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 我一度认为那些可以咽进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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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除了裴元来过几次,郁盛的父母再也没有露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仿佛对儿子的恢复充满了信心。我从没见过这样事不关己的父母——这样的行为不仅不会让我离开郁盛,反而会让我对他更加疼惜罢了。

    不过起来,郁盛的状况的确好转了很多,能下地走路了,头上的纱布也拆了下来,只留一个笼包大的创口贴贴在后脑勺受伤的地方。护士每天都会给他除菌换药,我也会给他做面部和身体清洁,护工最终还是请走,我不放心他在这里隔墙有耳。

    年初八那天春假结束,我去主治医生那儿请示是否可以出院,他抬了抬老花镜看着我:“院里床位紧缺,你自便。”

    我听完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去告诉郁盛:“咱们可以出院啦!我带你回上海!啊,你没有车怎么办?我要问一下裴元什么时候走么?他应该有办法捎上咱们吧?”

    郁盛本来在吃一只我削给他的梨,看到我夸张的样子,咀嚼的动作停了片刻,怀疑的眼光看着我:“真的?”

    “这还有假?”

    “前几天他还我至少要住院半个月。”

    “那是因为你妈妈在这儿,他为了稳妥起见,实际情况根本没那么差!咱们回去好好静养就可以。我都听了,这老教授是你的表舅,关照过度了吧!”

    “裴元的?”

    “你别管谁的,咱们可以开始收拾东西了!”有的时候我真要谢谢裴元没有遮拦的嘴,但凡他知道一点,他就不吝于“分享”一点。

    我先动作一步,郁盛的家当不多,仅仅几件换洗衣服和几样生活用品,就算全包了带去上海也不占地方。我急着回家看黑,急着回家泡澡,再也不想穿破一次性内衣内裤。还有这里提供的营养餐,它难吃到惨绝人寰也不过分,不知是病人不配摄入钠离子还是怎么的,一点味儿都没有。我也不舍得次次都抛下郁盛一个人跑到医院外边去,连吃两天,舌头都有发麻的趋势。

    裴元在S市没有产业,在家闲得发慌,一听我召唤,他来得很快,并且带了个司机,他另一位死党,近两年在上海,他们之间也存在合作关系。我帮郁盛办理完出院手续,裴元三催四请让我赶紧下楼,朋友还在车库等着。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郁盛略微僵硬地站在一边,身披驼色羊绒大衣,头上光光的,略微长出来的毛渣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我去找前两天特意给他买的遮丑用的帽子,可怎么找也没找到。裴元见我像热锅上的蚂蚁,问:“干什么火急火燎的?”

    “帽子没啦!”

    郁盛扬起手,提起红棕色:“在我手里。”

    原是他袖口太大,帽子又,我一时间没看见。

    “戴上,不要吹风。”我关切地。

    “其实不必,我不怕,冷。”

    “就是,坐在车里有什么冷?”裴元很欠揍地补了一句。

    我强行帮郁盛戴上帽子,帽子紧贴着他形状完美的头骨,显得他硬朗帅气又不失温度。我让裴元帮我们提东西,郁盛拉住了我的手:“我想回去一趟,跟阿琨几句话。”

    “你回去了还出得来么?”

    他不回答。但我看到了他不确定的眼神。

    “有什么话一定要回去跟他,不可以电话?”

    “过电话了,他一定要我回去一趟。今年过年我还没有怎么跟他过话。”

    “哦,原来是要话算话的。你既然答应了,那就去吧。”我语气冷淡下来,“半时够吗?我们在外面等你半时,你不来,我们就自己回上海了。”

    “好。”

    我生气的不是他非要回去看阿琨,叔侄之间一点单纯的情谊任何人都能理解,加上阿琨又是一个患有严重自闭症、不太容易信任别人的孩子,换做是他要求我去看,我也会答应他的。我生气的点在于,当我提到要单独回上海时,他太爽快地同意了。

    好似不在乎,我走不走,或留不留。

    所以开去的路上我们没有交流。

    读高中的时候我坐公交车曾路过市内这片气人别墅区,不难料想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我没想到的是,裴元之所以轻车熟路地开到这里,是因为他家也在这片区内。怪不得两个人从到大你我不分,虽性格迥异,但还能好到穿一条裤子。

    我们在A区21栋把郁盛放下,裴元跟我:“反正都是要等,我去我家拿点东西,你一起坐会儿。”

    我没听进去。因为我的两眼锁在窗外,看到郁盛急急忙忙跑进自家院子的背影,恍惚间有种心痛的感觉。不久,裴元给我开车门:“精贵得你,赶紧下来。”

    “哦。”我看了眼司机朋友,“他不一起吗?”

    “他嫌我家臭。”

    裴元家在B区,这里地势不平,道路多弯弯绕绕,我已经不记得郁盛家在哪个方向。这边倒是和他家有一样的院子,矮矮的围墙,院里的长青灌木稀稀疏疏,草坪一片枯黄的景象。暗黄色建筑透着年代感,四周无人声,不免有些压抑。

    “你家有人么?”

    “没有,他们去国外度假了。”

    “你怎么没去?”

    “不想去。”

    裴元指纹解锁,我入了玄关,他示意我不必换鞋,引我去客厅坐,我被他家一片狼藉所惊呆,厨房里满是外卖盒和残羹剩饭,客厅茶几上也四散着玻璃酒瓶。沙发上零散挂着衣服,我随便扯走几件,找了个角落坐入,登时感觉自己坐在了垃圾堆里。难闻的气味在封闭的环境里叠加,估摸着有几天没开过窗户了……怪不得那位朋友不想进来。

    裴元噔噔噔跑到楼上,又单手提着吉他噔噔噔下来,我问他:“你一点都不觉得乱吗?”

    “哪里乱?”他不以为意。

    “哪里不乱?”

    我心想像他这样不羁的性格,把家里搞乱成这样也是无所厚非,可他非要给自己镀上一层金:他背着吉他的样子宛如文青,穿衣扮又比有洁癖的男人还要考究。

    “你还学音乐?”

    “发时间。”

    他飞快出去一趟把吉他放在车里,又跑回来给我拿果汁,冰箱里冷鲜的,拿到手里我不禁查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幸好没过。

    “你怕我毒你?”他站在我面前不远处的大理石茶几旁,自己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不怕你刻意,就怕你无意。”我不适时地产生联想,“你应该不太在意食品保质期吧?也许过期的喝了不少。”

    “怪不得我经常拉肚子。”

    他把桌面杂乱的东西推向一边,坐在茶几上悠闲地看着窗外:“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出去钓鱼。”

    “阴天,你认真的吗?”

    “气压低好钓。”

    “你的人设越来越像个与世无争的中年男人。”

    “呵。”裴元冷笑一声,“我就当你夸我吧…阿盛不也是么?谁还年轻?”

    “我。”

    “……”

    “是啊,距离咱们一起读书的时候,十几年过去了,你们各自飞黄腾达,我却还在读书。”

    “飞黄腾达个屁,做点芝麻大的生意亏得要死,那破餐厅我就再投一年,年净利不过百万我就把它关了。”

    “百万……你要求真低……”我故意酸道。

    “可不是么,我投那么些钱,随便买点儿理财都比它赚得多。”

    “对不起,生意人的见解我不太懂。”

    “你也不必懂,”他用喝酒的姿势喝着果汁,“因为阿盛怎么着也不会成为我这样子。”

    到郁盛,我看了眼时间,已经一刻钟过去了,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也开始担心再一刻钟过去,郁盛会不会来电话通知我们去接他。

    我问:“阿琨他,是不是特别依赖郁盛?”

    “我不知道,没妈的孩子,应该会吧。唉,这孩子真可怜,亲妈不知是谁,亲爹还死得早,太惨了。”裴元郁闷地翘起二郎腿。

    亲妈不知是谁……

    亲妈不知是谁?他为什么这么,他难道不知道,我姐姐就是阿琨的亲生母亲么?我怀疑我的耳朵。

    “干嘛这么严肃地看我,我咋了?”裴元不知所措地问。

    “我在想……”

    “想什么?”

    “阿琨的爸爸,他结过婚吗?”

    “没有,在我很的时候,他有个订婚的对象,叫什么阿钰姐,名字我不记得了,怪漂亮的。不过那女的最后退婚跑了,没办成婚礼。”

    “王缇钰?”我下意识想起这个名字。

    “我靠,对!没想到阿盛连这个都告诉你。”

    裴元脸上洋溢着茅塞顿开的喜悦,我却内心一震,不仅蹙了眉头。天呐,我曾经相处过两个寒暑的缇钰姐,竟然曾是郁澜的未婚妻!我居然还天真地以为她是郁盛某个远方表姐……

    现在问题来了:王缇钰,郁澜,我姐姐,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姐姐为什么情愿给郁澜生孩子,王缇钰又为什么坚决地退了婚?

    我一度认为那些可以咽进肚子里的陈年旧事可以不必再提,但真到重新提起的时候,我又比谁都好奇——不行,我一定要找机会问郁盛这些,前提是郁盛必须跟我回上海。

    我本想拨电话过去催促,裴元却制止了我:“你放一万个心,到了点儿阿盛会走的,就算再不能出来也会想办法出来,哪怕辜负我也不会辜负你。你就留点时间给他们爷儿俩共享天伦吧!”

    当是时,“共享天伦”这四个字犹如一把锐利的刀子锥进了我心口,我问裴元:“你知道吗?阿琨的妈妈是我姐姐,就是那个我高中时期得了宫颈癌,发动全校募捐的患者,我的亲姐姐。”

    裴元呆呆地看着我,想问什么却没有开口,眼睛里好像在:“你在讲什么,你在开玩笑?”

    我摇摇头:“不敢相信郁盛这么多年没有和你过这件事,我以为早在十几年前,你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或者比我知道得还要更早。”

    “你等等。”裴元冷不丁站起来摸了把额头,“对不起我好像失言了……不过……我是……唉,我不知道我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