啃。
戚野没有立刻吃苹果。
先去厨房把水果刀洗干净,又瞪了得意洋洋的南哥一眼,这才坐回沙发上。
戚从云完全不知道这段官司。
“明天放轻松,你们郑老师和我,你正常发挥,去T大医学部没问题。”
她先认真安抚许愿,又随意对戚野了句,“你校考成绩稳了,文化课自己看着办吧。”
许愿坐在旁边,看见少年顿时脸色一黑,不由抿唇偷偷笑起来。
这就是这两年戚野见南哥没好气的原因。
高二分科后,光头郑在班群摸底过一次大家的志愿。
许愿填的自然是医学。
江潮压根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仗着家底厚,生化环材哪个坑写哪个,一时令人侧目。
而戚野冥思苦想一番。
填了个中规中矩的平面设计。
结果第二天被戚从云问到脸上:“你喜欢平面设计?”她还以为他喜欢纯艺术类的专业。
直到现在,戚野想起那天的回答,都疑惑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老实:“没有,但这个不费钱。”
或许是因为时候缺钱的记忆太深刻。
他根本没考虑过那些纯艺术——去画室学习不要钱?长途跋涉参加校考不要钱?万一不幸考上,大学四年烧钱的地方一个比一个多。
平面设计省力省钱,又和美术沾边,绝对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戚野刚回答完。
戚从云便露出杀气腾腾的表情。
难得动怒,那次她是真气着了,随手抓过抱枕砸他:“我供不起你学艺术?”
“就是!”
戚野还没来得及分辨,南哥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
“兔崽子,你是不是瞧不起你姑父?你学插画学造型学雕塑,想学哪个学哪个!大不了我明天直接把北南卖了!怎么着也能供完你大学四年!”
许愿:哇哦。
戚野:什么姑父?????
总之,有南哥这个真霸道总裁在,戚野直接被包扔去画室。
起步晚,但天分突出,他自己又肯努力。
四月份拿了央美圈证,名次非常靠前,高考文化课不出错,九月可以直接去报道。
“我会好好考的。”
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戚野僵硬回答,“姑姑放心。”
戚从云漫不经心点头:“嗯嗯。”
继续和许愿交待考试注意事项。
明天就是高考,南哥没有炫技。
老老实实做了口味清淡、营养丰富的六菜一汤,还在饭桌上限制戚野多吃:“行了!你又不缺那一碗米饭!鸢鸢你吃那个南瓜,加红枣蒸的,特别香!”
戚野的脸更黑。
许愿在旁边憋笑憋得非常辛苦,最后没忍住,一头歪在戚从云怀里,把对方吓了一跳:“怎么了鸢鸢?南瓜有毒?”
戚野表情已经没法看了。
高考前一晚就这么度过。
第二天进考场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许愿还是很想笑。
怕影响戚野待会儿发挥,只能自己低头抿唇。
偷偷笑了好一会儿,抬头后,正对上少年稍显无奈的视线。
“行了。”
并不和她多,他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加油。”
戚野很少这种直白的话。
于是许愿同样认认真真点头:“嗯,你也加油!”
*
三个孩子发挥得都很好。
戚野文化课成绩稳定,许愿高二高三一直排在夏温温后面,这次紧跟着拿了全市第二。
江潮属于超水平发挥——高三无数次模考里,一直在年级前两百反复横跳。
高考竟然爆了冷门,分数一跃到班级前十,年级前五十。
考个平城或者申城的985完全没问题。
而他也真的去学了,二十一世纪最有前途的专业:生物。
“反正我老爹有钱嘛!”江大少爷满不在乎,“我已经想好了未来的发展道路,本科毕业考研!考研完了考博!反正这辈子能上这么个大学,我就躺在学位上,让我老爹送钱!”
江爸爸又感动又愤怒。
当场赏了江潮一顿鸡毛掸子。
到报志愿。
许愿遇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高考结束后,不能继续住六中宿舍。
她一个女孩子,住在戚从云那里不太对劲,于是把行李搬回了家。
出乎她意料的是。
本以为要在客厅或者书房睡,等回到家,却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次卧,并没有被许承占据。
是的,许承。
这就是许建达陶淑君心肝宝贝的名字。
许愿懒得去想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只是对装潢一新、重新粉刷过的次卧感到奇怪:“怎么重新装修了?”
“哦,这不是想着你要回来嘛。”
不知道是因为在陈诺葬礼上的那一巴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陶淑君许建达客气得不像话,“这几年都住校,难得在家住几个月,当然要好好收拾一下。”
夫妻俩的话。
许愿一个字都不信。
而陶淑君并不是个能藏住心思的人,勉强忍了一段时间,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终于露出端倪。
“你报个A大挺好的!”
饭桌上,她主动给许愿夹了一筷子鱼,“A大是你爸爸的母校,你去A大是子承父业。A大医学不错,出来毕业特别好找工作!”
这话如果放在五年前。
十三岁的许愿或许会被迷惑,真心实意以为陶淑君在为她考虑。
但她十月份就要满十八岁了。
许愿很明白陶淑君在想什么。
A大或许有无数好处,但最好的地方在于——它是本省的大学,离西川只有一个时车程。
路程短、距离近,而许承又正是闹人的时候。
如果考去A大。
许建达和陶淑君便能指使许愿照顾弟弟,毕业后让她留在本地工作,紧紧捆在身边。
不定最后还要让她一边给他们养老,一边供许承上学。
毕竟许承现在只有两岁半。
等他长到许愿现在的年纪,许建达夫妇已经老了。
夫妻俩算盘得非常精明。
许愿看得很清楚,笑盈盈点头:“好的妈妈,那我报A大!”
许建达陶淑君纷纷露出欣慰的表情。
压根没注意,直到晚饭结束,那块鱼肉还留在许愿的碗里。
完全没被动过。
*
九月一号报道前。
许愿专门抽出一天时间,前去看望陈诺。
“哥,你是没看到录取通知书寄到家,我爸妈脸上的表情。”
一边烧着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她一边,“我感觉我爸想动手人,后来大概是想起南哥,最后忍住了。”
起来很可笑。
许建达夫妻也好,陈涵夫妇也罢。
对着孩从来毫无顾忌、颐指气使,遇上稍微强势一点的大人,立马偃旗息鼓。
当年她动手抽了陈涵一耳光。
陈涵一声不敢吭,在一旁哭嚎的许建丽也没护着丈夫。
“我听南哥,去年他俩闹离婚来着。”
蹲着有些累,等火灭了,许愿索性盘腿坐在地上,“陈涵在外面出轨,对方抱着孩找上家门。许建丽不肯离,被陈涵直接进医院。”
“更可笑的还在后面。”
她轻声,“等许建丽终于同意离婚,陈涵去做了个亲子鉴定,发现养在家里那孩和他没血缘关系,自己又反悔。”
害怕影响许愿学习。
这些事南哥一直没和她,直到高考结束后,才慢慢讲给她听。
“万幸那孩子不是他的,不然不知道……”
话到一半,许愿觉得不太合适,换了话题,“对了哥,我有没有告诉你,果上个月拿到第五枚散金牌了!”
石果练散真的很有天赋。
在各种国际赛事中如鱼得水,尽管只在六中读了一学期,六中领导已经专门为她做了校友专栏。
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这是六中出去的学生。
许愿和陈诺了很多。
其实每逢休息日,她都会来看陈诺。无论是双休、单休、还是一个月休两天甚至一天。
只要放假,她总会到这里看他。
少年和以往一样耐心。
嘴角挂着柔和温润的笑,认真听她讲那些琐事。
从南哥才买的洗碗机,到戚从云新学会的翻译软件;从许愿犹豫不定、该不该装进行李箱的连衣裙,到戚野空空荡荡、只装了两套环换洗衣服的双肩包。
偶尔起已经结婚的何老师。
又到特别励志、家里穷得叮当响,仍然考了全市第一的夏温温。
“好啦,哥。”
一直讲到墓园里路灯亮起,许愿才不舍地收住话头,“明天我要出发去报道,寒假回来看你哦!”
陈诺微笑着。
无声表示赞同。
于是许愿起身,从熊包包里拿出两罐可乐:“这个天气没冰的,你凑合一下。”
“我走啦。”冲他挥手,“拜拜!”
临近傍晚,公墓几乎没有其他人。
风吹过树稍,影影绰绰,成年男性走在这里,也难免会感到害怕。
但许愿并不恐惧。
走向公墓大门,一路上,始终有道目光温柔追随着她。
走到门口,回头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
十月八号,许愿十八岁生日。
这一天,她起得很早,闹钟一响直接坐起。
戚野比她起得更早。
一大早从央美赶到T大,坐最早一班地铁,他没怎么睡醒。
陪她去派出所的路上,一路拼命点头,直到走进派出所大厅,才勉强清醒。
在自助服务机上帮许愿拿号。
“紧张吗?”坐下后问她,“是不是昨晚一整夜没睡好?”
许愿深吸一口气:“还行。”
嘴上这么,她仍旧死死抓住熊包包。等机械音叫到自己的号码,把熊抓得更紧一些。
戚野先站起来:“走吧。”
许愿轻轻点头:“嗯。”
已经提前递交过相关材料,这回只需要填写申请。
工作人员很快从窗口递出一张表格。
许愿填好其他信息,视线停留在最后一项空白上,没有立刻动笔。
盯着那一处的空白。
一瞬间,她脑海里回闪过很多画面:
陶淑君扭曲变形的脸、许建达漠不关心的眼神、毫无征兆被粉刷成蓝色的次卧,以及跑丢一只拖鞋,光脚走在雪地里的除夕。
那一年冬天真的很冷。
风雪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疼。
正在出神。
肩头蓦然多出一只手:“写啊?”
尚未睡醒,戚野嗓音没平时那么低沉。带着几分青涩少年感,很容易让许愿想起高一那年的十月。
六中后操场上。
石果的战马风筝飞得又高又远,她与陈诺站在看台上边看边咬耳朵;江潮被自己斥巨资买回来的燕子气个半死,留下戚野和她一起捣鼓骨架。
清风吹动少年们蓝白衣襟。
吹过少女们微微泛红的额角。
视线有些模糊,许愿用力眨眼,将那点泪意强行忍住。
拿起笔,认认真真写下。
现用名: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