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这人偶尔会表现得很张狂,但……
听筒里传来两个人明朗的笑声,我呆住了。我突然好奇阿琨长大后是什么样子,他还和时候一样吗?那番浓眉大眼长睫毛,雪白的四肢和殷红的唇,就像女孩子那般。我对他基本没什么记忆,但知道他的模样可人,比我时候好看。
“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跟阿姨几句话。”郁盛叮嘱侄子后,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艾,你那边在放礼炮?”
“嗯,不过不是我家。乡下总归是这样,你知道的。”
我耳际乒乒乓乓的轰鸣声还在持续,因而听不太清他在什么。他好像代他向姐姐问好,我我姐姐已经睡了。
“阿琨怎么还醒着?”我问他。
“他白天睡了很久,晚上会活泼一点。今天大家都在,他很兴奋。”
“嗯,你们家庭成员多,阿琨应该挺受宠吧。”
郁盛迟疑:“我妈对他挺好的,他很依赖我妈。”
我心里一丝丝的凉,这个孩子原本应该依赖的人是我姐姐,却变成了别人的妈妈。我:“那就好,我们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姐姐身体还好吧?”
“好啊,医生她免疫力提高了很多,而且最近身体也有力气,生活上没有大问题。”
“嗯,那我们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他学我的语气。
“本来你们牵挂什么?”我语出锋利,他过度的分享欲冒犯了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阿琨的近况,我和姐姐能为他做什么?勾起我的好奇心有意思吗?阿琨永远都只是郁家的人,在我姐姐送他走的时候就已经和我们断绝所有关系了。
“算了,大过年的,不想跟你拌嘴。”我整理情绪道。
“……好。”
“行了,很晚了,我先挂。”
“等等,你什么时候时候开学?”他急急问我。
“正月十六。”
“我来接你一起去学校吧?”
“你接我干什么?我自己可以去。”
“同路为什么不能一起?”
“我约了学长,他和我顺道。”
“学长,是谁?”
“有那么一个人。”我轻飘飘地,“追我的人。”
“……”
管不得他沉默不沉默,我了个哈欠:“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吧,我很困,先睡了。”
他们的圈子消息互通,大约是郁盛向裴元听,裴元又给了段林安。段林安特意来找我八卦:“是哪个学长追你,我认识不?”
“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甭管这个,呗,是谁?”
我想既然她问,我也不怕她把消息再传给他们:“是大三的易升。”
“我靠!一班的班长!”
“你这都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有名得嘞!你俩咋认识滴?”
来龙去脉复述完一遍之后我提醒她:“现在八字没有一撇,你不要在学校瞎传,对他名声不好。”
“放心,我除了裴元谁都不。”
我闭上了嘴。
易升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对爱情抱有虔诚的幻想。开学前他约我看了一次电影,问我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我反问他:“为什么,你喜欢我吗?”
他理所当然地:“喜欢啊,你这么优秀。”
“我只是个普通人,性格也比较木讷。不适合谈恋爱。”
我没想到他居然认真分析起来:“首先你不是普通人,你是T大中文系尖子生。你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拿过那么多个奖,还撑起了勤工俭学组的半边天。我喜欢你直爽的性格,哪里木讷,在我看来不过是可爱,我每次跟你聊天都觉得很有趣,合得来不就可以谈恋爱么!”
“那我的家庭,你能接受吗?”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你的家庭不是你建立起来的,你已经尽够了做家庭成员的责任了。你看我,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不会,我还没觉得自己差劲呢。那些都是虚的,你不要多想。”
听他完,我心里的石头放下,但我还是没有答应他:“再处处看吧,太快了。我还没满18周岁。”
“这么?你只比我低一届啊。”
“学跳级,我十六岁就上大学了。”
“原来如此。”
这人见好就收,不多纠缠。往后还是时不时地与我畅谈文学。他对张爱玲爱得痴狂,在高速发展急功近利的时代,作为一个在校男大学生,能全神贯注读民国女作家的书,这类情况不是很多见。就全国来看,张迷不在少数,但很少有人致力于其作品研究,我们学校虽有张爱玲先生的研究院,不过是少部分研究生们主攻的功课,我笑他僭越,他也玩笑:“我就是喜欢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这人偶尔会表现得很张狂,但并不令人讨厌,这是他率真性格的一部分。再他确实有实力,当真能走别人的路。
开学后近现代文学课第一个组作业是围绕萧红展开的。我们组即我、李雪梅、岳安娜、段林安四人,我是组长。安娜照例忙着补考,上一学期她挂了中国民俗学;段林安老家大雪封路,暂时还没来,只有我跟李雪梅二人为了汇报作业而忙碌。
有一天我们在图书馆熬到十点多,马上就要闭馆,易升看到我们坐了过来,悄声问我们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我:“才收集完资料,作品还没读完,现在主题定不下来。”
“你怎么不早点问我。我大二的时候也做过萧红的课题,当时定了几个方向,我把我这边多余的方案发给你。”
“那可不行,这些是我们自己的任务,不能套你现成的。”
“是吧?”易升合上电脑,笑嘻嘻,“跟你开玩笑的,我没研究过萧红,现在来捋捋看,从哪里入手最合适。”
“马上闭馆了,学长,下次吧。”雪梅两个黑眼袋挂在脸上,我们急需睡眠。
“那明天午休的时候?你们第一节有课吗?”
“没有。”我,“你论文是不是要开题了?忙的话算了吧,我们花点时间,赶赶总能出来。”
“不忙,明天见吧。”
易升是个爽快人,来就来,并且带来的资料比我们的还多。他给了我两本萧红的原著,是他自己的,做过笔记,可以永久免费借阅。我大概翻阅了这两本《呼兰河传》和《生死场》,里面的笔记比我高中历史书还多,字如其人,偏向豪迈。
他根据自己写了那么多篇论述性文章进行总结:“怕广不怕细,怕长不怕短。做专题最怕撞题,所以必须新。新有两个点,一是对手避开的难点,二是你自身视角的独特切入点。那些什么结合具体作品分析艺术审美太简单,流水账;其作品女性形象剖析,关注妇女问题,写烂了;文学比较,你们做不来,再同时期女性作家和类似作品根本不多,无非加大工作量;我的建议还是后者,不如从她的身世看情感,从情感里看作品。重点放在她生平经历对作品的影响上,抛开历史背景不,只谈她在坎坷的生存背景下、如何以丰富的精神世界惊艳了文坛,同时加上你们现代女性的主观感受,谈一谈现代化急功近利的创作环境中,女性作者应有哪些启发。”
我在文科方面属于一点就通的类型,他这么一,我马上有了方向。当天我和李雪梅便确认了主题,不管段林安赶不赶得及到场,安娜肯定是能参加的。我把背调部分安排给了她。
我们向易升郑重道谢,给他买了一杯奶茶,他喝得很开心:“别谢别谢,反正没有下次了,因为同一个问题我只教一遍,又不是傻瓜,一遍总能懂了吧。”
“你还是蛮耿直的。”我。
“那当然。”他自信道。
段林安不孚众望,最终还是错过了组汇报。我们三人拿了第一名,平时分加两分,她知道后气得要命:“早知道就搭飞机来嘞!”
虽然丧失了这珍贵的两分,但我仍非常理解她坚持等铁路恢复的心情。她来自陕西农村,兄弟姐妹四个,经济条件一般。难得培养出会读书的,他家父母砸锅卖铁才把她供上大学,由于底下还有一个妹妹要养活,车票钱则是能省就省。哪能搭飞机就搭飞机呢?
比我强一点儿的是,她的奖学金可以充当生活费,也没有债务,不必跟我一样周周都去兼职,甚至还有时间恋爱。我很羡慕在她裴元面前展现的自信,丝毫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懦弱半分,在他们的关系中,或许是她占据高位——她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健美的体格不允许裴元对她有任何轻视。
我还羡慕她有一头乌黑亮丽长发。她作为我留头发的监督人员,长时间不来,我又有了去把齐肩发剪成男孩头的冲动。
她坐在火车上如坐针毡时给我电话:“我想裴元儿了……”
“那你应该给他!”我不屑道。
“不行,我们在冷战,不得给他。”
“哎呦,我的姑奶奶,冷战干什么?你不是有不愉快就揍他一顿的么?”
“也没有不愉快。”
我听得她哽咽的声音,好像真的发生什么事了,便问:“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立刻去死他!
“他爷爷建议他出国留学,已经在看学校嘞。我们不会要分手了吧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