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白, 穿过浓荫下来，蝉隐在暗处嘶声长鸣。

    陆怀铭有点懵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垂目安静地看了她几秒, 不太确定地问：“你刚刚在分手？”

    他手指蜷了下，笑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 ”宁芯再一次重复，“我，我们分手吧。”

    陆怀铭唇角抿成一条线, 语调艰涩, “因为梁俊吗？”

    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其实没有怀疑过宁芯会做背着他怎么样，她向来坦荡。

    就算有那张照片, 他也只是吃味而已，想要一个解释。

    但还不等他再点什么，宁芯一道死刑砸下来，她：“是, 你也知道我们一直是舞伴，之前他……”

    “够了, ”陆怀铭不想听他们怎么样，蓦地断。他喉结滚了下, 竭力想要克制不体面的情绪，开口却依旧沙哑, “你拿我当什么？”

    “没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叫宁芯吗？”

    她无所谓地笑，“——因为真心和野草一样廉价。”

    陆怀铭整个人冻在了原地。

    他想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还想看吗；以后你跟着我, 我不会委屈你的。

    ……以前的点点滴滴都是假的吗？

    可她话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

    他的骄傲不允许。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舞蹈学院的大门。思绪回魂的时候，他正坐在他准备惊喜的房间里面。

    窗帘半开着，天色灰黑，乌云翻滚而来，喧嚣的灯火温暖地亮起来，而屋内昏暗寂静，沉默得没有一丝人气。

    夏天总是阴晴不定。上午还艳阳高照，这会儿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不多时，闪电破空而来，映在室内宛若冰雕一样的瘦长身影上，他皮肤被照得一片惨白。

    倾盆大雨哗哗而下，将玻璃砸得噼里啪啦，像是心脏空洞的回响。

    ……

    宁芯已经在别墅等急了。

    下午陆怀铭出门后，她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把陆怀铭带的果茶喝了，然后算研究。可半天看不进去，索性练了会儿吉他，但又怕陆怀铭突然回来发现，练得很是心不在焉。

    最后只得抱着手机玩起来。

    可玩手机也不是很尽兴，目光是不是就飘到最上方的时间上了，时间好像从来没有那么难熬过。

    她长长叹了口气，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觉得自己大概没救了。

    九点半左右，别墅外面终于传来车的声音，她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口看了眼，然后蔫头耷脑地又回身扑在了床上——不是陆怀铭的车。

    宁芯对自己这种状态很是烦躁，索性不算再等，洗漱后裹上被子蒙头睡了。

    迷迷瞪瞪快要睡着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来。她猛地一睁眼，瞬间清醒了几分。

    回来了？

    大晚上的敲她的门有什么事？

    来这么晚是喝多了还是怎样？

    宁芯抓了抓头发，心，不是我想看看他，是他大半夜的敲门。

    于是，拍开灯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宁芯皱了皱鼻子，陆怀铭就斜靠在门旁，脸色依旧冷白，喝酒不显的那种人，要不是知道他酒量，看着就跟没醉似的。

    她有些生气地想，她就不该瞎关心，喝这么多，这是过来示威吗？！

    扶着他的助理一脸尴尬，“对不起，宁老师，陆哥好像认错门了。”

    “……”宁芯直接问，“他怎么喝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唐，“宁老师抱歉了，您休息，我把陆哥送回房间。”

    他想的很好，但是陆怀铭依旧拽不动，目光一瞬不瞬牢牢盯着宁芯，像是怕宝物长腿跑了一般。

    宁芯被他漆黑深沉的视线看得心头发热，她对唐：“你先去楼下泡杯蜂蜜水给他解解酒，我在这看着。”

    唐应声去了。

    宁芯等人下去，白了陆怀铭一眼，“你看什么。”

    “宁芯。”陆怀铭叫了声。

    “……”

    算了，她跟个醉鬼计较什么呀。

    宁芯朝隔壁房间指了指，“回你的房间。”

    抬起的手突然被一只清瘦大掌包裹住，滚烫的温度自手背开始蔓延，宁芯心脏砰砰砰跳了起来，指尖瑟缩了下，却终究没有挣开，任由陆怀铭把她拉到他房间后，放开了她。

    两人靠置物柜并肩站那儿。

    他眉头一直蹙着，时不时抬手按一下太阳穴，估计挺不好受的。

    宁芯忍不住偏头问：“你去跟谁喝酒了？”

    “李斯年。”

    “……”宁芯想起来李斯年的酒量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语气不怎么好，“他灌你了？”

    “没有。”

    宁芯没好气地想，那你不是活该吗？！

    或许是察觉到她不虞的神色，陆怀铭主动坦白，“我本来就喝了两杯。”

    “然后我听……”他顿了下，长密的睫毛缓慢垂下去，看起来有几分落寞难过，“我的猫没了。”

    他声音轻而低，像是风一吹，就要碎。

    宁芯怔了下，想到那天陆怀铭喊她跟猫招呼，她问他猫是不是病了，他不算。

    那……是年龄到了？

    猫的平均寿命大概就是八九岁左右，并不长，陆怀铭已经养了很长时间了吗？还是当时买猫的时候被人骗了年龄。

    这时，唐端着蜂蜜水过来了。

    陆怀铭倒是痛快地接过来喝了，不过只一口就停住，看向宁芯，“很甜，你要不要喝？”

    像是吃到好吃的，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分享。

    “……”宁芯还在想猫的事，心不在焉地骗人，“你喝醉了，所以才觉得甜，我喝就不甜了，你自己喝吧。”

    陆怀铭半信半疑地“哦”了声，也没再，似乎嫌弃太甜，索性干脆麻利地一口气喝光了。

    唐：“……”

    唐破天荒地有了眼力见，直接拿着杯子，告别后关上门走了。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宁芯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你的猫养了多久了。”

    “好久了，”陆怀铭接过来，注视着杯中摇晃的水面，觉得有些眼晕，他又重复一遍，“好久了。”

    宁芯抿了下唇，她记得陆怀铭以前好像不是很喜欢猫的，至少没到会主动养猫的地步。

    分开多年，总有些东西在改变，无论你承不承认，隔阂和陌生是一天天在扩大的。

    总有一天，故不如新。

    良久的沉默后，房间内突兀地响起一声道歉。

    “对不起。”

    宁芯诧异地看向陆怀铭，对上他如墨的凤眸，醉意潋滟，情绪难辨，她心口忽地窒了下。

    她想，你对不起我什么？不是我对不起你吗？

    下一刻，陆怀铭：“我不是不让你碰它，它真的很怕生。”

    宁芯喉口顷刻像是被浸水的棉花堵住，闷得厉害——陆怀铭在意到她当时的情绪了，甚至觉得抱歉。

    没关系啊，她抬手抹了下发酸的鼻尖，想，你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陆怀铭稍顿，又补了句，“你本来应该，跟它很熟的。”

    宁芯倏地睁大了眼，脑海里陡然闪过一个猜测，心瞬间像是被人攥紧了，疼得厉害，“你什么意思？”

    他喝了口水，“我本来，算把它送给你的。”

    他声音低不可闻：“没来得及送出去。”

    宁芯低头，眼眶不可抑制地发红发酸，她想了下分手的日期，轻声问：“是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吗？”

    “不全是。”

    “还有什么？”

    陆怀铭没再具体，而是笼统地用了一个形容词，“承诺。”

    想到分手时自己过什么，自责和愧疚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眼泪再也积聚不住地往下掉。

    一直以来，宁芯都觉得对不起太轻，跟陆怀铭承受过的那些相比太微不足道，她不好意思开口。但此时此刻，她除了哽咽着重复“对不起”，也不知道还能什么。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宁芯从来没哭过。

    陆怀铭手足无措起来，放下水杯，抬手擦她的眼泪，“别哭。”

    宁芯也不想哭的，她就是控制不住，她在想……

    ——陆怀铭每次看到猫，是不是都会想起来这只猫是原本要算送给谁的。然后，一直过了那么多年。

    ——陆怀铭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真心想要送给她承诺最后却甚至没有送出去，该是什么心情。

    ——陆怀铭你怎么还在意我的感受，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如果不是碰巧他喝醉，又碰巧猫出事了，这些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陆怀铭，是不是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

    一直纠结的情绪好像在这一刻全部清晰起来。

    她就是喜欢陆怀铭，犹豫什么呢？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如果陆怀铭还喜欢她，那她好好哄哄他，以后把错失的那些年都补回来；如果不喜欢了，那她努力追一下，实在不行，祝他幸福也未尝不可。

    “别哭了，”陆怀铭轻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实在没办法般哄道，“你要不要吃点甜的。”

    宁芯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逼退泪意，觉得有点好笑，鼻音很重道：“你偷偷藏了甜食吗？”

    “没有，”陆怀铭拧着眉，“但我刚刚喝那个真的很甜，我……”去给你倒。

    “是吗？”宁芯断他，视线从男人深刻的眉眼下移，落到那两片水润的薄唇上，像是被蛊惑般，她抬头贴了上去，含糊的话落在两人唇齿间。

    “那我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