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的笔记能借我么?
信息封闭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不管是对于个人,还是对于学校。
为了能够尽量的获得足够的教学信息和资源,学校绞尽脑汁,最后还是由校长出面,跟邻镇的一所中学达成了合作。
两所学校每学期都做一次统一的联考。这既是学校之间的互相帮助,也是学校之间的互相竞争。
对于我而言,这却是我向柳梦复仇的平台。我相信彼时的我,眼睛里都是冒着火光的。不晓得,有没有人看得到。
考场上,我仿佛进入了一种魔怔的境界,又或者可以称之为进入了ZONE的状态。
我听不到周围同学们的动静,察觉不到监考老师在身旁的走来走去,更是意识不到时间在试卷上匆匆留下的痕迹。
脑袋里究竟装的是课本上的知识,还是向柳梦复仇的怒火,我自己已经分不清了。
但是我知道,如果复仇不能成功,那我凭什么扬言要去考取县一中?比你优秀的人都没这么,我又何德何能?
走出考场,我的心里很瓷实。不知道是学校的出题老师故意放水,还是我自己真的已经做到了有备无患,不管是哪一门功课,几乎没遇到新鲜的题目。
一切都顺风顺水,我开始期待自己的辉煌再次降临。我甚至认为,这可能是我自进初三以来发挥的最好的一次。
浩子却忽然一脸神秘地拉住我,问道,“你知道柳梦考得怎么样么?”
柳梦?我当然想知道她的发挥究竟如何,但我耻于向她询问。
我将柳梦视作是目前这个阶段我最大的敌人,对待敌人应当尽量无情无义。
我陶醉于自己的发挥,当然不会去注意柳梦的举动,问他,“结果都还没出来呢,哪有人会知道?”
浩子,“我看见柳梦生气了。”
我心里一惊,如果柳梦生气,那多半是她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考好。
“心里会不会有点暗爽?”,浩子带着些许的坏笑问我。
我不知道。我希望柳梦没有考好,那样我就可以夺回属于我的第一名了。
可是如果柳梦没有考好,那只明那不是柳梦的真实水平,我并不愿意跟一个没有发挥出全力的柳梦竞争。我想败的,是发挥出色的她,是状态最好的她。
我决定去看看柳梦。
考试结束的当晚,一般都不会有课。老师们要抓紧时间批改试卷,所以晚上总是安排自习。
大多数的同学也会借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到校园里溜达,或是干脆翻墙出去,反正老师们都忙着呢!
比如浩子,这会就已经缠着刘莉,跑到校外的水渠去了。据,县里知道了我们镇子极度缺水的特殊情况,特意安排了人手在山下了水渠,水渠两旁还种上了银杏树。
秋天来到的时候,银杏摇摆着泛黄的落叶,铺满水渠,像是童话世界一般美丽。
但我知道,柳梦永远都只会待在教室里。这一点,我永远不会错。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柳梦果然已经在了。她伏在课桌上,像是在休息。
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着,短翘的辫子在后脑勺上晃动着,甚是好玩。
我呆立半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林黛玉刚进贾府的时候,就已经会了察言观色,那是多么聪明的美人,年岁竟比我还要。可怜我到了初三,此时此刻,却浑然不知该怎么做。
我故意干咳了一声。这样她就会知道我回来了。至于后面怎么办,我没想好。如果柳梦不理我,那我就去校外找浩子玩儿去吧。
奇怪的是,柳梦的辫子停止了晃动。我的心里忽然很惶恐,怎么办?
她会不会嫌弃我扰她?会不会告诉我自己发挥的也很出色?
会不会根本就完完全全的无视我,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假想为敌?
如果她跟我讲话,我又能跟她些什么呢?
这三个多月以来,我和她好像还没有过几句话。仅有的交集,都是在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的时候,存了心地要比她更早、更快、更准确。
可是柳梦薄薄的两片嘴唇,话是极其利索,我的计谋从来都是以失败告终了。
柳梦忽然转过身来,大额头上还有着清晰的被书边压过的痕迹,两只眼睛泛着稍稍的红色,我意识到,柳梦可能是流过眼泪。这么,浩子的是对的,柳梦真得发挥失常了?
柳梦可没有心思理会我的这些猜想,她起话来还是快得像是淮扬厨师在剁文思豆腐:“你英语考试选词填空那里,jump from应该接什么?nowhere还是anywhere?
我选了anywhere,可是我后来总觉得nowhere好像更合适。
课本里又没有,我翻了书和笔记,都没有提到。我可能是选错了,太可惜了,一分就没有了。
你选的是什么?你选了nowhere对不对?你怎么知道要选nowhere的?英语老师总夸你,你英语怎么那么好的?”
我还在思索我究竟被问到了几个问题,柳梦就已经转回过去了,飘飘荡荡留下一句话,jump from nowhere……
原来柳梦的生气也仅仅只是因为这么一个问题,仅仅只有一分,竟也能让她生气?
我虽然羞于向浩子承认我的暗爽,但心里着实有一种侥幸,然而听了柳梦的话之后,我忽然觉得这次我可能又要负于她了。
即便我选择的是nowhere。倒不是因为我在哪里看到过,而是我记得《西游记》里有提到,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个妖精。
所以我才想,不知道哪里应该是最合适的,于是就选了nowhere。这应当是最合理的答案。
“一分而已,不要紧的”,我忽然蹦出了八个字。
柳梦忽然回过来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不知道是惊慌,还是诧异,语速又更快了:“一分也是分!考县一中,就差一分考不上,你可惜不可惜?每一分都很重要的,每一个填空题、选择题都很重要的。
做错了就没办法弥补了,所以平时就得注意,任何一个知识点都不能放过的!”
话时候,柳梦的脸蛋儿红彤彤的,两只眼睛在极力地放大,似乎是为了强调这是一件很重要、很严肃的事情。
我不禁想笑,但是我不能在她面前露出玩世不恭的态度,这是我的敌人,我必须严阵以待。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但是柳梦却不依不饶起来:“你得重视每一分!知道嘛!这不是开玩笑的。我看你每天都挺嘻嘻哈哈的,你可不能马虎!
能多考一分,就要多考一分,那就多了一份保险的!考县一中很难的!你也不想想,学校这几年,为什么一个都没考上?”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柳梦对我这么多话,而且还是用了如此严肃的语气。
关键这话还刺痛了我的神经。县一中,那是一个遥远的梦,是一个可能让我摆脱掉山村穷苦命运的跳板。
失去了它,我可能如同我的父辈一样,在充满石头疙瘩的黄土地上,熬过一辈子。
我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同意。我如果可以看到自己的脸,那神情应该是很木然的。
柳梦似乎得到了满意,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忽然又转回来,道:“你能把你的英语课堂笔记借给我看看么?”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丫头,是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如何学习,如何学地更好。
我认为我自己不择手段,但是我绝不会像柳梦这般,向自己的对手请教。
也许我早已经忘了,除了对手,我们更应该是同伴。这一点,让我开始羞愧。
另外,相较之而言,我虽然下定决心要跟她比个高低,但在课间休息,在一日三餐,我还是在跟浩子、跟一帮思春的少男东拉西扯、嬉戏闹。
为了能够赶在别人之前用到干净的水,下了晚自习我和浩子会一路飞奔跑去藕塘,扑腾跳进去先洗个痛快。
不到十分钟,藕塘里就都是人了,那水就浑浊无比了。但无论如何,能够洗掉满身的汗臭已经是很不错了。
某些热的难耐的夜晚,我和浩子又会偷偷卷着铺盖跑到操场上去睡觉,顺便再去藕塘里偷偷洗个澡,图个清凉。
我知道,在这些个我和浩子玩耍的时候,柳梦,一定是还在琢磨着学习。
这让我深深惶恐。我要不要借给她我的笔记?
如果我借了,她的英语会不会就超过我了,那样我唯一的优势就被她追平了。可是如果不借,岂不是显得我过于气?
要如何才能够拒绝一个主动向你开口的女生?
我不知道答案,我也不想知道。从到大的生活里,似乎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去不。
并且,我不喜欢做一个气的人。我把笔记拿出来,递给她,道:“希望对你有用。”
柳梦莞尔一笑,了一声谢谢,脸上似乎有一抹绯红。我忽然发现,这个额头特别大的女孩,笑起来竟然也有三分的俏丽。
我开课本,想要读几篇古文,却发现无论如何看不进去书。
翻开练习册,想研究一下坐标与函数,眼前却是模糊的星星在旋转。
就这么忽然呆住了,直到每日不间断的下课铃声响起,才蓦然回过神来。
柳梦拿着我的笔记,轻轻道:“吃晚饭了。我看完了,再还给你。”
声音如此轻柔,却又如此平和、娇怯,竟让我不知所措起来。
“哦”,终究我只回复了一个字。
夜晚,我跟浩子躺在操场上。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月色如白练一般铺满大地,充满了罗曼蒂克的诱惑。我问浩子:“你觉得柳梦怎么样?”
浩子在水渠那里玩了一下午,回来时分被关在了校门外。刘莉假装是走读学生,迟到了,混进了学校。
至于浩子,看门的老李头认识他,要去报告老师,让老师过来领。浩子一溜烟跑开了,结果还是从学校围墙偷偷翻过来的。
这回功夫,兴许是玩累了,迷迷糊糊听到我问他话,道:“成绩好,就知道学习。”
“我问的不是这个,除了学习呢?”
浩子一愣:“那还问啥?”
我不理他,只呆呆看着夜空,星星忽闪忽暗,像是柳梦的眼睛一般。
她此刻在做什么呢?我听人,她会在宿舍里用手电筒看书,会不会是在看我的英语笔记呢?
如果是,她的英语会不会变得更好,那么下次月考会不会就跟我拉开了更大的差距?
如果看了我的英语笔记,会不会惊诧于我的笔迹,为何与其他人的截然不同?会不会也像此时的我一样,忽然就难以入眠了?
我还没有考虑清楚这些问题的时候,浩子竟然起了呼噜,这个家伙,论起睡觉来也算是一绝了。
大脑袋只要沾着枕头,你不找他讲话,他就会迅速去找周公。
算了,还是我自个儿琢磨吧。柳梦,如果也跟刘莉一样,长得那么漂亮,我还会不会恨她?不过她的脸蛋那么,为何竟装了如此多的知识?
想想也烦。
我横竖睡不着,干脆起身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路上,老李头正着手电在宿舍门前晃悠。
猛然间看见我,倒把他吓了一跳,骂道:“这么晚不睡觉,瞎晃荡什么呢!跟个鬼似的!快回宿舍睡觉去!”
我心里一阵苦笑,铺盖都去了操场了,我回宿舍睡床板吗?但是我不敢。
老李头做了十多年的学校保安了,五十岁的人了长的又黑又壮,力气还特别大,据一顿饭能吃六张大煎饼,果然饭量决定了力量。
曾经隔壁班有个学生夜里偷偷去藕塘洗澡,被他抓住了,一巴掌把脸肿了。由此学生都很怕他。
我一溜跑跑回了宿舍,躲在窗户跟前偷偷往外看。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连蚊子的嗡嗡声都听得不真切了。臭袜子堆满了床头,散发着不知道什么复合型的味道。
几分钟后,老李头到学校北边一带去了。我赶紧从窗户爬出来,快速跑向了操场。