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后算账(5)
宋岩赶到医院时,陈父已做完手术,进了ICU病房。病房外的走廊,她父亲坐在长椅上等候。
宋岩喊了宋父,向病房内张望。
室内,陈母穿着防护服,坐在病床前,一言不发地瞧着躺在床上,戴着吸氧管的陈父。她一动不动,侧着脸,头发遮住眉目。明明是一个活人,却瞧不出半分生机。
宋岩无言地瞧了陈母一会儿,终是没扰她,转而询问宋父:“爸,伯伯情况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宋父叹口气:“高血压发病引起脑淤血,好在送医及时,手术很成功,度过今晚的危险期,应该就能没事了。”
宋岩:“怎么这次高血压就犯得这么厉害?”
宋父:“还不是那邱安衍刺激的。”
邱安衍,怎么又是他?
人家在商言商,这个人为了赢,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宋岩咬紧了牙。
宋父继续道:“昨天你伯伯来找我喝闷酒,似乎是邱家人不满非池没娶邱安可,才威胁收购东池集团。今天一早,你伯母就接了你伯伯去拜访客户。我看你伯伯状态不佳,不放心,便告诉非池了这事儿,让他看着点儿他父亲。”
宋岩心里一紧,“非池也跟过去见客户了?那客户是邱安衍?”
宋父嗯一声,“去倒是去了,但又有什么用?也没能拦住那邱安衍刺激你伯伯。哎,毕竟非池还是太年轻了,哪是邱安衍的对手……”
听宋父有责备陈非池的意思,宋岩没有耐心再听,径直问宋父:“爸,那非池呢?他人在哪儿?”
陈非池不接她的电话,也不回她消息。
宋父道:“去找医生问你伯伯的病情去了。”
正着,陈母拉开门出来。
宋岩还未来得及和陈母寒暄,陈母便单刀直入:“岩岩,你到底有没有宋苑的电话?”
陈母眼神很锐利,语气不太友善,气势迫人。
“宋苑”这名字一出来,宋父整个人都懵住了,“任,你刚刚谁?”
陈母不理会宋父,迫近宋岩,“岩岩,你给我实话,你到底和邱安衍他媳妇有没有联系过?”
宋岩很少见到陈母对她是这般态度,她一时心悸,脸也跟着涨红了。还未开口,已朝他们走来的陈非池替宋岩回答:“她没有。”
陈母不理会,对宋岩:“我要你来。”
话间,她往前走了一步,去拉宋岩,“咱两一边话。”
陈非池伸手拦住她。
陈母毫不犹豫拍开陈非池的手,“你起开。”
陈非池拧眉,干脆挡在陈母面前,“你想干什么?”
陈母气急:“你拦什么拦,我又不会吃了她。”
陈非池脸色也没好看多少:“你对她凶什么凶,我不准你靠近她。”
“都先别嚷了!”宋父喝止他们,脸上满是急切,直呼陈母大名:“任覃,你刚刚叫的是什么名字?还有邱安衍他媳妇,他媳妇是谁?”
陈母道:“这要问你自己女儿,她知道的最清楚。”
宋父看着宋岩,脸色沉的可怕,“岩岩,你老实告诉爸爸……”
陈非池将宋岩拉到自己身后,“爸,宋苑……”
宋父怒声喝断:“你闭嘴,我没让你,你让岩岩!”
宋岩不顾陈非池阻拦,上前回答:“叫宋苑,和我一个姓的宋,伯母的那个姓的苑。”
宋父浑身一震,“她……她怎么……”
宋岩继续道:“没错,她和堂姐一个名字,连年纪都一样,她是邱安衍的媳妇儿。”
到这儿,她眼睛里蓄起了泪,反问她面对着的所有人:“可这又怎么样?堂姐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过是和堂姐同名而已,您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吗?”
她这话,和她此刻心里所想完全矛盾。她再迟钝,陈母如此质问她,如此同宋父话,她便也能猜出,多半宋苑便是她堂姐。那从前宋苑的那些作为,也就能得通了。
可此时,她陡然发现堂姐面对她却不认,陈非池知情却对她隐瞒,自己堂姐夫邱安衍对陈家争锋相对。现在,陈母误会她、怨恨她,连父亲也在质疑她。她很委屈,委屈到但装自己不知,也要反击他们。
但她又很快就后悔了,若她这么,岂不是把责任全推给了陈非池,他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她想再补充些什么,却见陈母转头问宋父:“老宋,你你是不是教育失败?”
宋父的表情一瞬凝固,宋岩心里咯噔一下。
陈母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她能理解,可父亲是个骄傲的人,又遭受欺瞒,现下更被陈母讥讽,恐会对陈母起了隔阂。
陈非池拧眉:“这关岩岩什么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陈母置若罔闻,对宋父摇头笑道:“哎,老宋,你瞧瞧。这做子女的,为了点儿自己的私情,什么都能瞒着,可不是没心肝吗?”
陈非池长臂一伸,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宋岩捂在怀里,上臂遮住宋岩的耳朵,带着怒意道:“妈,您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要骂就骂我。我都了,她什么都不知道。知情的人是我,不是她,我选择隐瞒,有我的考量……”
陈母虽生陈非池的气,但见他揽下所有,唯恐宋父怒极,唯陈非池是问。陈非池又是个巴结岳父母巴结的厉害的,那不得任宋父宰割。她疾声断:“你考量什么啊考量?要考量,我看岩岩他妈才是在考量。即使岩岩不知情,我看岩岩他妈也清楚的很,不然怎么就背着你岳父请了邱安衍他媳妇来吃饭,还非得让岩岩瞒着,可不是心里有鬼吗?”
陈非池一听,陈母又把锅甩给了宋母,禁不住又要辩解,便见宋父突然起身。
他忙到宋父跟前,“爸,您别生气……”
宋父不瞧陈非池,弯腰拾起外套,朝宋岩道:“岩岩,跟我回去。”
陈非池下意识将宋岩箍紧,后退两步。
宋岩转过头,望向陈母。
陈母红着一双眼,正瞧着陈非池。她一向梳的整齐的发三两散在额边,有些凌乱,大衣半敞,里面的高领毛衣领边掀着,项链坠子兜在了里面。宋岩暗叹一声,试图拉开陈非池抱着她的手。陈非池却丝毫不让,低下头来,唇紧贴她耳廓,像是着急把他出的话送进她心里。越着急,声音越抖,甚至鲜有的结巴了起来,“岩岩……你、你别怕,我和你爸、我妈都谈一谈,我会解决。”
明明让宋岩别怕,但似乎最怕的那个人,却是他自己。
宋岩挣扎:“非池,你放开我。”
“我不放,我怎么能放。”陈非池眼睛一红,嗓音也带了点儿鼻音,连平日里不喜提的对宋岩的称呼都出了口,“岩岩姐姐,你相信我……”
宋父叹气,对陈非池柔声道:“非池,你放心,我不会责怪岩岩。你在这儿陪着你妈,我和岩岩先回家。如果你和你妈熬不住要轮班,我们再过来。”
宋岩仰头,对上陈非池的眼睛。
她的眼神没有责备,眼底再温柔不过。
陈非池心上的重量瞬时轻了一半。
宋岩对陈非池笑了笑,然后下巴幅度地往陈母那边指了指。
陈非池抿唇,松开宋岩,看向陈母。
陈母扭头看向别处,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臂,沉默不语。
宋岩离开陈非池的怀抱,轻声:“我妈在熬鸡汤,待会儿给你们送过来。”
陈母突然尖锐出声:“不用,我不饿。”
陈非池皱眉看了陈母一眼,想什么,最终却没有出口。他捏了下眉心,走到陈母面前,伸手将陈母兜在毛衣领子里的项链拉出来,替她整理好毛衣领,坐到她身边。
宋岩走到宋父身旁。
陈非池跟过去,“我送送你们。”
宋父不用,“好好照顾你妈。”
陈非池酸了眼睛:“那我送你们出楼。”
宋父摇头,拍拍陈非池的背,“我当你是我儿子,就不和你客气话了。男子汉,要有担当。”
被蒙在鼓里的是宋父,和宋苑关系最深的也是宋父,可宋父非但没责备他,反而句句亲近,声声安慰。陈非池酸了眼睛,嗫嚅:“爸……”
宋父拍了下陈非池的肩膀:“爸没生气,去吧。”
陈非池看向宋岩。
宋岩对陈非池点点头,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陈非池颔首,站定,不再相送。
目送宋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陈非池收回目光。
耳畔传来陈母的冷笑:“你爸还没死呢,你这就急着再找一个爸了?”
陈非池蹙眉看了陈母一眼,起身就走。
陈母拔高声音:“怎么,这就想跟着追去老婆娘家了?”
陈非池双手抄进兜里,转身看她,声音平淡:“我去买饭。”
陈母冷哼:“吃什么吃,你爸生死未卜,你现在还有心情吃饭?”
陈非池放缓了声音,“妈,我问过医生了,手术很成功,问题应该不大,你不用太担心。”
陈母立时怼道:“他躺在ICU病房,这还不够让你担心?”
陈非池抿唇,退回去重新坐下。
他动作幅度有点儿大,风衣在长椅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这激起了陈母的怒火,陈母狠狠地推了把陈非池:“你发什么脾气!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陈非池扭头,轻声:“我没发脾气。”
“哼,还没发脾气。刚才你当着宋家人的面,对我发脾气发的那叫一个痛快,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宋家人。”
“我不是发脾气,我在和你讲道理。我既然娶了岩岩,那她家就是我家,她父母就是我父母。”
这次不等陈母发火,陈非池手扶在陈母的肩上,“妈,你听我。”
这下换了陈母扭头:“什么?”
陈非池解释:“邱安衍与我们之间的纠葛和岩岩家没关系,宋苑隔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认回宋家,想必邱安衍也不会看情面。戳穿关系,只会把事情复杂化。事实证明,就是如此。”
陈母腾地起身,对陈非池厉喝:“到现在了还在狡辩!真实的原因你难道不知道!邱安衍什么都告诉我们了!他想宋岩嫁给他弟弟,明明是你,是你一意孤行,不顾他的警告,非要娶宋岩!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你若不娶,他就犯不着对我们穷追猛!”
陈非池抬头,对上陈母通红的双眼,冷冷道:“我不认为,邱安衍只是因为我娶了岩岩才对东池下手。早在邱家算撮合我和邱安可前,他对东池就有了谋划。更何况,是我要娶岩岩在前,他胡搅蛮缠在后。你不是一直很中意岩岩当你的儿媳妇,极力促成我们的婚事吗?怎么你想,你因为怕邱安衍收购东池,现在想逼着我们离婚,去向邱安衍请罪?哼,我告诉你,我不是你手里的提线玩偶,你想让我娶我就娶,你不想让我……”
“啪——”陈母一巴掌扇在陈非池脸上,声嘶力竭:“你给我闭嘴!”
陈非池半边脸瞬时红了一片,他仰靠在长椅上,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母,双唇绷着,一言不发。
陈母恍惚自己又回到了陈非池的时候,每次她和陈父不告而别后再回家,他就是这幅态度。
冷淡,冷漠,冷眼以对。似乎完全不了解父母为他提供优渥生活的不易,只瞧得到他们对他的忽视。这一刹那,她头一次有了后悔的念头,后悔自己凑了自己儿子和宋岩成一对。
没错,她一直都属意宋岩作她的儿媳妇儿。这理由太多了,自己儿子自就喜欢宋岩,宋家新回忆社区,知根知底,宋岩品貌端正,她喜欢她的敦厚和乖巧,甚至觉得宋岩弥补了她没有女儿的遗憾。最重要的是,宋岩是她从瞧着长大的,和她有感情,还听她的话。
婆媳问题是世上永恒的难题,陈非池自就和父母疏离,而她总以为,宋岩完美解决了这两个问题。
而现在看来,老人诚不欺她,娶了媳妇忘了娘。更让她难安的是,儿子已完全脱离她,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能独立自主了。她左右不了他,以后恐怕这母子情分越来越浅。
陈母坐回陈非池身边,平复了下情绪,柔声开口:“你这孩子随我,做什么都思前想后,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你瞒我瞒的,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其实,我们母子之间有什么不能的?难道还有隔夜仇不成。哎,虽然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但事情总要解决的不是?”
陈非池闷闷地出声:“那您想怎么解决?”
和岩岩一家好好谈一谈,努力消除成见,共同解决接下来公司及面对宋苑的困境?母亲至少能做到一半吗?
陈母双手撑膝,“你那公司先别做了,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帮公司度过难关要紧。”
陈非池静了半晌,“邱安衍告诉您我开了公司?”
陈母没否认,继续:“依我看,你那公司干的不是实业,用来赚钱的那一套东西太悬浮,钱来得快,也去得快,还不如见好就收。”
陈非池转头望着陈母,有些认真地:“妈,我知道我做的不是实业,但这也有自己的价值体系。什么时候收手最好,我心里有数。”
陈母不耐烦了,“你心里有什么数?你要是有数,就赶紧把你那些闹给收起来,把你那公司股份给卖了,在邱安衍之前把东池的股份给拿到手。虽然我没去公司,但这会儿外面都有那些不良媒体企图进医院探你爸得情况,公司现在肯定一团乱,你得和我一起专心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陈非池双肩往后一靠,微微仰头,闭上眼,长吁一口气。
陈母道:“这会儿别叹气,起精神来。等你爸醒了,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如何能哄着那些股东把股份还给我们。”
“我做不到。”陈非池突然开口。
陈母僵住。
陈非池盯着陈母,笑一声,似自嘲,又似嘲讽陈母:“我无足轻重事业哪儿能救得了举足轻重的东池?您也太高看我了,我做不到。”
陈母哑然。
陈非池再次起身,往外走去。
直到走廊尽头,身后陡然传来陈母的质问:“你父亲在邱安衍前是怎么维护你的,你难道没看到?”
陈非池停住脚,转头瞧陈母,很有些无奈:“您和爸在岩岩她父亲面前轮番上演苦肉计,故意通过岩岩她父亲,让我知道你们要去找邱安衍,引我跟过去,您别以为我不清楚。客户的住址在哪个区,是区里的哪栋房子,是房子里的哪个地方见面。您最近焦头烂额,又从来谨慎,竟还有功夫对岩岩她爸交代的这么清楚。”
陈母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不过只是片刻,她就恢复平静,“是我,不是你爸。”
她指了指病房,质问陈非池:“你爸难道是假病不成?”
空气静止,两人无言对视许久,陈非池又一次转身。
身后陈母苦笑,“人都养儿防老,我看是养儿要命。”
陈非池抬腿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一个时后。
住院部外走廊上的长椅上。
第四次,陈非池将烟夹在两指间,不动声色地盯着它燃烧殆尽。
烟蒂扔入垃圾桶,他拿起手机,直接翻到通讯录个人收藏的那个唯一号码,踌躇片刻,终是没能拨出去。
放弃后,他自己对自己笑了下:“算了,岩岩不喜欢我抽烟,别让她更嫌我了。”
陈非池伸手探了下身旁安放着的3份外带餐盒。
半时前是热的,如今只剩余温。
突然地,陈非池转头,拿手挡了下,低声骂了句“臭狗仔。”
虽离得远,但相机的闪光灯太亮,仍晃了他的眼。
陈非池起身进楼,掏出手机,翻到许星河的电话,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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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孩子是父母维系关系的纽带,这一点,宋岩从就有体会。而此刻在饭桌上的宋岩,觉得她的这种体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她甚至都顾不上自己吃饭,不是为宋父添菜,就是为宋母盛汤,要么就是在宋父抬眼瞧着宋母的同时,开口话,讲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企图转移宋父的注意力。很显然,收效甚微。
宋父看宋母的频率越来越高,宋母的头,也越来越低。
显然,宋母也意识到了什么。
其实宋岩明白,自己的事情才最能吸引父母的注意力,但宋岩深知,这次她不能提,无论工作还是婚姻,都沾上了邱家,提了就是大忌。
——“咣当”
瓷器碎裂的声音缓解了宋岩的焦灼,她低头瞧了眼不心被自己碰翻在地的碗,忙不迭拉开椅子起身,“我也太粗心大意了,得摔多少碗才能长记性。”
回答她得不是往常般宋母的责备,宋父的袒护,而是满屋的寂静。宋岩卡在那儿,竟有些不敢去厨房拿扫帚,怕给了他们空隙吵架。一时情急,找了个荒唐的借口,“妈,我该怎么扫啊?”
宋母如梦初醒,接了她的话茬,也起了身,“你一边儿去,我来弄。”
宋母是个仔细人,这回宋岩碎了碗,宋母便要将那瓷片都收在一个袋子里,以免环卫工摸到了,划伤手。收着收着,宋母便不慎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宋岩见状,急急忙忙去客厅,茶几柜边上蹲下来,找创可贴。刚找到,一抬眼,便见宋父拉开椅子,往宋母走去。
宋岩一着急,迅速站起来。起身太猛,宋岩只觉得头晕目眩,不得不倚向沙发。缓了一会儿,待宋岩眼前清明,只见宋父拉了宋母的手腕进了厨房。
宋岩忙跟过去。
宋父开了水龙头,拉了宋母的手在水下冲洗了一会儿,抽了纸巾帮宋母将手指擦干,对门口的宋岩道:“创口贴。”
宋岩如梦方醒,忙递了创口贴给宋父。
宋父为宋母贴上创口贴,转身便往厨房门口走去。
母女两见宋父要走,都前后脚紧跟过去。
宋父走到餐厅,收拾起了碗筷,见她们来,头也不抬地,“岩岩,你去遛狗。”
话刚落音,宋母便接话道:“岩岩,我和你一起……”
顿了下,“一起下楼,我要倒垃圾。”
宋岩好,机械的走到门厅,唤了旺旺到她身旁,为它系上牵引绳,弯腰换鞋。
宋母紧随其后。
大门一关上,宋母就拉了宋岩快速下楼,刻意压低的声音中透着急切,“快走快走,赶紧和我是怎么回事!”
深夜,人民广场24时营业的麦当劳人流总算少了起来。
柯基犬旺旺围着宋岩和宋母占着的餐桌来回不知走了第多少次,终于忍不住轻轻咬了下宋岩的脚踝。宋岩低头,便见旺旺伸了伸后腿,一双狗狗眼瞧着她,万分委屈。
宋岩忙对旺旺对不起,起身牵它到餐厅外去排泄。
餐厅外,宋岩为旺旺收拾完排泄物,转头瞧着靠窗而坐,仍在低头沉思的宋母,沮丧地对旺旺:“旺旺,如果我,堂姐的事情上,我没办法责怪我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宋父的逼问下,她向宋父交代了她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宋苑的事情,包括前些天,宋母指示她请宋苑到家里吃饭。而刚才,她也向宋母交代了宋父从在医院到回家路上,宋父的言行,包括宋父对她的询问。
尽管堂姐宋苑怎么就死而又复生,宋母到底知情多少,她也还没有太明白。但父母的一言一行已然表明,宋母该是隐瞒了宋苑的在世。亲人相隔以为是生死,哪晓得是枕边人所为,宋母无疑是对宋父犯了严重的错误。
她也隐约猜得到母亲隐瞒堂姐尚在人世的原因,她年幼时,宋父博士学业仍未完成,家中清贫……母亲对家庭的付出,对她的付出,她瞧在眼里。她自私也好,她懦弱也罢,她实在是没办法站在宋父的立场去苛责宋母,甚至害怕因此家庭破裂。
正踌躇着,只见宋母接了电话,从座位上起身就走,推开餐厅门。
宋岩迎面而上,见宋母挂了电话,面露喜色,有些诧异。
宋母道:“赶紧回家,现在都几点了,你也不提醒我,书彬都催我早点儿回家休息了。”
宋母亲昵的直呼宋父大名,显然宋父电话里对宋母语气往常。
宋岩略放心,问宋母,“您想好了怎么和爸吗?”
宋母静了下,揶揄道:“什么啊?有什么好的?她这日子不过的挺好的嘛,没这段经历,哪儿能攀上这么高的枝头?”
宋岩抿了抿唇,生硬地开口,“有钱未必就是嫁得好,您这话可别和爸讲。”
宋母摆手:“知道了。”
宋岩又忍不住道:“那……”
她声音放轻,“姐姐咱们还要认吗?”
宋母加快脚步,“还认什么啊认?她要想认咱们,早就认了,你不现在连电话都不通了吗?那有什么办法?”
宋岩停脚,不话。
宋母见宋岩不走,叹口气道:“你婆家和阿苑婆家这会儿不对付得很,冷处理最好,不然你和她两边都遭殃。商场上的事情完了再,我想她也是这个意思。”
宋岩闷闷地:“可非池也遭殃啊。”
宋母不客气道:“他遭殃是他自己招的。还有你婆婆,精明厉害,你最近少理她。”
宋岩又不话了,牵了旺旺快速往前走。
宋母:“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宋母瞧着宋岩的背影,拍了下大腿,自言自语:“哎,实心眼,就和书彬一样。”
宋岩和宋母到家时,家里没开灯,一片漆黑。宋母吓了一跳,都忘了开灯,唤着宋父的名字便往屋子里冲。
宋岩拉住宋母,“妈您别急,书房的灯是亮的。”
宋母冷静下来,定睛一看,果然,门缝里透着书房的灯光。
“我着什么急?了要等人回家,自己却先睡了,话不算话。”宋母一边着,一边开了客厅灯,往里走。
宋母洗漱后,关了客厅灯。
室内暗下来,便见得书房门缝里的光亮已灭了。
宋母不自觉在书房杵了会儿,复又离开,自言自语一句,“一个人睡还清净些。”
回了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
宋岩透过门缝偷偷瞧宋母做完这些,叹了口气,关门回床躺着。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陈非池的一条短信让她彻底清醒。
——睡了吗?
宋岩从床上坐起来,直接拨了电话过去,“你在哪?”
三分钟后,宋岩穿着身摇粒绒家居服出了门。她下了半层楼,便见陈非池立在楼下的门口,仰头瞧着她愣神。
宋岩快步下楼,朝他走过去,“几楼你都不记得啦,你站着的地方是我家楼下。”
陈非池牵了她的手,“抱歉,搞错了。”
他怕万一撞见宋母,宋母又要生气,赶他走,迁怒宋岩,所以往下走了一层。
陈非池的手不冷,宋岩稍稍放心,寻思陈非池太操劳了,才把楼层搞错。
陈非池又道:“咱爸妈……他们还好吗?”
语气心,神情自责。
添了几分心疼,宋岩放软语气,拉着他下楼,“这里多冷啊,车上话去。”
车门一关,暖气开,橙灯点起。
轿车后座,两个人互相交代分开后,各自面对了关于父母的什么事情,都是轻描淡写,完又同时向对方道歉,“对不起,不能陪你。”
完都笑了。
宋岩道:“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早点去医院。”
陈非池陈母执意第一夜自己守着,让他早上再换班。
宋岩猜想,她和宋父走后,陈母和陈非池必然起了争执,极有可能,陈母因为太生气,把陈非池给轰走了。
陈非池嗯一声。
宋岩安慰:“不要太有压力,船到桥头自然直。”
陈非池笑了,“怎么个自然直法?”
宋岩微微扭头,语焉不详,“商场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顾忌我们家。”
想和邱安衍为敌,缠斗到底也好,想妥协也罢,他的想法,她都支持。
陈非池问:“如果想让你帮忙求情呢?”
不假思索,宋岩有些发愁的,“一来她是个孕妇,不想让她动了胎气,二来现在联系不上她了,三来即使联系的上,她不一定愿意认我帮我们,四来,我觉得邱安衍这人很难交道,商场上的事不会听她的。”
到这儿低了头,声道:“非池,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肯帮忙,还借口很多?”
陈非池叹气,“你还真想过啊。”
宋岩愣愣然抬头,“不该想吗?”
陈非池不置可否,缓缓开口:“岩岩,东池集团其实是我父母的生意,是胜是败,是他们的事情。没有他们,我也能养得了你。”
宋岩笑了笑,几乎笃定地:“你总是放不下的。”
陈非池盯着宋岩看了好久,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边笑边:“我才不是,我从到大,有多叛逆有多不听他们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东池倒了就倒了,当初为了东池,大过年的把我一个人扔在家……”
宋岩安静地看着他笑着抱怨了会儿父母,然后倾身过去,抱住他。
陈非池笑问,“怎么了?”
宋岩拍拍陈非池的肩膀,“都过去了。”
陈非池沉默。
宋岩继续:“没事的,有我呢。”
陈非池呢喃:“是的啊,有你。那现在呢?”
“现在有我,以后更有我。”
“真的啊?”
“真的。我虽然顶不了什么用,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聊胜于无。”
“不是的,岩岩。”
“什么不是?”
陈非池搂紧宋岩,下巴搁在宋岩的肩上,闭上眼,“你很顶用。”
顶用到……是他这么多年孤身奋斗的信念,是他数年不确定未来的支撑。
宋岩笑了,宽慰陈非池:“别总不开心的事了,今天其实有件高兴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事?”
——“晚上接到婚礼工作室的电话,那位设计师Davies有个大客户临时取消预约,所以档期空出来了,我们可以请他设计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