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张桂花女士和阎妈妈见面，是陆水人生中一次重大的决定。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驾驶车辆的阎行，从车内的后视镜看到对真皮座椅爱不释手的母亲，无奈地把手抵住太阳穴。

    现在下车，也许还来得及。

    阎行看陆水苦恼的样子，顺手把陆水前面的抽屉拉开。

    “阿姨，我这有薄荷糖，你要吃点吗？”

    一只手迅速伸到前排，飞快地抓过阎行掌心的糖果。

    “俺，我只吃过冰糖，没吃过这种高级的薄荷糖哩。”

    陆水眨了眨眼，从抽屉里拿了一颗糖塞进嘴里。

    “啊！”后座突然发出一声惊吼，只见张桂花昂着脖子，表情狰狞。

    阎行很快就把车窗摇了下来。

    “呸呸呸！”张桂花把那几颗薄荷糖都吐到窗外。

    “这什么东西，怪凉的，吃的我嘴巴哆嗦。”

    “这是提神醒脑用的，哪有像你一次性吃四五颗的。”陆水头也不回，慢悠悠地解释。

    张桂花女士拍了拍屁股底下的车座，无视陆水的话啧舌：“你现在是城里人了，跟我们乡下人不一样哩。”

    她的话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讽刺。

    阎行本以为陆水会反驳。

    但陆水只是抿了抿唇，攥紧手里的手机，没有话。

    他从都忍受着母亲的语言攻势，早就习惯了阴阳怪气的嘲讽和辱骂。

    反正过不了多久，拿不到钱的张桂花，就会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上演一场“妈妈爱你，只是用不对方法”的戏码。

    “到了，我们进去吧。”

    阎行回头，体贴地帮张桂花把安全带开启。

    面对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建筑，张桂花一时愣住。

    她往前走了两步，颇有些惧怕地拽着陆水的袖子：“我滴个乖乖隆地咚，你还认识这样的人哩？”

    “妈，这是阎行家，早上出门的时候过了。”

    陆水看向自己瘦的母亲，面对庞然大物一般的建筑，她又显得那么弱，那么可怜。

    “阎先生，你家是做什么的？”张桂花震惊看向阎行。

    她还以为阎行就是个没钱的混混呢，没想到居然住在这么有钱的人家！

    “普通家庭，做点生意。”阎行笑眯眯地按住张桂花的肩膀，引着她往里走。

    阎妈妈早就收到了阎行的消息，一大早坐在客厅里，等待“亲家母”的出现。

    听“亲家母”还不知道两人的关系，阎妈妈颇为揪心。

    “老公，你水水的妈妈，会不会嫌弃咱们家呀？”

    阎爸倒是从容淡定得很：“放心，能养出陆那样的孩子，他妈妈也一定是个好人。”

    再了，他们阎家有钱有势，有谁会嫌弃他们呢？

    但门一推开，这事情就变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穿着碎花衬衫，黑色阔腿裤的张桂花女士出现在阎妈妈和阎爸的面前，让两人都不禁一愣。

    “阿姨，这是我爸妈。”阎行娴熟地给张桂花介绍父母。

    “你好你好，俺叫张桂花，是陆水的老娘。”

    阎妈妈有些意外，但还是保持镇定地跟张桂花握手。

    “你好呀。”阎妈妈勾起嘴角，温柔地笑了笑。

    “快坐吧，厨房的饭就快好了。”阎爸冲阎行使了个眼色，阎行就从善如流地把陆水带到沙发上坐着。

    “哎哟，这沙发很贵的吧？”张桂花不知所措地坐在沙发上，她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坐这么软的沙发。

    “没事没事，随意坐。”阎妈妈温柔地看向张桂花，“我听行行，就是我们家阎行，你昨天刚过来，有没有休息好呀？”

    陆水瞥了一眼母亲。

    张桂花女士一到他家，就秉持着吃了睡睡了吃的良好习惯，没事就跟他要几百块下楼散步看别人跳广场舞，生活可比他这个社畜有滋有味得多了。

    “不错的啦，我们在农村都睡土炕，哪里像城里，还有软软的垫子睡。”

    张桂花颇为羡慕地端详着眼前这一切。

    阎家的富有，让她实实在在地惊到了。

    阎妈妈一个动作，身边的女佣就会马上把水果饮料端上来。

    在张桂花的眼里，这简直就是土财主才有的殊荣。

    她美滋滋地往后仰了仰，对着阎妈妈夸奖起阎行：“你们儿子可真厉害啊，能买得起这么好的房子！”

    阎妈妈轻松一笑，随口道：“这房子是老一辈传下来的，阎行哪里出了什么力气，他能养活自己，我就放心了。”

    阎妈妈本来是谦虚，但张桂花可听不出她的意思。

    她直起身板，弯着眼睛笑：“哎呀，那你这儿子不行啊，你看我儿子，会赚钱，每个月都是大几万的交回来咯。”

    她丝毫不体谅陆水一个人在外拼，只记得炫耀自家儿子孝顺能赚钱。

    阎妈妈意外地看了一眼陆水。

    陆水的脸憋得通红，对上阎妈妈的视线后，眼里还有浓重的红血丝。

    她马上就心疼起陆水，连忙：“孩子能有一技之长就好，我们不需要他交什么钱的。”

    可张桂花却越越起劲：“养儿防老，你们这样宠着孩，以后老了可怎么办？！”

    着，她就絮絮叨叨地坦言自己对陆水的“教导”。

    “他妹妹要读书，我不肯的，女孩子家家，读什么书，早点嫁人好了呀。”

    “要不是他会付学费生活费，我才不会让他妹妹去国内呢，外国人长得尖嘴猴腮，讲话也叽里呱啦的，一句话也听不懂！”

    就连自诩严格的阎爸也不禁皱了眉头。

    陆水和他妹妹的年纪差得很大，几乎是陆水一毕业工作，就要开始负担妹妹的学费了。

    而从他爸爸瘫痪后，陆水不仅要读书，带妹妹，还要承担家里的家务，料理田地，时不时出去工才能赚够学费上学。

    任谁能挨得了这种苦。

    偏偏陆水就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长大了，还没有沾染上半点坏毛病。

    阎妈妈忍不住落下几滴泪，一手偷偷往后抓住了陆水的手。

    陆水这才从尴尬中惊醒，稍微出声提醒大咧咧的母亲：“妈。”

    张桂花顷刻之间就明白了陆水的意思，她不满地撇撇嘴，两手按在膝盖上：“我现在人老咯，儿子也开始嫌弃我这个老太太了。”

    “怎么会，水水是怕你讲累了。”阎妈妈连忙圆场，“要不我带你去花园里转转？我们这花开得可好了。”

    两人起身往花园里走，张桂花马上就对着花园里的花喋喋不休：“哎呀，这么大一块地，都种花啦？能值几个钱？”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陆水有些不放心，算跟上，却被阎行拉住了。

    “放心吧，让她们俩聊聊。”阎行笑着让陆水做好，给他端了一杯橙汁。

    “真的好吗？”陆水低下头，两手不安地抱着玻璃杯。

    阎爸在落地窗前观望老婆和张桂花的相处，看没什么大问题，就回到了客厅。

    “阎叔。”陆水抱歉地看向阎爸。

    一向不怎么吱声的阎爸却安抚地拍了拍陆水的肩。

    “不用在意，都是一家人。”阎爸微笑，“你不瞒着我们，这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陆水从不直言自己有多苦，他懒得跟别人卖惨。

    但有这样一个难以言喻的母亲，他也从来不回避。

    就像是上次在楼道里和阎行撞上，他还是会堂堂正正地跟阎行介绍自己的母亲。

    “对啊。”阎行靠近陆水，“你怕什么，我妈都不怕。”

    他努努嘴，示意陆水往庭院里看。

    庭院中的阎妈妈散发着温柔的母爱，就算是粗俗的张桂花，她也不吝投以温柔的眼神。

    话语的主动权似乎换到了阎妈妈的手上。

    不知她了什么，张桂花只是一愣一愣地听着。

    就好像是在看一件她从未见过的珍宝一样。

    *

    晚上阎行带着两人回去。

    张桂花似乎困了，躺在后座昏昏欲睡。

    饭桌上她贪杯和阎爸多喝了几杯白的，结果不胜酒力，现在就成了这样。

    “要不你去我那睡？”阎行瞥了一眼满是疲惫的陆水。

    陆水摇头，想当然地拒绝了阎行：“别开玩笑了。”

    “跟你开什么玩笑，我去开个房，你来我家住，这样就可以随时照顾到你妈了。”阎行把房门钥匙丢给陆水。

    “记得帮我喂露娜。”

    陆水看着手里的钥匙，莞尔一笑。

    他把母亲从车后座拉出来，慢慢地扶着她往电梯口走。

    “唔。”电梯的悬空感让张桂花不自觉地扭动身体。

    “妈，到家了。”陆水淡淡地开口。

    “我是你妈吗？”张桂花突然了胡话。

    陆水苦笑：“你什么呢？”

    女人的眼底一片清明，她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个哪哪都好的儿子。

    好久，她才垂下头，发出极低的声音。

    “你看那些有钱人，嘴上的真好听，只要儿子能开心，做什么都无所谓！”

    陆水被母亲的话震得手足无措。

    张桂花猛地一推门，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嘴里还不停喃喃自语。

    “可我们家穷啊，我就你一个儿子，我不靠你，靠谁呢？”

    陆水蹲在地上，拿半干的毛巾给张桂花擦额头的汗。

    女人还在不停地话。

    她这一辈子的话，可比她吃过的米还要多。

    她忽然指着陆水，用力把陆水往外一推。

    陆水坐在地上，脑袋昏沉沉的。

    张桂花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整个房间都是她的喊声——

    “偏偏你和你爹一样，是个搞后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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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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