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苏姝的马车停下来了。
后面紧跟着的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里面坐的是苏妍、苏妩姐妹俩。
苏妩好奇的往外看,结果就看到一个穿褐色长比甲的婆子里拿着的兔子糖人和一串糖葫芦。
她眼馋起来,去拉苏妍的袖子,“二姐,你快过来看。”
“看什么?”
苏妍扯回自己的衣袖,语气不大好。
三妹怎么回事?又不是时候,都长这么大了,还时不时就动动脚的。真是没有一点规矩。
她今儿穿的可是新做的衣裳,鹅黄缠枝纹交领褙子多好看啊,要是被三妹把袖子拉皱了那该有多丑。
苏妩看得认真,苏妍也禁不住跟着稀罕起来。
苏妍到底还是跟着苏妩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眼,却立刻坐直了脊背,撇了撇嘴,“外面贩的吃食竟然也敢吃,都不嫌脏污吗?我还以为长姐真的转了性子,不还是和从前一样,想到一出是一出。一点都不顾及大家闺秀的颜面。”
好好地走在大街上都能停下马车让下人去买吃,也不嫌丢人。
苏妩咽了咽口水,扭头和苏妍话:“二姐,我也想吃糖人和糖葫芦。”
苏妍:“”
她才骂了长姐不像个大家闺秀,结果她的亲妹妹就跟着有样学样了。
她羞恼一般瞪了眼苏妩:“不许吃!”
苏妩的脸瞬间哭丧下来。
太阳隐藏在云彩里,天气又开始变得阴沉沉。
好像又快要下雨了。
阮清川在詹事府任正四品少詹事,掌皇后、太子家事。算不得忙碌,却也闲不住。
他今日难得有空闲的时间,应了表哥的局,过来喝酒团聚一下。没想到竟然碰到了苏家的大姐。
阮清川对这个大姐很熟悉了。她曾三番两次拒绝和他相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他却总能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是冬天,刚下了一场初雪,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这次是应了镇国侯世子爷的局,出来喝酒。他的身体一直都是孱弱多病,是出来喝酒,并没有谁敢灌他,他也不怎么喝,只是坐在炉子旁边,听别人闲聊,偶尔也掺合一两句,觉得热极了,便出门透透气。
满身的热气见了凉风自然是受不住的,他咳嗽的直弯下腰去,气都喘不出来了。
偏偏身边又没有跟随的厮。
就是这个时候,苏家大姐拿着一盏热茶递给他,“你喝一口热的就不咳嗽了。我弟弟一咳嗽起来,也像你一样厉害,我都是这样照顾他的。”
他平时也不是能让人亲近的人,也没有人敢接近他。倒是眼前的女孩,胆子大的很。
升腾的茶水热气氤氲,他恍恍惚惚地看清了她桃花瓣儿一般的眼睛。
她仿佛还对他笑了下。
就在那一刻,他的心跳的热烈起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初见这样的题记,只觉得可笑。
情爱之,对于生活并不是必需品,可有可无而已,怎地还和生死挂上钩了?
现在轮到了自己,阮清川却笑不起来了。
阮清川盯着那个接过糖人和糖葫芦的姑娘,最终也只是对着她笑了一笑,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知道她讨厌他,也不想惹她不高兴。
俩人离得并不远,还不到一丈的距离。
苏姝瞧的真切,那个温柔又带点无奈的笑,阮清川总是这样笑,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
她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泪水流到了唇角,她觉得涩,又慌忙用右去擦。但是她右拿着糖葫芦黏糊糊的糖稀沾了一脸。
“大姐。”
那穿褐色长比甲的婆子还没有走,此时看到苏姝一脸的狼狈,吓了一跳:“您没事吧?这串糖葫芦不能吃就扔了吧,您要是想吃,奴婢再去给您买回来。”
刚才还好好的,怎地突然就流泪了?难道是因为糖葫芦弄脏了脸。
苏姝摇摇头,哽咽的不出话来。
她遇到了阮清川啊。
会走路,能会笑的一个活生生的阮清川。
他就站在那里,像前世的许多次一样,对着她笑,温柔里带点无奈的笑容。
阮清川见苏姝在哭,心里止不住一慌。
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想去安慰她或者能逗她开心是最好,却又停下了,突然苦涩难言。
他不过是对着她笑了笑,竟然把人家惹哭了那该是多么讨厌他啊。
“表弟?”
阮清川身边一个眉目疏朗的青年原本是要进去酒楼的,都走一半了,转身却没有看到阮清川,就又顺着原路走了回来。
他是阮清川三姑姑的次子,唤李珏。这次是来燕京城办事的,过两日就要回去顺德府了。
阮清川却抿唇没有言语。
他大步走向卖糖葫芦的贩,问道:“怎么卖的?”
“五文钱一根。”
阮清川开口:“要一根。”
文泉是阮清川的贴身厮,是从便跟着伺候的,见状也不问缘由,立刻数了钱递过去。
卖糖葫芦的贩从稻草制成的靶子上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阮清川,他却不接。
“你直接送过去,给那个掉了糖葫芦的姑娘,就是有人请她吃的。”
阮清川指了指停在街边的一辆马车,又:“让她别哭了”
他的话了一半,又不了,又嘱咐道:“后边这一句话不了。”
那贩先是一愣,文泉又递过去五文钱算是跑腿费,他就愉快的答应了。
“二爷,您这是?”
文泉顺着阮清川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地上掉了一根糖葫芦。马车一侧的布幔撩了起来,一大一两位女孩都探着头往地上瞅。
阮清川并不回答温泉的话,却转身朝着李珏走过去。
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附近的酒楼。
苏娴里拿着兔子糖人,心翼翼地同苏姝话,“长姐,你为什么哭了?是因为给我买的糖葫芦掉在地上了吗?”
“是。”
苏姝拿出袖口的帕子擦了眼泪,又去擦脸上黏糊糊的糖稀。她刚才情绪激动,不心弄掉了糖葫芦,现下沾上了土,已经不能再要了。
她抬头去看渐渐走远的,只剩下背影的阮清川,好久也回不过神来。
苏娴听到苏姝过的话,长长的睫毛一连抖了好几下,鼓足勇气一般,去拉苏姝的,软软糯糯地:“长姐,你别难过了。我有兔子糖人就很好了,我不要糖葫芦了。”
都是她不好,为了吃糖葫芦都把长姐惹哭了。
苏姝长吁一口气,低头去看苏娴,把妹妹的握在心,“没关系的,娴姐儿。长姐再让人去给你买。”
“不要了。”
苏娴的话还没有完,卖糖葫芦的贩就走过来了,递过来一根糖葫芦,他也不知道给谁,看苏姝年纪大一些,便和她“姑娘,有人让我给你们的。”
“嗯?”
苏姝秀气的眉头微皱,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颗心又高高提起:“是谁让给的?”
贩回头去找,找了半天才指着走进去酒楼最后一闪而过的背影,:“他。”
他是阮清川。
“我知道了。”苏姝指尖发颤,好一会儿才接过糖葫芦,又递给苏娴。
她又:“多谢你跑一趟。”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来自于汤显祖牡丹亭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